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月無所謂地笑,笑著向後仰身,從那“墨
山”的山頭翻落,躲過了三無的那一擊,也消失在居雲的視野範圍內。而當居雲繞過那座“墨山”時,雙月同三無已在十米開外。
她們進攻與躲避、她們糾纏與分離、她們像一把劍與一條蛇,流著血相依偎,然後隱入反攻而來的濃濃迷霧中,不知所蹤。
撲面的迷霧讓居雲感到呼吸困難,在迷霧中,她好像又看到了雙月的那雙眼。
居雲在一瞬間覺得自己好像是誤入雙月計劃的一個變數,但雙月卻並沒有把她丟出去,或者放任她在迷霧中跌跌撞撞,而是給她指了路。
為她這個莫名其妙的變數指了路。
居雲向著雙月指向的方向而去,那是這副巨幅山水畫的源頭,她可以殺死它、雙月也相信她能夠殺死它。
腳下傳來的滯澀感越來越重,呼吸也越來越困難,她的心情卻越來越高昂。
“嗖——”
又是一聲發射音。
背後推來的氣流已經無法掀翻她了,她距離霾獸的源頭越來越近。
居雲回過頭去,此時的她幾乎能看到這副山水畫的全局。雙月與三無在其中跳躍,紅色已經不隻是圍巾的顏色,可與其說她們在搏鬥,不如說是在共舞。她們之中必將有一人會死去,可居雲沒有從她們身上感受到一絲憤怒或者恐懼。
她們仿佛融入了這巨幅山水畫中,用刀鋒做筆,以血液為墨,補全了這山水畫單調的黑白。
迷霧從她身後反殺,覆蓋一切,就像是時代的塵埃落在筆墨紙砚之上,將這副畫作塵封於陪葬的棺椁之中。
她有一種預感,她無法做出任何改變。
但她得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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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一開始起,她就不是為了救雙月而進入這個世界,雙月不需要她救。她進入這個世界隻是為了滿足她自己被世界通廊激發的欲望,所以不論結果如何,她都得做。
居雲轉回頭去,決心在殺死霾獸之前再不回頭。
她繼續向前,逆流而上。
她身上的力氣幾乎已被耗盡,她屏住呼吸,以近乎爬行的姿態繼續向前,終於,她摸到了一個觸感特殊的東西,那東西不斷地向外湧著什麼。
這就是源頭。
這就是霾獸的源頭!
“嗖——”
發射音響起,居雲卻已不再似先前那般心生雀躍,她甚至沒有回頭,隻是揚起匕首,狠狠地向著那源頭刺下。
她失力地爬在地上,被刺中的霾獸沒有發出任何哀鳴聲,背後湧來的氣流再次將迷霧推開,也吹得她背後的衣衫輕輕鼓動。
那黑色的濃霧不再流出,已經生成的黑霧也漸漸轉為白色向上升騰。
“噠。”
“噠噠。”
水一樣的液體落在她的身上,又落在她眼前的地面上。
“雨……?”
對於地下城的人來說,這是隻停留在遊戲、影視劇和書籍裡的詞匯。
居雲伸出手,一滴雨水恰巧落在她的掌心,比體溫的溫度要低,帶來清爽的涼意。她仰起頭,看到被照明彈推開的迷霧和升騰起的白霧編織成了一團很低的雲。
會下雨的雲。
雨滴在兩三秒內打湿了她視野範圍內的地面,也打湿了她全身。
居雲不敢回頭。
她知道結局,所以她不敢回頭。或者是因為她會對雙月那個眼神抱有期待,那點期待讓她不敢打開薛定谔的盒子。
此時此刻,她也是會下雨的雲。
她很累,於是將頭埋在蓄積起的雨水中,手裡攥著那把匕首。這證明她親手殺死了那個將她映照得那般渺小的龐大霾獸,也證明她真的同遊戲裡的那個雙月相見過。
攥得再緊也不會消失的匕首。
不是遊戲,也不是夢境。
“居雲。”
她聽見有人叫她,起初她以為是自己的幻聽,可那聲音卻提高聲音再次叫了一聲:“居雲。”
居雲抬起頭。
不知什麼時候,她的身前居然站著一個女人,她穿著樸素到有些跨時代,懷中抱著一把長劍。她從來沒見過她,遊戲裡也沒見過。
“居雲。”
這個陌生女人準確無誤地叫出了她的名字。
“你是誰?”居雲開口,發現自己的聲音啞得已經不能聽了。
“你可以叫我清漪。”那陌生女人向她伸出手,似是想把她拉起來,“我來自香舒,你聽說過嗎?”
“香舒……”
她有點印象,好像這個詞曾經上過熱搜,最後發現是影視公司想要炒IP搞的把戲。雙月真實地出現在她面前了,香舒也真實地出現在她面前了。
她生活的地底反而像是個虛假的謊言。
或許是見她沒有起身的意思,清漪直接在她面前蹲下,那雙清澈的眼睛看著她:“香舒渡人渡己。居雲,你想擁有……屬於人類自己的力量嗎?”
