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說,可是不及時回答的人是壞孩子,要被關小黑屋的。
「這裡的青紫,都怪我沒有按時睡覺,被毆打出來的。」
「這裡還不夠黑,要越黑越好,隻有電焦了我才能清醒。」
「這裡的疤痕,是我的病友們和我玩的證明,他們笑嘻嘻把一大盆滾燙的熱水潑到我的身上,說下雨了。」
……
我死死盯著他的眼睛:「宋從,你的問題我都回答了。」
「你可以放開我了嗎?傷口被你弄開了。」
他怔怔地松開我。
我實在受不了了,好像被剝光了躺在人群裡,我頭也不回地跑了出去,來到了一處海邊。
海面倒映出我的影子,頭發凌亂,眼睛紅腫,衣領下不經意漏出密密麻麻醜陋的疤痕。
活脫脫一個瘋子模樣。
我聽見自己內心深處的聲音,你看,原來我真的是一個瘋子。
沒有人會愛一個瘋子。
渾渾噩噩間,我看見媽媽微笑著,在海中央朝我揮手。
她笑得好燦爛。
媽媽,我太累了。
Advertisement
剛剛的一番話已經支透了全部的力氣。
海水漸漸淹過我的雙腿,腰間,脖子……
我沒死成,宋從趕來了。
他以強硬的手段把我帶回岸上,懷裡死死禁錮著我。
任憑我用力的咬著他的肩膀也不放手。
血腥味充斥著我的口腔。
惡心,黏膩。
宋從渾身湿透,咬牙切齒。
「許芝,能不能不要這麼幼稚,拿自己生命當兒戲?!」
「反正已經熬過來了,大不了……大不了我答應和你在一起行了吧!」
我覺得可怕極了。
一句輕飄飄的話就抹去了我所有的痛苦,還要侮辱我對他十多年的感情。
我疲憊地閉上眼睛,指甲卻不自覺掐入掌心。
最終他還是把我帶回了家。
出房門前,宋從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你先冷靜一下,你現在的樣子,就像一個瘋……。」
他脫口而出,又怕刺激到我緊急打住。
「芝芝,你想做什麼都告訴我,我都滿足你好不好,我隻求你別再傷害自己了。」
我攥緊手下的毯子,指尖用力到發白,被海水泡過的嗓子又啞又疼。
「我想搬出去……」
他愣住了,喉結聳動,唇瓣幾次開合卻沒說出一個字來,搭在門把上的手青筋暴起。
我以為他沒聽清,用更高的聲音重復了一遍:「我想搬出去。」
「我不同意!」
「許芝,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把我們家當做什麼,旅館嗎?」
6
宋阿姨恰好出現。
她冷著臉讓宋從進屋,然後苦口婆心勸了我半天。
可是我太怕宋從了。
我想離他遠遠的。
見動搖不了我一分後,宋阿姨才神色猶豫,壓低聲音。
「聽說你爸前不久出獄了,你可得想清楚……」
我的身子陡然僵住,過了許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他找不到我的,我們已經沒有聯系很多年了。」
我執拗地搖了搖頭。
見勸說沒用,宋阿姨嘆了一口氣,索性不管我了。
我沉默地收拾行李,目光瞥見角落的卡吉熊時愣了一下。
這是他第一次送我的禮物,收到那天,我欣喜若狂,一直以來也視若珍寶,生怕髒了壞了。
可直到葉子怡出現在我面前那天,我才知道,這個卡吉熊,不過是被她嫌醜才輪到我的。
宋從死死地盯著我出門,眼神復雜。
我拖著行李箱下樓。
宋從沉著臉,就這麼站在客廳中間盯著我。
「許芝,你別後悔。」
後悔?
我早就後悔了。
我這輩子最後悔的,就是喜歡上了他。
我逃離宋從後,租了一間小房子,試著過上正常人的生活。
我曾經是一位畫家。
可一年的折磨早已讓我的手指關節變得扭曲,更不用說提筆畫畫了。
大學裡扎實的底子被消磨殆盡,我根本找不到合適的工作。
為了賺錢,我甚至去一家公司做了保潔。
可入職第一天,我就後悔了。
我沒想到葉子怡也是這家公司的。
路過她時,她漫不經心看了我一眼,張口就對旁邊的同事造謠:「年紀輕輕做保潔,怕不是被老男人玩膩了踹了吧。」
「聽說富豪的手段很……哎,難怪進精神病院了。」
她聲音恰到好處,所有人聽到了。
辦公室裡響起了一陣怪笑。
見我沒理會,她又開始故意挑刺:「你怎麼搞的,懂不懂拖地啊!都濺到我愛馬仕了!髒死了!跟你一樣!」
恍惚之中,我仿佛回到了那家精神病院,被一群所謂的「醫生」圍在一起肆意嘲諷。
痛苦的記憶讓我無法自控地崩潰起來。
我不管不顧地要逃走,踉踉跄跄地一路跑一路踢翻清潔工具。
汙水Ŧū́₁濺了葉子怡一身,拖把也絆到她的腳,她整個人狼狽不堪,氣得發抖。
「許芝,你在幹什麼!」
宋從衝過來推開了我,把葉子怡往身後拉。
騷亂的人群中不知道是誰喊了一嗓子:「子怡,你男朋友又來了。」
7
宋從滿臉沉痛地看著我:「芝芝,你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樣,你以前明明不是這樣的……」
我以前是哪樣?
