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使臣目光齊齊看向安長卿,鴻胪寺卿咳嗽一聲,連忙打圓場道:“雁王乃是陛下親封的一字並肩王,與陛下同尊。”
兩個使臣面色悻悻,不敢再說,隻能告了罪,將西蜣王的國書呈了上去。
這封國書很長,上頭洋洋灑灑寫了許多內容,但總結起來大致便是:西蜣有意與大邺建立互市,結成友好邦交,若是大邺同意,西蜣願每年上供若幹金銀牛馬,同時讓出西蜣與大邺相鄰的三座城池。這豐厚的讓利後頭還加了一句:西蜣丞相薛無衣獨攬大權,因為覬覦西蜣祖上留下的秘寶,意圖造反,為了兩國日後能順利合作,懇請大邺天子相助斬殺逆臣。
蕭止戈潦草看完,將國書遞給安長卿,神色不明。
兩個使臣揣摩不出他的意思,謹慎道:“王已經拿出了最大誠意。”
“兩國交戰尚不斬來使,西蜣丞相出使大邺,若是在邺京出了事,怕是難以周全。”蕭止戈手搭在膝蓋上,似為難道。
使臣對視一眼,其中一位上前一步,低聲道:“陛下請放心,我們自不會陷陛下於不義。其實丞相素有頑疾,身體向來不太好。若是生了急病離世,絕不會有人察覺。如此也不會影響兩國邦交。”
蕭止戈似還有疑慮,又道:“若是下毒,豈不是仵作一驗屍便能驗出來?還是不妥。”
那使臣遲疑了一下,從袖中掏出一張藥方來:“這乃是出發前王交予我的藥方,隻需要照著方子配制藥物,再神不知鬼不覺地加到丞相飯食之中,便是仵作驗屍,也隻能驗出是得了急病。”
韓彰接過藥方,捧上去給蕭止戈查看。蕭止戈接過看了一眼,笑道:“果然是個天衣無縫的好法子。不過這藥方朕還需要叫御醫驗證一番……”
使臣立刻會意,躬身道:“陛下隻管叫人驗證,我們等著陛下的好消息。”
蕭止戈神色不明地“嗯”了一聲,吩咐鴻胪寺卿將人送回驛站,務必要好好招待。
兩個使臣以為他被重利打動,還當自己的任務完成了大半,便一臉輕松地隨鴻胪寺卿離開。等他們一走,蕭止戈便嫌棄地將國書和藥房扔給了韓彰,搖頭道:“若是沒了薛無衣,西蜣將亡。”
安長卿蹙眉道:“我聽說,薛無衣還是西蜣王的老師。”
老西蜣王臨終託孤,薛無衣自幼主五歲始,便開始擔任他的老師。如今西蜣王已是十五歲的少年,兩人十年師生情,便不是親如父子,也不該使出如此卑鄙的手段謀害他。
蕭止戈道:“老師再親,也親不過親娘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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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無衣為了朝堂穩定,也為防止王太後幹政外戚勢大。一直有意在打壓釜陽王家,連同對其他王族成員亦多有壓制。因此以王太後為首的這些人,對薛無衣簡直恨之入骨。而西蜣王在生母和丞相之間,不出意料地選擇了生母。
安長卿嘆息一聲:“薛無衣沒有動作麼?”