“……”
居雲暫時無法理解眼前發生的一切。
“那先換個問題吧。”清漪說,“你喜歡地表嗎?”
居雲依舊無法做出回答,但她在清漪的注視下逐漸冷靜下來。她不能永遠趴在雨水裡,就像她不能永遠沉溺於被編織的謊言中,她需要真實。
緩了兩口氣,居雲用疲軟的胳膊支起自己的身體,慢慢站起身。然後一點點、一點點地轉過身去。她平靜地看到了她的真實。
那些濃霧被照明彈推開了,而在推開的這一瞬間,她殺死霾獸終結了一切。
所以雙月沒有淋到雨。
世間一切寂然無聲,那由覺醒者構成的小隊一動不動、宛如雕塑。但是雙月沒有淋到雨。
三無的紅色圍巾圍在雙月的脖頸上,看不見任何傷口、也看不見血液。她被三無抱著,像蛇紋镌刻在劍身之上,遠遠看去就像睡著了一樣。
三無腳下一點,便帶著雙月消失在眾人的視野範圍內,像是從未存在過。
恰時,雨停了。
頭頂的天空被一場急雨徹底洗牌。居雲不需要接通電源,甚至不需要抬頭就看到了屬於地表的天空。
是藍色的,會滴水的藍。
太陽勾著一圈金邊,強勢地落在每個人的身上,避無可避,居雲也沒打算避。
雙月贏下的那些“有意思”的東西會是什麼?居雲並不清楚,但現在她好像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的欲望。
她想要藍天,想要雲霧,想要赤裸真相下的自由,也想要可供自己選擇的生命與死亡。她想要追尋雙月口中的“有意思”,哪怕那隻是一個虛無的概念。
“……我喜歡。”與金色太陽直視的恍惚中,她聽見自己說。
“我喜歡。”
喜歡雙月為她帶來的一切,她將是雙月期待的“有意思”,也將是這份“有意思”的見證者。
她將體驗這個世界,就由此開始。
第274章 窄門
釋千於黑暗中睜開了眼睛。
周身寂然無聲,隱約聽到從遠處傳來的狂歡聲,但那些聲音不值一提。這裡是四百餘年前的舊時代,也就是“遊戲中”。
她坐起身來,手腕上的死海珠串也隨著她的動作閃過一瞬光澤。
“回來了。”死海說,又問,“發生什麼事了嗎?”
她已不再締造生命,所以她從現實中登錄遊戲後,通常隻是清醒一瞬然後繼續沉睡。比起在研究中心,她更喜歡在舊時代享受睡眠。
因此,她今天坐起身的舉動讓死海疑慮在現實中是否有事發生。
“嗯。”釋千伸手打開床頭燈,昏黃的燈光填滿整個臥室,她向死海簡述了自己在四百年後所做的事。
“此時此刻,那群覺醒者應該帶著記錄儀返回地底,我猜不出半小時就能把資料傳遞到時虞手中。隨後她會‘驚喜’地發現,釋千的大腦不存在活動跡象了。我的意識,已死。”
她以這段話作為敘事的終結。
釋千沒有提到居雲。
對她來說,居雲的出現的確是一個變數。讓釋千最為意外的是,一個來自地下城的居民,被卷入危險的場域中,她的欲望卻並未驅
使央鏡送她離開。
如果說居雲在地下城的生活艱苦倒也能理解,但她穿著正式,掌無薄繭,說明她從事著一份足夠體面的工作,從神態上來看甚至可能位處高層。
經由短暫的相處,釋千有些理解了:居雲身上隱隱有著香舒眾常有的特質。
好像每個人都有塵封於現實生活下的某種“特質”,隻有在某種機緣巧合下才會迸發異彩。就像她在現實中和死海談論冀忱時提到的“意識錨點”。
所以哪怕居雲所處的環境、接受的教育告訴了她一套處理方法,但當她真的置身於那個特殊的環境中時,卻仍然會遵循自己的“意識錨點”奔向另一個方向。
釋千本打算任她活動,反正不論居雲做什麼都不會影響她的計劃。
她特地選擇了“霾獸”作為戰場,看中的就是它的朦朧性,方便她把控時機,避免被那群覺醒者幹預,也避免被記錄下全套的戰鬥流程。
但居雲卻一反直覺地進入霾獸之中,抱著殺死霾獸的決心對霾獸做出鑽冰求火般的攻擊。
生命不可控的意識仿若這個世界沒有盡頭的深度。
釋千最終還是分出一絲意識聯系了入世的香舒。但是否接受邀請,取決於居雲自己的心,畢竟無拘無束的冒險固然精彩,但安穩的生活才是大部分人的內心所往。
她看著在燈光下無序飄搖的灰塵,直覺居雲會成為香舒入世的第一道外門鏈接。
“也就是說,你借用雙月的死亡,讓研究中心誤以為你的意識就此泯滅。”死海做出總結,“他們不知道你登入遊戲不需要經由腦機,所以會排除你的意識已經來到這裡的可能性。”
釋千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