我不願去回想。
整個辦公室都是葉子怡的尖叫聲。
宋從抹著臉上的汙水,我Ŧűₔ扭頭就跑。
逃跑的後果是,我被公司老板大罵一頓解僱了,甚至被罰了錢,錢包一下子見底了。
我不敢再找工作了,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每天躲在房間裡不出門。
黑暗帶給我安全感,可是我已經三天沒有吃飯了。
眼看著交房租的日期臨近,我掛在網上的畫還是無人問詢。
就在我以為自己會被活活餓死的時候,忽然有人打電話過來,說要找我訂購一幅畫。
他說他很喜歡我畫的比翼鳥,願意高價收買,但是需要我再畫一幅雛菊。
可是我的手,已經壞了,再也執不了畫筆了。
我深吸了口氣,如實告知自己的情況,對面的微信一直顯示輸入中。
三分鍾後,他發語音給我,約定好取畫的地點,價格還是按照他說的高價。
我總覺得他的聲音有些熟悉。
見面後,我才恍然大悟,這聲音為何有些ƭū́⁽熟悉。
原來他是我大學的學弟溫溪南。
我們是在音樂社認識的,我當時就發現我們對會名畫的見解很相似。
可是後來我忙著追逐宋從,漸漸地就不再聯系了。
見面寒暄了幾句後,他問起我手指的原因。
我沉默了,怕他也跟其他人一樣,因為我住過精神病院而厭惡我。
溫溪南輕笑一聲,「:「學姐,沒關系的,如果你不想說,沒必要為難自己。」
「對了,我認識一位有名的骨科醫生,或許可以幫到你。」
「學姐不用擔心錢的事,你能從那麼難熬的地方熬出來,以後一定能大富大貴的。醫藥費就當我的前期投資吧。」
我的第一反應不是高興,而是無措的瞪大眼睛,扭曲的手指藏在袖子裡不停揉搓。
一年的折磨讓我甚少碰到別人的善意。
我小心翼翼抬頭看了他一眼。
害怕他的善意,就像是精神病院裡所謂的「遊戲」一樣,給了希望再絕望。
我看到細碎的光糅雜在他眼裡,甚是好看。
那一瞬我理解了撲火的飛蛾。
黑夜那麼冷,那麼暗,如果面前有一暖火苗,哪怕粉身碎骨,也想衝上去換取片刻的溫馨
我帶著赴死的悲戚,忐忑的接受這份危險的溫柔。
天晚後,溫溪南很紳士的開車送我回家。
昏暗的樓梯間,一股大力猛然把我拉住抵在門口,有人禁錮住我的雙手。
我正想大聲呼救時,聞到了一陣煙味,混雜著熟悉的古尼龍香水味。
是宋從。
8
「他是誰?」
宋從眼神冰冷,沉聲質問我,目光卻死死盯著溫溪南離去的方向。
他一隻手禁錮住我的雙手,一隻手按住我的腰。
我試圖掙扎,被按的更緊。
太近了。
若放在以前,那是我想都不敢想的距離。
可現在的我隻覺得恐懼。
我沒有回答他的問題,隻想掙扎開他的懷抱。
他的臉色差到極點,一隻手狠狠的錘向旁邊的牆壁。
我被牆灰嗆了一臉。
「告訴我,那個野男人到底是誰?他和你什麼關系?」
「許芝,我是為你好。」
可是當初送我進精神病院時,他也說是為我好。
可我又好到哪去呢?
