我淚眼蒙眬地跌坐在地上:「母親空口無憑說這樣的話,是叫慧兒去死麼!」
老太太手上不知攥了什麼,氣得揚手就往我這扔過來,我輕笑了一聲側頭避過:「母親要殺了我!」
「不是老夫人叫我們說說話麼,這裡頭是怎麼了?」
「是啊,是不是咱們慧與在裡頭哭呢,不行,我得進去看看!」
說話的是我家族親裡的最好事兒的嬸娘,街坊四鄰、親戚妯娌沒有一件事能落下她。我哭得動容,外頭吵得火熱。
婆母已經慌了:「怎麼回事?外頭是誰來了?」
「是咱們族裡的親戚,母親,今日是我的生辰呀。」
我淚眼蒙眬地站起來將門推開:「嬸嬸們救救我,我的婆母不叫我活了啊。」
這群親戚當初最反對的就是叫我嫁給謝止,嬸娘掐著腰同我父親理論,說這個窮三代的偏門親戚能有什麼好根苗。
我爹不聽,將謝止當作親兒子培養。為了不叫謝止難堪,打那之後同這些親戚來往都少了,如今算是讓她說著了。
「怎麼回事?!」嬸娘哎呦一聲將我抱在懷裡,「這青天百日的還能叫鳩佔鵲巢的老東西逞能不行!」
這一句話,險些將我婆母氣過去,她坐在貴妃椅上,叫嬤嬤抹了好幾回胸口才緩過來。
「你家這好媳婦,在我眼皮子底下偷人了!」
「放屁!」嬸娘帶著族中的幾位一把將我婆母前頭的丫頭拽開,「我慧與打小就是十裡八街最乖巧的孩子,怎麼是你家兒子不行,還是我們家和離不起。汙門狗屁的髒水,今兒你若不拿出個憑證來,我和你們沒完!」
謝止母子欺負我沒有父母,背地裡做了許多事兒,我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糊塗過去了。他們不知道,我也有人撐腰,隻是一直不肯罷了。
「去!」婆母此刻被激起來了,不顧之前是怎麼打算的,直接派人去押秦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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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十二進屋的時候,我一直在哭。兩眼腫得如兩顆桃仁兒。
他皺眉看了我一目,有些惱火,顯然已經猜到什麼了。
我突然了然地哎呦一聲:「母親竟說的是他?」
婆母臉上有一瞬的得意和快慰:「留宿外男,通奸在律法裡是什麼罪過,你魏家不會不知道吧。」
我嬸娘才要說話,謝止便陰著臉從門口邁了進來。他面色發白,眼下還帶著瘀青,氣息十分虛浮。
我看著滿意極了,他卻不滿意,十分不耐煩地問道:「母親這是做什麼!」
謝止在這個時候,還不忘同我嬸娘和另外幾位親戚行禮,末了陰沉著一張臉看秦十二:「你好大的膽子!」
秦十二本來就不大高興,聽得這一句,直接甩了臉子:「我是你爹!」
十一
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撲哧一聲笑出來,剛醞釀好的哭腔一瞬便沒了。
老太太一口氣沒喘上來,直接氣過去了。屋子裡人仰馬翻,我靠在嬸娘懷裡,笑眯眯地對著秦十二拋了個媚眼,給他嚇得一個激靈。
「報官!」
謝止剛叫人找了大夫,回頭就氣衝衝地吼:「我這張臉不要了,報官!讓整個樊城都看看你們魏家的好閨女。」
「相公,你回到家來,一句話還沒問過,報得什麼官啊。咱家是進了賊了?」
看我明知故問的樣子,謝止衝上來揚起巴掌就要打過來,秦十二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了我身前,抬手捏住謝止的手腕。我嬸娘更氣,一巴掌就招呼上去:「你還敢打慧與!這些年她跟你過的是什麼日子!反了天了,吃我們家的、喝我們家的,如今翅膀硬了!」
另外一位姨母也擋了過來:「我們家的閨女是好的,你們謝家倒看著不是個東西。」
謝止捂住臉:「我母親說她和那外男私通了!」
我恍然大悟一般:「相公也聽信了婆母的話?」我一邊說,一邊眼裡掉下淚來,「相公可知道,城中大夫說我身子損耗太過,斷言我活不過五載?」