蕭止戈道:“先前沒有,不過這兩人今日秘密來見了我們,薛無衣也該有應對了。”
***
薛無衣的耐性比他們想象中還要足,他仿佛對自己的處境一點也不著急,始終閉門不出。他既然不急,蕭止戈也懶得替他操心,轉而命人籌備安長卿的生辰宴。
安長卿生辰在二月十五,大邺風俗隻有五十歲以上老人方才過壽,不足五十歲者,隻過“小生辰”。小生辰隻與親人慶祝,並不大辦。
但即便如此,蕭止戈也還是想好好為他慶祝一番。早早便叫韓彰派人去雁王府籌備,屆時一家人在王府慶賀一番。
不過雖說是不大辦,但以安長卿如今的身份,風聲傳出去後,仍有不少人備了賀禮送上門。蕭止戈更是借著雁王生辰的名頭,光明正大地罷了二月十五的朝會。二月十四的早朝散後,便擺駕去了雁王府。
他們提前一日回去,王府裡還忙碌著,下人們灑掃除塵,修建花草……就連餘氏和安嫻鈺也都忙著,沒空招呼他們。
王府裡下人往來,人聲嘈雜,安長卿嫌吵鬧,能待在屋裡,與蕭止戈大眼瞪小眼:“我就說還是跟從前一樣就好,你非要折騰。現在娘都忙的沒工夫搭理我了。”
蕭止戈就笑,指指桌上一摞賀禮:“喏喏要是嫌無聊,不如把賀禮拆了。”
安長卿蔫蔫地,也不太願意拆。這些都是官場同僚或者一些有心攀附討好的人家送來的,不過是人情往來,他實在是沒有太大興趣。他正無聊著,便聽安福來通傳:“有位薛公子來送賀禮。”
“薛公子?”安長卿一愣,他認識的薛公子可隻有一位,遂疑惑地看向蕭止戈:“他怎麼這個時候來了?”
蕭止戈道:“把人請進來就知道了,”又對安福道:“帶客人去前廳。”
安福應了一聲,便去請人。安長卿則和蕭止戈一同去了前廳。
前廳裡。
薛無衣已經被請了進來,瞧見他們二人,便起身見禮,目光掃過兩人,感慨道:“陛下與王爺的感情當真是好。”
他語氣似有一絲悵惘,又有一絲羨慕。
安長卿抿唇笑了笑,叫下人上茶:“寒舍這兩日嘈雜,薛丞相別見怪。”
“我倒是許久沒見過這樣的熱鬧了。”薛無衣略搖頭,又道:“聽聞雁王明日生辰,今日特來送上賀禮。”
跟隨在他身邊的霽雪便將捧著的木盒子送了上來。安長卿接過,客氣地道了謝,正要將賀禮收起來,卻聽薛無衣道:“王爺不若打開看看。”
安長卿聞言,隻得打開盒子。長條形的朱紅木盒內,放著的是一幅畫卷。安長卿取出畫卷緩緩展開,待開到一半,臉色微變,又將畫卷卷起來放了回去——這畫上分明畫著那個與他十分相似的鮫人族男子。正是蕭止戈曾給他看過的那一幅。
“薛丞相這是何意?”
“我曾命人給陛下送過一副仿作。如今贈與王爺這幅,乃是原作。”薛無衣以拳抵唇悶悶咳嗽了一聲,方才繼續道:“此地不宜詳說,可否借一步細談?”
安長卿與蕭止戈交換了一個眼神,起身帶他往書房去。
作者有話要說:
慫慫:喏喏生辰我應該送什麼?
第117章 第 117 章
三人去了書房, 又屏退左右,薛無衣才繼續說起來。
“我先前便與二位說過,第一任西蜣王薛常曾留下了畫卷與秘寶, 又交代後世子孫, 若是見到畫中人,便將畫卷交給他。隻是後來我回西蜣之後又多番打探,方才知道我所掌握的畫卷隻是一半,老西蜣王另將一把鑰匙交給了王太後保管, 而這鑰匙多半便是打開秘寶寶庫的鑰匙……”
蕭止戈眸色微沉,當初求見安慶帝的西蜣使臣也提到過王太後手中有一把鑰匙,他們以薛無衣手中有畫像為由, 請求安慶帝出兵助他們殺了薛無衣, 事成之後拿到畫卷,尋到秘寶, 願將秘寶贈與大邺。他那時候尚不確定這鑰匙的說法是否可信。但如今與薛無衣的說法相印證,當初那使臣所說多半是真的。
