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釋千順著說,顯得因恐懼而小心翼翼,“白天的‘直系死亡證明’是不是代表,得……親手殺死……”
“你猜的沒錯。”江白月點頭,微微嘆了口氣,“A在晚上殺死他人獲得了巴士票,在白天被B殺死,而B獲得的巴士票隻能第二天才奏效,可B的名字當晚就會出現在C的任務名單上。這才是這個村莊的真正規則。”
江白月所說和[食人者]敘述一致,沒有欺瞞。這大概是[菟絲花]攜帶的[知無不言]的效果,但江白月似乎並不覺得自己說出這些話違背心智。
可公開潛在的規則,對這種含有互相殘殺性質的原住民並不有利。
釋千的態度稍有松動,問道:“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
“這些事情你遲早會知道,與其讓你通過見到事實的方式知道,不如直接告訴你,讓你早有些防範。”江白月說道,隨後又看向釋千,“我想知道你的觸發方式,這或許對我們離開這個地方有幫助。”
“我是突然出現在這裡的,我還在家裡呢。”釋千搖頭,看了眼自己的赤足和睡衣,“我實在不清楚我能因為什麼來到這個鬼地方……”
江白月垂下目光,再次微不可察地嘆息。她似乎十分疲憊,整個人都隱隱帶著憂鬱的意味,但
同釋千說話時,語氣語調卻仍帶著堅毅的意味。
“這個村莊近一年沒有來過新人了,當年那隻異種傷得很重,但看樣子它應該是開始復蘇了。”江白月說,“這個村莊的容量是400人,現在目前穩定在119人,加上你達到120人。但恐怕你的到來隻是一個開端,它在試驗自己的場域是否還能運行,之後會有越來越多的人到來。”
的確會有大批人到來,隻不過都是“玩家”。
釋千佯作下意識抱緊懷中的毛絨玩具,更顯無害,但卻敏銳地點出矛盾所在:“可是,既然這個離開這個村莊的唯一辦法是殺戮,人數為什麼又會穩定下來呢?大家難道不想離開嗎?”
“我不會讓任何一個人死在我眼前。”或許是在[知無不言]的作用下,江白月下意識說出口,停頓片刻,又輕聲補充道,近乎自言自語,“盡力,我盡力。”
釋千的手指落在毛絨熊的口水巾上,上面縫制的名字滑過她的指腹。
有江白月在,這個地方似乎並不適合成為“戰場”,要不想辦法先把江白月丟出去?
“這個村莊有很多潛規則,比如除了夜晚執行任務的人,所有工具都不能攜帶離開房間。”江白月看了一眼工具箱,順著[知無不言]造成的開口繼續說,“比如,如果不攜帶工具、不去景區,夜晚就可以留在房間外。他們都是普通人,我的能力足以控制他們,所以我可以當那個守夜者。夜晚平安度過,白天自然也沒有殺人的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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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這樣所有人無法離開這裡了。”釋千說。
“……”
江白月沉寂片刻,開口:“我在試驗一條新的出路。”
“這件事不該和你說的,但是可能因為……明明有那麼多空房間,你卻出現在這裡。”
江白月的目光再次看向小熊,隱性人格[菟絲花]的並不會產生任何異常能力波動,所以江白月並未懷疑自己的敘事失控是因為受到異常能力影響。
“根據橋上密文的解讀成果。如果這個村莊裡的人在某一瞬間變得足夠少,場域內就會產生兩條裂縫。”江白月說,避開了殺戮、死亡之類的詞匯,“一條裂縫是因為‘能量’會大幅減少,不足以支撐場域運行。所謂場域,就是這個村子。另一條裂縫是因為[食人者]會進入村莊探查情況,排除造成動亂的危險分子。這個[食人者],你可以當成是這個村莊的主人。”
“意思是……”釋千稍和江白月拉開了一點距離,“如果殺死村莊內的大部分人就能離開了。別人做不到,但……你剛才說你是異能者,你可以辦到。”
江白月笑了一下。
“是可以辦到,但他們出現在這裡本身就是我的失職,我不能再為了自己離開而剝奪他們的性命。”她的回答很是官方,“所以我說我想嘗試一條新的出路。”
隨後她說:“能量減少會引起裂縫,密文給出的原因是人數急速減少。那麼更深層次的原因,應該是‘人’帶來的某種服務場域的‘養料’。”
釋千點點頭。
江白月的確走在正確的真相之路上。
“養料是?”