「什麼活不過五年,慧與,怎麼回事啊?」我拍了拍嬸娘的手,看著謝止眼中的慌亂,又繼續說,「嬸娘莫急,這位是秦大夫,專為我治病的,現下已經無礙了。況且,秦大夫是個女兒身,何來私通一說。」
見到秦十二的第一面,我便從她身上聞到了女兒香,再好的裝扮,也掩不住長久的習慣。我從小跟著我爹在商人堆裡打轉,識人的功夫也算上佳。
「不可能!」第一個叫起來的是謝止,他發瘋一般要湊過去攀扯秦十二,卻被人一個眼神給嚇住了。
秦十二涼飕飕地看了我一眼:「真拿你沒轍。」
她說完,抬手摘了扎頭的發帶,又用湿帕子擦了把臉,這樣再看,說不出哪裡不同,可眉目眼角,再不是個少年郎。
謝止泄了氣,頹然地坐在太師椅上:「我,是我偏聽了,對不住慧娘。」
秦十二諷刺地一笑:「你們家務事,我走了。」說罷她同我們一揚手,抬腳便離了。
按她的手段,若不願意,誰都押不來她的。我笑了笑:「秦大夫等我片刻,稍後登門賠罪。」
「你是偏聽了什麼狗屁話,回到家裡一句都不問,當著長輩們的面直接要抓我乖侄女見官?」
嬸娘拽著我的手,氣得怒發衝冠,「慧與,咱們這日子不過了,走,去嬸娘家住幾日,不行就和離吧!」
聽到和離一句,謝止再坐不住了:「慧娘,都是我不好,這幾日酒桌上應酬多,我這腦子發昏,你莫生氣。」
我又接著哭起來,梨花帶雨,不勝可憐:「夫君可知,今日是我的生辰?」
從前我的生辰,謝止是頭一個月就開始籌備。每一次,都變著法哄我開心,仿佛那是他最重要的事。
我想到從前,冷下聲:「既然此次相公洞察了前因後果,寫一份切結書來吧,不然婆母往後再這樣糟踐我,咱們家這日子,怕是過不了。」
嬸娘扭過頭看了我片刻,該是反應過來,我是有籌謀的,便不再說話。
我看著謝止,謝止也看過來:「寫什麼?」
「切結書啊,說明白了,今日之事,是婆母汙了我。」我抬手喚人上紙墨,「相公放心,寫完了咱們放在家裡頭,外人是萬萬看不著的。」
「你,你竟絲毫不顧情分了麼,這樣寫了,母親可怎麼做人。」
「今日若不是我嬸嬸們在,鬧到府衙去,鬧到外頭去。別說做人了,便是做鬼,恐怕我魏慧與都進不了祖墳吧。」
謝止站起來,攥住我的手:「我隻是氣急了說說而已,怎麼好真讓你去見官。」
僕從已經端了紙筆上來,我用另一隻手拎起筆來,溫柔地說:「相公,寫吧。」
十二
我看著謝止寫了切結書,然後好生送走嬸嬸們,奂玉前後忙活了好一陣,我心疼地牽住她的手。
「問冬平日敲得邊鼓多,今日找了契書放出去吧,我怕老太太明日反應過來,要拿她出氣。」
奂玉應下了,同我說秦十二收拾了東西,要走了。此時我才靠著奂玉,一瘸一拐地往回走:「我知道她為什麼來,如今要走也應當,走吧,我去送送。」
秦十二住在我隔壁的院子,是我特意挑的,景好,離廚房也近。她此時已經化回了男裝,英俊爽朗。
「對不住了秦大夫,這遭是我不對。」
伸手不打笑臉人,秦十二老大不樂意也隻是冷哼了一聲:「我當你是叫人宰割的小兔子,誰知道是穩坐釣魚臺的獵手呢。」
「若沒幾個心眼子,我怕都等不到秦大夫呢。」
她臉色一僵:「我當初有些缺錢,故而知道這人買藥做什麼,最終也賣了。是我先對不住你的。」
我笑了笑:「好在遇到的是你,不然什麼毒藥,我吃了這些年還能活著。」
「他雖是四年前買的,但我看你這症狀,也就斷斷續續吃了兩年,故而還算無大礙。隻不過,你怕是不能有孩子了。」
我攏了攏披風,悵然一嘆:「算了,什麼觀音廟、菩薩山,我都一步一叩首地拜過,如今看開了。我叫人打聽過,這年頭收成不好,有許多孤兒棄子,怪可憐的。我沒兒,她沒娘,碰上了我便養養現成的。還少遭一道罪。」
「你倒是看得開。」她方拿起包袱要走,隨後又問,「你怎麼知道我是女子?」
我認真地看她一瞬,大笑起來:「好姑娘,你月事帶都叫奂玉翻出來了。再者說,你領口繡著花,手上擦了油,哪個江湖行醫的像你這般細致。」
她臉上一紅:「我,我不同你說了。左右欠你的,我已經還完了,聽到奂玉姑娘派人打聽這病症時,我還不敢信,如今算了一樁心事。此後便無虧欠了。」
我也站起來:「秦姑娘,多謝你。」
她神色僵了僵,半晌沒說話,掉頭就走了。我笑著在她身後道:「再缺錢回來找我啊。」
她腳下一頓,走得更快:「不了不了,怕被你吃了。」
十三