第一任西蜣王不僅留下了畫卷,還留下了一把能打開寶庫的鑰匙。後世王族一代代地傳下來, 但到了老西蜣王手中後, 因他病重,幼子又孱弱。便將畫卷與鑰匙,分別給了薛無衣與王後。甚至就連告訴他們的故事, 或許都隻有一半。
素聞老西蜣王對薛無衣十分信重, 薛無衣感其恩德,一直為西蜣鞠躬盡瘁。然而此時真相一層層揭開,所謂的信重, 亦不過是重重偽裝罷了。
即便是蕭止戈,也忍不住有些同情他了。
“鑰匙在王太後手中, 你欲如何做?”蕭止戈手指輕輕捻動,問道。
薛無衣重重咳嗽了幾聲,順了順氣方才道:“不,這鑰匙如今也在我手裡。關於西蜣秘寶之事,我亦都會告訴陛下與王爺,隻唯有一個請求……”
——這便是他今日之行的目的了。
“你說。”
薛無衣臉上泛了些病態潮紅,極力壓抑著喉間痒意道:“陛下還未登基時,我曾以兩座翡翠礦交換,請求陛下兩年內不對西蜣出兵。如今,我還是隻有這一個請求……”
“以陛下之能,野心或許不止於大邺。眼下西蜣局勢混亂,如今是我尚在,爭鬥便沒擺到明面上來。一旦我身亡,西蜣大亂,於大邺而言,必是趁虛而入的好時機……”他壓抑不住地低低咳了幾聲,繼續道:“我隻請求陛下,能寬限兩年時間。西蜣百姓已然艱難,若是再起戰爭,恐怕將無力支撐……”
他一番話言辭懇切,兼之滿臉病容,十分叫人動容。安長卿心下不忍,道:“薛丞相先喝口茶緩緩再說罷。”
薛無衣卻搖了搖頭,淺笑道:“叫二位見笑了,我這是沉疴舊疾,一直便是如此。”
說罷,又繼續道:“我知曉這請求眼下看著有些異想天開。但我向陛下保證,隻需兩年時間,待西蜣內亂平定,屆時陛下不必費一兵一卒,西蜣便會臣服於大邺。”
蕭止戈卻搖搖頭,話語甚至有些冷酷:“往後兩年的局勢誰也說不準,我便是今日應了你,日後焉知不會有其他變數?再說,薛丞相這模樣,怕是熬不過兩年了吧?你若身死,我便是不守承諾,你又如何知道?”
薛無衣笑容淡淡:“陛下一向重諾,今日不過是將死之人的豪賭罷了,我這一生掣肘無數,壯志難酬,卻依舊想為西蜣百姓做點什麼。若我當真身死,又哪能管身後洪水滔天?不過是安自己的心罷了。”
“陛下顧慮我亦明白。想必陛下也聽聞西蜣國內,西蜣族已然揭竿而起,漸成氣候了?”
蕭止戈略一點頭,道:“聽聞都是昔日西蜣部族的後人,十分勇猛。”還有一點他沒說,那便是使臣曾說薛無衣一直在放任這些西蜣族人,並未立刻派兵平亂。
當年薛常叛出大邺,聯合大邺西邊遊牧部族西蜣,共同建立了西蜣國。西蜣首領率領西蜣族人尊薛常為王,而薛常為了籠絡西蜣族,特將國名定為西蜣。然而這麼多年過去,薛常早已作古,薛常後代所代表的大貴族們,卻因迥異的相貌血統,以及權利劃分問題,與西蜣族的矛盾越來越深。到了如今,西蜣族人已然成了最低等的賤民,西蜣族人甚至可當做牲畜買賣,平民與其通婚所生之子,亦是賤民。
西蜣族人在西蜣備受壓迫,如今在王廷權利爭鬥之時,這些被壓迫日久的西蜣族人趁勢揭竿而起,竟然很快壯大起來,在西蜣國內已然成了一股不可小覷的勢力。
“西蜣族在馬背上生活,即使這麼多年過去,依舊不減悍勇,倒是這些年的壓迫,叫他們變得更加兇猛。”薛無衣言辭間果然不見憤怒,反而有贊揚的意味:“我曾想過推行新政,將西蜣族人的戶籍改為良民,禁止人口買賣,使西蜣族人亦可參軍,出仕……若是成功,西蜣有了如此勇猛的軍隊,或許便不至於到今日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