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器破體聲。
“射擊!射擊!”
“小融說他看到了特異點,在分體做出進攻的時候,它的眼下會出現縫隙,就是那裡!”
……
身後的世界簡直亂成一團,人聲與各種攻擊音此起彼伏。
居雲沒有回頭,她看到雙月的身軀被反攻的霧靄吞沒,她看到霾獸因受襲而震怒,黑色的濃霧猶如囚籠,她看到所有趴伏在地的“哨兵”戰慄地站起身來,一波前赴後繼地湧入渾沌的迷霧,一波向她與那群覺醒者發起最終攻擊。
她看到了紅色的圍巾。
紅圍巾的少女從樓頂躍下,閃耀著詭異光芒的長刀出鞘,同她一齊落入霧靄之中。
霾獸本身就是雙月與三無的戰場。
眼前的世界不屬於她。
像舊時代那些呈現於大熒幕上的恐怖:像一葉扁舟落入大海中央,眼前是與天空接壤的海嘯,是一張吃人的巨口;像是獨行者被遺棄於雪山之中,眼前是奔赴山腳的滔滔風暴,是缺氧、失溫與冰封。
她能做的隻是握住手中的漿等待海浪平息、隻有躲在雪洞裡等待風平雪靜。
但在不到十分鍾前,她也是這樣看待地表的,覺得那是恐怖的食人窟、是不可窺視的深淵。可她現在卻還是站在這裡,隱隱期待著雙月口中的晴天。
一隻“哨兵”向她撲來,被照明彈逼退的霧靄攻勢迅捷。
雪崩即將吞沒她。
居雲沒有移動自己的目光,依舊牢牢盯著雙月消失的地方,生怕再次迷失方向。她揮刀向那“哨兵”而去,屬於雙月的力量砍下“哨兵”的頭顱,她已越來越熟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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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身後是一個世界,她的眼前又是另一個世界。
居雲知道自己屬於身後的那個世界,她應和那些覺醒者並肩作戰,撤向安全的地方,將那龐大的霾□□由雙月一人處理。
如果雙月都處理不來,那麼他們就隻是忙裡添亂。
“特異點就是眼下!”身後的世界叫道,隱隱有著興奮的意味,“但必須把握時機,在它做出攻擊時才能擊中!處理它們並不難。”
跟隨這群異能者應該很快能撤出這座城市,看到雙月口中的、真實的地表。
居雲覺得自己又開始犯渾了。
那個會放大她欲望的“世界通廊”在她腦中作祟,讓她再次對正確的選項視而不見。但是她真的認可那約定俗成的“正確”嗎?
有人說“爬上雪山之巔就是徵服雪山”這是人類本位的自大說法。雪山就在那裡,它不存在人類的情感,它永遠不會被徵服,人類不過是在它身上掙扎的蝼蟻,卻自詡“徵服”,實在荒謬。
因此區域政府總是說、發行的文藝作品總是說,所有地
下城的居民都該對地表懷有敬畏之心,甚至敬畏都不夠,要恐懼、聽到要被送往地表就會戰慄的那種恐懼。
地下城是家園、是福祉,所有居民理應做好自己的事,不要去想地表的事。那邊是深海,是雪山。
可她已經身處雪山,已經看到了降臨的風暴與迎面而來的雪崩。
刻在思維深處的恐懼也使她戰慄。
但她沒有逃跑,一次、兩次,她都沒有逃跑。
這一次她好像也不想逃跑。
因為她還想看看天晴。
——雙月所說的,這漫天霧靄散去後的天空,地表真實的模樣。
那時候她或許可以說出“徵服”這兩個字,但徵服的不是雪山,而是曾經那個恐懼地仰望雪山的自己。
不止她一個人來到地表,那麼就不止她一人會這樣想。
她能構成她們。她們都是在神明行動時被卷起的塵埃。可塵埃構成了世界,塵埃劃破了空氣,塵埃刻進了時間。
神明的確無處不在,可塵埃也無處不在。
匕首再次沒入襲向她的“哨兵”,居雲的腳步再次發生移動。
向前,向著那個不屬於她的世界,向著她未曾移開目光的方向,向著無知覺地裹挾住她的神明。
霧靄漫過居雲的身軀,將她包裹入可怖的海嘯與雪崩之中。她是一葉扁舟、是孤身一人,在這茫茫迷霧中顯得那樣渺小。
但隻是渺小而已。
“她很強大,但我也並不弱小。”居雲在沉於地表的雲中穿行。
雙月周圍從不存在弱小的、等待救助的人。她們看起來隻是因為她行動而帶起的一粒塵埃,但她們也是一顆又一顆自轉的星球。
所以她是在找雙月,更是在找霾獸。
雙月同三無一戰,霾獸是三無引來使雙月異能受制的工具。雙月明明知道這是一個圈套,卻仍欣然赴約,她並不是為了霾獸,而是借題發揮,借由三無贏下另一份趣味。
那麼,如果她能趕在雙月死亡之前殺死霾獸,或許就能改變雙月的決定。
因為雙月說過,不論是全身而退還是死亡都是她目標中的一環。那麼她現在手裡的這把匕首,自然也是雙月目標中的一環。
居雲向著霾獸所在的方向而去,可行進了小幾分鍾,卻仍未看到霾獸的蹤影。空氣變得愈發稀薄,居雲的呼吸越來越困難,她感到雙腿沉重、寸步難行,好在她沒再怎麼看到“哨兵”,無需戰鬥、大大節省了體力。
“嗖——”
熟悉的發射聲在遙遠的身後響起,隨著高空中的一聲爆炸聲,一股強烈的氣流再次湧來,幾乎要將她掀翻在地。
那群覺醒者再次發射了針對性的照明彈。
居雲停在原地保持著身體的平衡,看到眼前被無形之力推向遠方的霧靄,眼前一片清明的同時,她感到自己渾身的血液宛如凍結。
她不是找不到霾獸,而是她就在霾獸裡面!