我忍不住一直在後頭笑,笑了兩聲,臉上便冷下來。
奂玉被我打發去安置問冬了,院子裡無人的一角走出個人來,他黑衣墨發,面目在兜帽裡看不清楚。
我坐在石凳上:「事兒辦得很好,謝止這面色如見了鬼一般。」
這是我同謝止成婚前託人從黑市裡買回來的護衛——奂舟,人狠話不多,辦事極其牢靠。
他的存在,奂玉也不知道。
「我姐姐到哪了?」
奂舟低聲道:「已過了費城,估摸月餘就到了。」
「好,那我的好相公這邊,還要加把勁兒呀。孫妙珠這頭你也盯緊了,妙齡的小姑娘,心腸又軟,可別叫她兒女情長了。」
「是。」黑衣少年沉默地轉身,隱入夜色之中。
哎,這世上哪有花錢的不是,雖貴了些,倒真的值當呀。
我吹著冷風,哼著不太入流的小曲兒,料想今日老太太院裡的樣子,便十分舒坦。
第二日,我約了和孫妙珠去買頭面,她說她這輩子都不成婚了,我說好主意,我送份禮慶賀一番。一說到錢,孫妙珠是萬萬不會推拒的。奂舟同我說謝止將臨城錢莊的錢都提了出來,為湊整還又借了一些。約莫孫妙珠是要跑路了。
見面才一炷香的工夫,我便問她可是買賣成了。
她眼珠子從各色寶石墜子上挪回來:「什麼買賣,魏夫人看看這珠子好不好。」
我Ṱũ⁻「嗯」了一聲,叫掌櫃的包起來:「妹妹喜歡,便用這珠子給你做一副頭面,看你平日頭上素淨,哪有姑娘不愛俏的。」
「我在南方的時候,有人專門在我們這提了謝止,這才想起來同他做這筆買賣。魏夫人說,這事兒巧不巧。」
「天下事,該是你的買賣,就是你的買賣,巧不巧的,誰也拿不走。」我趁機拉過她的手,摩挲她指縫中的細繭,「妹妹還少一瓶擦手油,我最近從一位……朋友那得了個方子,味道甚好,明日我就派人給你送去。」
孫妙珠不著生色地將手抽回去:「好啊,那先謝過魏夫人了。」
我笑了笑,叫人帶著掌櫃包好的珠串簪子流蘇,大包小包地攬著孫妙珠出門。巧好撞見了對面在二樓吃茶的謝止,我抬頭看了看他陰惻惻的臉。湊近了孫妙珠耳畔,小聲道:「看來妹妹要提前跑了。」
當夜謝止回來得極晚,回來便往我這院跑,奂玉沒攔住,我披了衣裳困眼蒙眬地坐起來:「這麼晚了,夫君有事兒麼?」
他站在床頭,擋住了一豆燈火,整個人都在陰影裡。
「你是怎麼認識孫妙珠的?」
「誰?」我揉了揉眼睛,「哦,孫姑娘,一日出門買東西的時候遇上的。這姑娘可憐,來樊城尋親被騙了錢財,我尋思也沒幾個錢便贈了些。沒想到這姑娘人十分爽朗,非要同我往來呢。哎呦,相公這是怎麼了。」
謝止踉跄幾步,頹廢地坐在地上。他眼眶通紅,眼底都是血絲。
他苦笑著看我:「慧娘,我……」
「怎麼了相公?」
他愣住半晌:「沒事兒,這幾日有些累了。」
我俯下身,溫柔地拂過他的臉,如同小時候一樣:「沒事相公,你若累了,歇幾日就是。還有我呢,不需那麼勞累的。」
謝止將頭埋在我的懷裡,沉沉地說:「好,我知道。」
你真的知道麼?我笑了笑,雙手環住他的頭:「隻不過姐姐要回來了,從前忘記同你說了,咱家的家業有一半是姐姐的嫁妝。她在王府不易,這次回來是同我說王爺官場上下打點,缺些銀子使。」
懷裡的人整個兒一僵:「什麼?」
「你也知道,她當初去做王府側妃,那是朝廷打了許多年仗,沒錢。叫咱家撿了便宜,姐姐商賈出身,沒點錢在身上,可怎麼行。」
謝止突然站了起來,險些將我閃一個趔趄:「她什麼時候回來?」
我笑說:「信才到,這時候啟程,怕還有三四個月。」
我看著他的神色,又走過去:「相公想什麼呢?」
「沒想什麼。」謝止並指揉了揉額頭,「你身子如何了?」
「都好了呀,秦大夫說我怕是這些年吃的東西同身子犯衝,損了五髒,如今無礙了,養到明年,他說我還能有孕的。」
「好,那就好。」
我在謝止言不由衷的好字裡,笑彎了眼。
第二日,婆母就說身子不好,要買一個死契的嬤嬤照料飲食。當然是瞞著我,叫人悄悄去問的。我是一個有孝心的兒媳,一應都替她安排好了。
又過了一個月,秦十二留下的膏藥用完了,我的腿也好了些。
婆母得了急病,叫了好幾位城中有名望的大夫過去。
他們看完診,都說我婆母是中了毒,幸而吃得少,故而無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