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大概還會通過畫作去調查扶筠。不過附屬軀體的活動從來都是依賴設定,也查不出意識波動。”
“而在你意識泯滅的這段時間,地下城會發生顛覆性的變革。”
“會有些麻煩事吧。”釋千往後一靠,倒也沒對自己的舉動抱有過高的期待,“但短時間內談不上顛覆性,變革通常具有滯後性。就算他們知道自己身處謊言之中,但如果這份謊言足夠舒適,又何必去追尋痛苦的真實?更何況財團聯盟已經壟斷異能,普通人根本不具備變革的資本。”
釋千轉而又笑:“如果不關服,過兩天這遊戲反而會更熱鬧些呢。頂多三天,他們就能把這件事粉飾太平過去,再拙劣的謊言都會有人信。”
“我還尚未能見到未來的世界,但我想你既然提到了‘滯後性’,或許其實也對此有所期待。”死海說。
“不斷按下的小麻煩終有一天會變成無法糊弄的大麻煩。”釋千查看著手機上的消息,語氣輕松,“隨便他們,總之現在的時虞一定不好過,這肯定算得上是重大的決策失誤了。”
沒什麼有價值的信息,釋千將手機往旁邊一丟,又鑽入被子中。
“真想當面問問她好不好玩、喜不喜歡。”她帶著笑說,“她好像嘗試掌控一切,精神真的很緊繃,放點插曲給她放松一下。”
她閉上了眼,準備沉入睡眠。隱約間聽到死海也跟著笑了聲,轉而問道:“你準備什麼時候醒來?”
“今天不醒。時虞估計會派人來看我的遊戲狀態,本體等到‘賬號鎖定期’過後才能行動。晚些我使用附屬軀體活動。”釋千說道。
隨後她意識到死海問的應該是現實,又補充說:“現實裡的話,等時虞按耐不住給我注射解藥吧。”
當她再次睜開眼,會是一個全新而無知的“編號4000”。
原先的“編號4000”雖說已經加入降明,但明顯並不可控、並且有意藏私,因此時虞才一直拖著登陸計劃不予執行。根據好感度變化節點可以推測,時虞想要在完全掌控她的前提下執行計劃,保證萬無一失。
她太過謹慎,釋千決定推她一把。
扮演一個足以滿足時虞期待的、全新而無知的“編號4000”,而面對一個全新的她,犯下“重大決策失誤”的時虞是否還能保持警惕的理智,而不落入陷阱的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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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需要通過遊戲腦機進行登錄登出,釋千的行動自由了很多。
遊戲內的本體暫時應該處於“賬號鎖定期”,所以釋千正好可以抽出時間同[食人魔]進行溝通布局,借由系統的力量鎖定玩家、尤其是直播玩家的登入點與常活動的地方,投放[食人魔]的場域出入口,等待時機一齊開啟。
假如遊戲不停服,等財團聯盟“安撫”好地下城的居民,第二份麻煩就將自遊戲送達。
“賬號鎖定期”結束後,釋千重新回到本體進行活動,保持原有的活動邏輯。她沒有拒絕升學貸款,而是挑選了一個條件合適、態度真誠的升學貸款籤訂合約。
看起來“這具軀體”的人生軌跡恢復至遊戲幹預前的狀態。
她無拘束地往返於遊戲與現實之間。
在現實中,S032的一縷意識依舊潛伏在她的本體中,同釋初合作,為她帶來研究中心的消息。
“時虞依舊扮演著她的角色,並沒有選擇暴露,甚至連破綻都沒有。”S032說道,高大的無色人偶坐在一座廢墟之上,“她和寄生在容靈體內的小初徹底搭上了線。”
在釋千若有所思時,S032又補充說:“她和小初約定,小初輔助她們離開研究中心,而她也會把你的軀體帶離。從邏輯上來講,小初無法拒絕這場交易。”
“她雖然不清楚我和小初的關系,但小初能為我身入敵營,說明我對它很重要。”釋千看著遠處的落日,傍晚的風帶著些許涼意,“所以就算我死了,小初也得把我的軀體帶離研究中心。如果拒絕這場交易,就證明我的意識還存在。”
“是的。”S032說,“所以小初隻能答應。”
“不僅如此,她還想要借助小初,在我這裡完善她的形象。”釋千又說。
無色人偶微微偏頭,金色的落日餘輝穿過它的軀體落在她的身上,它體內的絲線近乎晶瑩剔透。
釋千解釋道:“對時虞來說,如果我的意識還活著,那就肯定會通過小初了解降明的動向,她的所作所為必會傳遞到我這裡。如果我的意識死了,那麼那具軀體遲早迎來新的‘我’。”
她看向S032,帶著盈盈笑意。
S032接過她的話:“那個新的你接任了你所獲得的一切,你對現狀一無所知,所以必然會去主動了解,尤其是降明。小初就是其中一條途徑。”
“沒錯。”釋千點頭,“不論哪種情況,時虞都必須把戲演全。”
“不過也正因如此,小初沒能得到更多和研究中心相關的信息。”S032稍有遺憾,“但正如你所猜測,時虞的狀態似乎的確不佳,對此她給出的解釋是擔憂你的狀態,畢竟你們關系不錯。”
“沒事,研究中心已經被時虞舍棄了,它的資料並不重要。”釋千說,轉而又問道,“地下城現在已經趨於穩定了嗎?”