養料就是負面情緒,而極端的負面情緒通常會在戰爭、暴力與殺戮中被激發。
“人與人之間的殺戮。”
但江白月的推理隻止於這一層,但對於一個沒有“副本介紹”的人來說,能推導到這一步已經屬實難得。
江白月補充道,語氣堅定:“制止一切殺戮,停止養料供應。雖然沒有密文給出的方法有效,但我認為遲早有一天也會產生裂縫。如今[食人者]再次吸納新的人入內,說明它已經復蘇,這是壞事,也是好事,說不定它會發現自己吞吃再多的人也無法獲得養料,前來探查,而我將抓住這個機會殺死它,讓這個村莊徹底消失在這個世界中。”
釋千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但是好像沒有結果?”釋千以悲觀者的姿態發問,嘗試引導江白月。
自然不會有結果。
普通人被無望地囚禁在這裡,唯一能離開這裡的方法又被一個“統領者”阻斷,負面情緒隻會與日俱增。過去了足足一年時間,江白月不可能沒質疑過自己的猜測。
可眼前的江白月卻全然沒意識到這一點似的。
她在[知無不言]作用下說的必然是實話,但釋千對此依舊存疑。
“因為斷斷續續還有殺人案在發生。”江白月給出合理的解釋,“我總需要休息,而在我堅持不住不得不去休息時,他們總會想方設法地去執行規則紙下達的任務。……他們似乎把我當成這個場域裡的另一個BOSS了,阻礙他們離開的BOSS。”
說出最後一句話時,她不禁苦笑。
“我得想想辦法,讓零死亡時間保持得更久一些。”她的語氣最終歸於無力的疲憊。
釋千沒法做出評判。
從江白月的角度上來看,她的所作所為無可指摘。她身為異常管理局的局長,職責就是保護民眾免受異種之災,所以她會想方設法地讓這些人免於死亡。
但她卻因為自己的想法,“強迫”數百人走她腦海中的那條路,還是條錯路。
或許正是因為她不容置疑的強制行為,反倒讓那些人生出了反彈的心思,陷入更深的壓抑與負面情緒中。
“……或許可以吧。”釋千隻是這樣說道,了解了[食人者]場域內的現狀,她站起身,將話題引開,“我想出去看看這個村莊,可以嗎?或許我作為新人,有新視角,能發現別的出口呢……”
江白月稍有些遲疑:“外面……有屍體,很多屍體。”
釋千先是下意識坐回椅子上,但在幾秒後還是再次站起身,露出一個浮於表面的笑來:“沒事,遲早要出去的。”
“……好,那我帶你出去逛逛。”
江白月也隨之起身,她的目光又一次落在那毛絨熊上,前言不搭後語地說了句:“你還在念高中吧?”
“是,剛畢業。”釋千熄滅了那盞燈。
“剛畢業啊……外面果然已經過了一年。”江白月走向房門,再回頭時,目光落點還是那隻毛絨熊,“升學的事都辦好了嗎?”
“沒準備升學了。”釋千尷尬一笑,“成績不理想,貸款一直籤不到好的。”
“……”
江白月的手落在門把手上,又收了回來,在規則紙的背面寫下一行地址:“如果你能出去,可以去這裡找一個叫冀飛羽的人,就說你是我介紹來的,讓她用我留下的資產供你上學。”
釋千:“……”
江白月和冀飛羽、危霞是什麼勸學聯盟嗎?怎麼一個兩個都喜歡供一面之緣的人上學。
“不用……”
釋千嘗試婉拒。
“你出現在這個房間內,又借用了夢忱的名字,這說明你們很有緣。”江白月笑著說,話語間卻隱約有著不容置疑的意味,“就當替她去上學了。”
釋千推脫不掉,但轉而她驀地意識到這句話暗含的臺詞。
——江白月似乎不認為自己能夠離開這裡,這和她追求的“新的出路”是具有矛盾的。
“我們都能離開這裡的。”釋千話到嘴邊,轉為一句,“到時候如果您還願意供我,我會替夢忱去上學的。”
江白月伸手拉開房門,門外的光亮傾瀉入內。她隻說了一句:“好。”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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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說是“村莊”,但實際上是一個巨大的“筒子樓”。