「你……你沒有為我好……你隻為葉子怡好。」
他卻像選擇性忽視我的話,執意要個回答。
呼吸短暫交織了一瞬,胃裡一陣反胃。
淚水順著臉頰滾進鎖骨。
「宋從……我不會再糾纏你了,你放過我好不好?」
「我是真的,已經不喜歡你了。」
宋從的臉上瞬間沒了血色,拳頭松開又握緊,最終無力的放下來。
他久久的凝視著我,半響才嗫嚅道:「那些醫生……究竟治了你的什麼啊?」
當然是,不合時宜的愛。
「你喜歡了我十多年,怎麼會忽然就不愛了?」
「我不信。」
我不知道怎麼回答他,低著頭不敢看他的眼睛。
那天他走的時候,我松了口氣。
第二天早上我和溫溪南一起去見了那位醫生,隻是氣氛總感覺有種說不出的怪異。
醫生說手術後,我的手指能恢復 95% 的功能。
但我昨天晚上做了一晚上有關宋從的噩夢,後面的話幾乎沒聽進去。
困意讓我左搖右擺,溫溪南將我的頭輕柔的擺在他的肩上,眨了眨眼。
「芝芝,你應該不介意吧?」
我腦子沒反應過來,一時之間該是指出稱謂不妥還是行為不妥,就稀裡糊塗就ƭũ̂₁在他肩上睡了一路。
他的肩膀莫名讓人安心,身上是幹淨的肥皂味道。
很久沒有睡得這麼沉了,我竟然生出了一絲賴床的心理。
那些讓人痛苦的記憶總是在黑夜中翻湧上來,一閉眼就害怕又回到那個地方,我整夜整夜失眠。
睡眼朦朧中,我下意識把臉埋在他的頸脖磨蹭了兩下,唇不小心擦碰到他的皮膚,接著我們兩個人都愣住了。
「對……對不起!」
我彈跳開來,困意一下子消散,臉爆紅。
他也好不到哪去,耳朵紅的像滴血,根本不敢看我的眼睛。
一路無言回到走到小區門口。
遠遠就看見一個中年男人和葉子怡站在一塊,似乎在問路。
隻一眼,就讓我的腿軟了起來。
我驚恐的看向那個中年男人。
這不是……我那剛出監獄不久的爸爸嗎?!
9
溫溪南察覺出我的不對勁,皺眉扶住我。
我想跑,可目光猝不及防與男人對上。
男人的眼睛倏然亮了起來,直直朝我走過來。
我的腦子一片空白。
我的童年,是伴隨著他的家暴成長的。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直到有一天他喝醉了,用衣架把傷痕累累的我掛起來,奄奄一息中,被路人看見,這才活了下來。
也因為這件事媽媽下定決心和他離婚,離婚後我們母女二人受盡他的騷擾,迫於無奈之下來到了宋阿姨這個城市。
後來他又結婚了,日子才逐漸安穩下來。
再後來,便是他因為賭博搶劫入獄的消息。
那時,是宋從陪在我身邊,耐心地一點一點把我拉出陰影之外。
正是情竇初開的年紀,耀眼的少年被我埋藏在心底,積攢夠了勇氣如飛蛾撲火般向他靠近,也落得與飛蛾一樣的下場。
「許芝,好久沒見啊,有沒有想爸爸?」
「爸爸手頭最近有點緊,你是我親生女兒,肯定不像另一個,得大方點嘛!」
他虛情假意寒暄,沒得到我的回應,就想來拽我的手。
宋從不知從哪裡趕來的,他一把推倒葉子怡,把我護到身後:「芝芝,別怕。」
多可笑啊。
虎豹讓羔羊別怕豺狼。
其實比起我爸,我更怕他。
我下意識縮到溫溪南身後,他高大的身軀牢牢擋在我的前面。
我跟我爸說我沒錢。
察覺到聲音方向不對,宋從僵硬的回頭看我。
我爸的聲音猛的拔高:「怎麼可能!」
「子怡說你可是一幅畫就能賣幾十萬的大畫家,你是不是存心不想給我!」
「你個沒良心的東西!」
我感覺有一絲不對勁,卻說不上來。
他暴怒,想像小時候一般衝上來打我,被溫溪南輕松一腳踢開。
我爸指著溫溪南就罵:「你算什麼東西,我管教我自己的女兒,有你什麼事?」
「你要是再多管闲事,信不信我連你一起打!」
溫溪南掏出警官證。
「根據《刑法》第二百七十七條,暴力襲擊正在依法執行職務的人民警察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使用槍支、管制刀具,或者以駕駛機動車撞擊等手段,嚴重危及其人身安全的,處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
「叔叔,你也不想再進一次監獄吧?」
我爸猛的抬頭,哆哆嗦嗦看向溫溪南手裡的警官證。
他被嚇跑了。
宋從狠戾地盯著溫溪南虛搭在我腰上的手,壓著怒氣讓溫溪南放手。
「許芝,跟我回去。」
「你才跟他認識多久?誰知道他對你安了什麼心?」
我縮在溫溪南身後不肯動。
不管他的溫柔是真是假。
至少,在他身邊,我不會受傷。
「許芝,你不肯走嗎?」宋從被我刺激到了:「你一個精神病,你以為他是真的喜歡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