“已經趨於穩定。”S032略一頷首,“失蹤人口已經逐漸回歸,絕大部分都被控制起來,精神方面的覺醒者介入其中,多管齊下,而且從今天起已經開始一點一點地釋放了。”
“控制起來了?”釋千沒忍住笑,“也難為他們能找到那麼多監所,真是辛苦了。”
“前兩天幾乎一團亂麻,所有覺醒者都在加班加點地活動,區域政府的說辭一套又一套,但居然真的起到了安定的效果。也是,雖然聽到的謊言漏洞百出,但不選擇相信又能怎麼辦?”
釋千於廢墟之巔晃了晃腿,往後微微仰身:“肉體的心相信了,精神的心不一定相信。”
“地表的情況遠超財團高層的想象。本來自由聯盟就讓他們感到棘手,如今香舒大面積出現、接管了雙月死亡造成的空缺與動亂,宣揚‘人類自己的力量’,更是讓他們不知所措。”S032繼續說,“以前封閉消息的那一套還管用,但現在封閉消息已經不現實了,隻能著重宣揚自由聯盟對異端的殘酷、香舒對能力的壟斷,並宣稱地下城一直在備戰反攻,從未停息,異能實驗和覺醒者隊伍就是鐵證,保守秘密隻是因為戰爭太過殘酷,這是財團與政府的責任,不該由民眾承擔壓力。”
釋千眯著眼看落日,太陽在接近地平線的時候會落得異常快。
“怪不得有人信。”她淡淡說。
“那他們怎麼解釋遊戲真實性呢?”隨後她屈起一條腿,下巴落在膝蓋上,側頭看向S032問道。
“他們說是原型借鑑。”S032做出解釋,“他們宣稱創造這個遊戲的核心目的也是備戰。想在零壓力的狀態下培養民眾面對異種的自保能力。他們聲稱唯一需要致歉的是,他們最初沒有公開這個遊戲植入了最新的異能促生方式。但三期臨床試驗都宣告通過,遊戲上市後也並沒有展現出該方式具有不可逆的風險。”
略一思索,S032又補充說:“為了證實這一點,他們給出了證據,就是那些通過遊戲覺醒異能的人。除了被你殺死的那些人以外,和異種有較深交手經驗的人也會覺醒相關能力,尤其是一些意識易遷移的異種。在現實中會造成異能覺醒的方式,在‘遊戲’內同樣奏效。”
釋千輕笑:“我說他們怎麼不停服,停服就真的坐實心虛了,不停服還能呼應他們那套責任論呢。”
S032微微搖頭
:“總之,在表面上來看,他們確實化解了這場危機,絕大部分人已經恢復正常的生活軌跡。”
“挺好。”釋千沒做過多評價,安靜目送著太陽沉入地平線,天空被染得通紅。
她忽然又轉頭看向S032:“你有應觀辭的消息嗎?”
以防S032忘了這是誰,她又補充說明:“極星的那個負責人,在研究中心裡見過面的。”
“他現在不是了。”S032顯然還記得應觀辭,“根據我得知的消息,他好幾天前就離開極星了。但這條消息前兩天才傳出,我也不確定真實性。”
釋千思忖片刻,做出猜測:“記錄儀裡可能出現過應觀辭的身影,就算沒有,口述也是值得信任的。如果我是時虞,肯定會懷疑他泄密,因此會找他對峙,進而從江柳那裡得到應觀辭脫離極星的消息。不過泄密與否已經無所謂了,‘我’已經死了。”
但這些推測並沒有什麼用,於是釋千又問:“除此之外,32,你還有別的消息嗎?”