原先高聳入雲的霾獸“攤”開自己的軀體,黑色的粘稠濃霧鋪在整條街道上,有的地方鼓起、有的地方凹陷。她就像身處古時代以濃墨繪制的山水畫中,霾獸的軀體似山、似水、似流雲,墨痕沒過她的腳腕,使得她寸步難行。
居雲抬起頭,她看到了雙月恣意而笑意。
雙月無法召喚異種,但她看起來也並未陷入弱勢的局面。霾獸的身體仿佛隻是她手中的一團黏土,她伸手一拈,那起伏不斷的山水畫便被重新塑型,她落在自己捏起的“山頂”上,握著峨嵋刺向著身後的虛無狠狠一揮,面上的笑意在她的轉身中愈發明豔。
下一瞬,一抹奪目的紅色便出現在峨嵋刺揮向的地方。
三無於空中憑空出現,和雙月近乎囂張的笑意不同,她沒有任何表情。手中的長刀徑直揮向雙月的脖頸,似是想要以一擊斬落她的頭顱。
可峨嵋刺已久等,三無不得不向後仰身,避免自己的喉嚨被其割開。
這一躲避便給了雙月可趁之機,她的左手早就拈來一片霾獸軀體,輕輕借力一躍,便踩在了三無的劍身上,左手再出現時,已握著一把上膛的槍。
“砰!”
這聲槍響足以穿透一切,居雲覺得周身的空氣都因此震動,自然也輕而易舉地傳向那群覺醒者所在的方位。
那群覺醒者並沒能如願離開,霾獸鋪開“山水畫”後,所有的“哨兵”都被驅逐出境,所以它們隻能鎖定覺醒者小隊,不斷地向他們發起進攻。因此他們不得不再次發送照明彈。
居雲的處境反而是最輕松的。
“砰!”
又是一聲槍響,但聲音小了很多,像是裝配了消音器。
不是雙月的那把槍!
居雲迅速回神,隻見雙月的那一槍並未造成任何傷害,三無的閃避同樣伴隨著攻擊,她的手中也拿著一把槍,目標則是雙月的心髒。
好在雙月並未中槍,她也躲過了這一擊。
但居雲注意到她手中的峨嵋刺變成了翠綠色。根據地表論壇的情報,雙月的峨嵋刺具有“吸血”和“治療”這兩項功能。剛才她看到的峨嵋刺分明是吸血狀態的血紅色,此時此刻變成綠色,證明雙月在剛才已經受過傷,並且還沒來得及對三無造成傷害。
雙月雖然能夠利用霾獸移動,但終歸是限制大於利用。她想要幫雙月,隻能去找霾獸的“特異點”,即致命處。
可這副山水畫過於壯麗,她根本無從下手。
她調動自己在遊戲中的經驗,想要分析霾獸的特異點,可霾獸並非她在舊時代遇到的那些普通異種,它太過龐大了。
僅此一瞬,雙月與三無已交手數次。
遠處被照明彈推開的迷霧再次撲面而來,她即將再次陷入伸手不見五指的狀態。她想要移動,可在霾獸的軀體內淌行太過困難。
在迷霧吞噬她的前一秒,居雲看到峨嵋刺的翠綠中墜入一滴紅。
那是三無受傷的象徵。
那一滴紅又像是某種勝利的象徵,為居雲動蕩的內心帶來一絲安定,居雲調整方向,向著印象中最為高聳的那座“墨山”而去,步履維艱,但卻未曾停歇。
在她看不到的迷霧之中,雙月和三無在以生命為代價地纏鬥著,一分一秒都很重要。
她想徹底逼散這無窮無盡的迷霧。
終於,在居雲幾乎要懷疑自己走錯路時,她抵達了一座“墨山”。她伸手探入墨山之中,可一無所獲,她使用匕首劈砍“墨山”,又明白了何為“抽刀斷水水更流”。
她似乎有點自大了。居雲無力地想。
“嗖——”
遠處再次傳來一聲熟悉的發射聲,在她大腦反應過來之前,她的心底已湧出一絲欣喜與期冀。
這聲音代表短暫的光明。
“嗒。”
一聲非常輕的聲響傳來,居雲隱約覺得自己手背上似乎落下了什麼東西,她順著觸感看去,發現那是一滴血,新鮮的血。
下一瞬,劇烈的氣流從背後襲來,強勢地帶走一切,以及那滴她還沒看清楚的血液。
留下了短暫的光明。
居雲仰起頭,亂舞的發絲幹擾了她的視線,但她仍然看到了血液的來源。
雙月正懸坐於她所在的這座墨山之上,她手中的峨嵋刺是醒目的翠綠色,而她的右臂有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剛才那滴血便來源於此。
但雙月仍舊笑著,她抬起手中的槍向後射擊,一下、兩下、三下……
一邊射擊,她一邊垂下眼。
居雲同她對視,她發現雙月那雙笑著的眼睛裡似乎有什麼東西變質了。就好像,全知的神明看到了一件讓她感到疑惑的事情,但她並沒有發問,而是收了槍,用槍口指向另一個方向。
“想要殺死霾獸,得往那邊去,那邊才是源頭。”
話音落下,一抹紅色便出現在居雲視覺範圍內,三無再次憑空出現,她的小臂與面部也帶著明顯的傷,但這點傷並不會影響她的動作。
長刀利落揮下,雙月的峨嵋刺便顯得太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