共有十層高,每層有40間房子,每一層的房子都向內圍合成一個多邊形。以一圈一圈的回廊連接,看起來十分壓抑。
向上看去,是純白的天空,像是陰雲密布,又像是畫面缺失“貼圖”。
而向下看去,則是江白月口中的“很多屍體”。她所言並非恐嚇,因為最底層並非是土壤或者零星橫陳的屍體,而是密密麻麻
、交疊成小山坡狀的屍體,他們全然沒有腐爛的跡象,而是保持著死去時的模樣。
“……”
釋千迅速縮回腦袋,向著牆壁一側靠近。
“所有死去的人都會出現在那裡,不會腐爛,但也會永遠留在那裡,無法被移動,也無處安葬。”江白月倒是靠在欄杆上,神色淡淡地向下眺望,“或許這就是他們的墳墓。”
“嗯。”
釋千一副不願多談的樣子,她將目光看向筒子樓的空中最吸引她注意力的地方。
——在這向內閉合的筒子樓中,一道懸空的“十字交叉路”打破了強烈的封閉感。它十分反力學地橫亙於這筒子樓5-6層的位置,四個盡頭好似突破漏洞的邊緣向外延伸而去。
“這是巴士通航線,上面刻著密文。”江白月的目光從屍山上收回,落在空中的十字上,“走出去是不斷變幻的景觀,也就是‘景區’,每個端口都具有特色。不需要爭搶巴士票的情況下,大部分人都在那裡觀景,畢竟那是這裡唯一的變數。想去看看的話我就不陪同了,畢竟……我在他們眼裡可是個大BOSS。”
江白月以調侃自己作結尾,但她就算笑著,也無法驅散她周身那股濃鬱的疲憊感。
“等會兒還得去巡邏,他們總是打架,雖然在景區無法死亡,但受傷後這裡沒有處理條件,養不好遲早會死。
“自殺在這裡也是常事,但我不會允許的。”
雖然江白月說的很是危險,但釋千還是在勘探完樓棟內部的情況後,決定前往端頭去看看情況。她下至五樓,拐入距離最近的那個十字端頭,穿過極厚的牆壁,眼前一道白光閃過,隨即她便看到了向外挑出的寬闊觀景臺。
探出的景觀臺戳破內部壓抑的氛圍,指向茫茫無邊的雪原,落日餘暉灑下,雪面生出波光粼粼的質感。
但真正打破壓抑氛圍的“罪魁禍首”並非茫茫雪原,而是在挑臺上鬥毆的人類,他們打得你死我活、拳拳到肉,可周圍的人卻沒有任何勸架的意思,甚至連多看一眼的意思都沒有,隻是看著雪原落日,一動不動宛如木偶,整個場景既正常又詭異。
釋千覺得她得告狀。
她挪動腳步,剛準備轉身離開時,有個人的餘光掃到了她,他迅速轉過腦袋,直勾勾看向釋千。
“來新人了?”他嘴唇微動,吐出這四個字來。
話音落下,空氣有一瞬間的凝滯,繼而所有人都扭頭看向釋千,甚至滾在地上打架的那兩個人。逆著雪原上傳來的光,他們的虹膜漆黑而無光,看向她的眼神或是木然、或是疑惑、或是驚恐,二三十個人高高低低的目光落在釋千一人身上,徒然升起一股陰惻惻的瘆人意味。
釋千驀地抱緊懷中的毛絨熊,像受到驚嚇一般轉頭就跑。
那群人沒有追上來,釋千將情況匯報給江白月。江白月受她指引進入雪原端頭,釋千趁此機會將剩下三個端頭盡覽,分別為峽谷、草原和冰川。
風景倒是各有特色,可賞景的人卻像是一個模子裡刻出的生硬。
白天接近尾聲,釋千回到房間點燃燭火,開始分析。
江白月控制著這個場域長達一年,如果沒有她在的話,這些人大概早就互相殘殺殆盡了。但他們的精神狀態顯然已經近乎行屍走肉,隻是肉體活著罷了,或許是因為場域在不斷掠取負面情緒作為養料,他們又無法缺乏獲取正面情緒的途徑,所以大腦形成了制造負面情緒的流暢回路。
但如果說江白月是這個場域裡僅剩的正常人?那也未必。
江白月說出的話雖然都經過了[知無不言]的考驗,但也有一些地方是矛盾的,有可能是意識與潛意識產生了衝突,也有可能隻是她隱約透露出的“不容辯駁”與“剛愎自用”讓釋千感到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