S032搖頭。
“財團高層並不好打入,剛才那條消息也是捕風捉影。他怎麼了?”
釋千詢問S032本身隻是抱著試一試的想法。
“他失蹤了。”釋千平靜地說,“財團聯盟那邊或許會知道他的訊息,但我不方便出面出面詢問。不論是江柳、關鴉素,甚至是辛西娅,都不值得信任。”
一直以來,她的計劃核心都會越過這些人類。應觀辭本身也在這“不可信任”的一列。
“失蹤。”S032復讀了這兩個字,不鹹不淡地說了句,“或許他是自由了。”
“可能吧。”釋千不置可否。
如果說是“自由”,他反倒應該有行蹤。但現在的情況是,拋開財團聯盟,應觀辭好像完全和這個世界沒有任何關聯性,不論是地底還是地表。
不過一個和世界沒有任何關聯的人想要隱藏行蹤確實簡單,他或許的確自由了。
她沒繼續向S032詢問關於應觀辭下落的問題。
最後,她反倒是從香舒那邊得到了應觀辭的消息,但也隻是一面之緣。
“您說那個人啊,哦哦有印象,那個人很奇怪啊。”清漪抱著亂動的劍說道,“我以為他是路過呢,原來和您有關聯啊?”
“奇怪?”釋千反問。
“嗯啊。”清漪點點頭,“哎這麼想想,哪會有路人這麼奇怪。那裡都亂成那樣了,他好像一點沒關心的意思,就特平靜地站在那,我心想一句話不說幹站在那也怪嚇人的,就過去問了一句。結果他回了我一句莫名其妙的話後轉頭就離開了,不過地表這種人倒也不算罕見,我就沒怎麼當回事。”
“什麼話?”釋千問道。
“他說……”
清漪陷入回憶的狀態,幾秒後,她看向釋千,復述出了那句話——
“我是心甘情願走入窄門的。”
第275章 死亡
從清漪的行為敘述上來看,應觀辭的確有一種毫不在意的感覺。
更準確一點來說,或許是那種面對久別重逢的自由時反倒不知如何迎接、一片空寂的釋然感。
冷漠、疏離、事不關己。
但他說出的話卻並沒有“佐證”他淡漠的行為。
“窄門?好像是一本書吧?”
在陷入瘋狂前足以被稱為“天才”的盛願整理著“無所不能便利店”的進出貨賬單,做出的評價並不高。
“宗教意味太強了。”
盛願先是用這句話開頭,然後做出解釋:“雖然能大概明白作者想表達的、激烈的矛盾,但在神神叨叨的氛圍下扭曲得有點不知所雲。不過倒是很符合他們教派那種擠進窄門的病態追求,人都為此異化了。”
她笑著聳聳肩:“不過對我來說,隻有幾萬字都看得很辛苦。很偉大,但我實在不喜歡。”
盛願看到的是宗教與追求。
“純潔到充滿犧牲意味的愛情故事?”
關星逸停下了整理貨架的動作,脫口而出的評價顯然是正面的。
“寬門易行,窄門難找。人總容易沉淪於寬門,但窄門才能探索靈魂存在的價值。”他或許說的是那個舍棄安逸生活的自己,“可窄門太窄,或許注定容不下兩人通行。”
他以主角之一的視角做出總結:“如果我的存在影響你通過窄門,那我將奉上犧牲一切的退讓。”
關星逸看到的是愛情與犧牲。
“上帝隻是人類美化犧牲時使用的工具。”
這是死海在釋千要求下的觀後感:“不過不論哪個教派,他們創造出的神最終都不過是人類的工具。歸根結底,人類是不可能無私地供奉神明的。不論是真實存在的神,還是虛構出的神。”
“但這很正常。”所以它一直履行和人類達成的契約。
死海看到的是神明與工具。
千人千面,百人百性。釋千問了一圈,覺得實在有趣。
因為她看到的不是宗教與追求、不是愛情與犧牲,也不是神明的工具性,而是死亡與永生。
更精準來說,她看到的是應觀辭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