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這客棧人來人往,他們也都是走南闖北的,心中雖然暗嘆,但也隻是瞧上一眼,經驗一回便收回了目光。
小二給他們上菜的時候,那邊幾個商販便又繼續說起馬商的事,“聽說那位馬商原是咱們大周人,隻是早些年去了西域。”
“咱們大周的馬匹本就不多,要是這次能跟這位馬商合作,便是在朝堂也能露個臉。”
“可不是,雖說這些年,咱們商人的地位較起從前是高出不少,但那些正統世家出身的,哪個把咱們當回事?要是這次能在朝堂露了臉,若運氣好,再得天子一聲誇贊,咱們的好日子才算是來了。”
……
那邊說得熱火朝天,不可開交。
李欽遠面上不顯,一邊用熱水給顧無憂清洗筷子和碗,又用幹淨的帕子替人擦拭幹淨,給人夾菜的時候,這才看著還在布菜的小二闲話問道:“小哥可知曉他們說得馬商是怎麼回事?”
這些客棧裡的伙計整日跟人打交道,哪有不曉得的?
聽人詢問,便壓低嗓音說道:“聽說那位馬商姓韓,原是金陵人,早年去了西域後便在那做起了馬匹生意,這人也是個厲害的,一點根基都沒有去了那邊,如今竟然都已被西域皇室奉為貴賓。”
說到這更是咂舌豔羨道:“平日裡那邊皇室若是有什麼宴會啊什麼的,都會宴請他,對了,聽說那位韓老板還娶了西域皇室的四公主。”
顧無憂對生意這些並不在行,隻不過聽起這些八卦,倒是忍不住插了一句嘴,“這人竟娶了公主?”
她聲音猶如黃鶯一般好聽,帶著蓬勃的朝氣,那小二一聽差點沒晃過神,目光呆怔地看著她,等察覺到身邊有一道凌厲的視線朝他看來,這才連忙收回視線,繼續說道:“可不是,自古以來,哪有商人娶公主的,可見那位韓老板是個厲害的。”
“可惜那位四公主福薄,早些年就故去了。”
“啊……”顧無憂本以為是一樁佳話,哪想到竟會是這樣的結果,一時也忍不住嘆了口氣,“倒是紅顏薄命,可惜了。”
小二忙附和一句,“誰說不是呢?”
李欽遠沒太多的感觸,發覺顧無憂停下筷子,便又替人夾了一塊她喜歡的糖醋裡脊,柔聲哄道:“吃菜。”見她點了頭,繼續埋頭吃菜,這才又問起小二,“還有別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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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小二倒也不藏私,把知曉的都給人說了一通,“這韓老板行蹤不定,又沒人見過他,便是平日碰上了恐怕也認不出,不過,我剛聽幾個金陵來的老板說,下月十八是那位韓老板父母的祭日,估摸著是會先去金陵那邊。”
那邊有人在喊了。
小二不敢耽擱,朝兩人告了個罪便去忙活了。
等他走後,顧無憂透過那層白紗看著李欽遠若有所思的臉,小聲問道:“你是想做馬匹的生意?”
李欽遠也沒瞞她,笑了下,又替她夾了一些菜,柔聲說,“這幾年咱們大周做什麼生意的都有,例如顧三哥做得最多的便是販鹽,德豐做得大多都是綢緞、香料,還有其他商號,賣酒的、賣米的,賣茶的,賣木材的……可唯獨馬匹,在咱們大周是個空缺。”
“你可知道為什麼?”
顧無憂雖然對生意不在行,但她身處顧、王兩家,最接近權利中心,又怎麼可能真的一無所知?這會聽人詢問,便也抿著唇答道:“大周物產豐富,卻不適合飼馬,雖說這些年,姨夫為了馬匹一事,特地把甘肅、寧夏那邊開闢出來,植了水草,花了重金著人解決,但顯然如今還效果甚微。”
“是。”
“咱們大周什麼都好,唯獨在馬匹上落了人一大截,要不然當初我……”李欽遠一頓,沒把那個稱呼往下說,斂了神色改口道,“那人打敗突厥後,陛下明知他們狼子野心,不可能這麼安分,但還是因為他們願意每年上呈三千匹好馬答應他們的求和。”
顧無憂聽出他剛才停頓的稱呼是什麼,沒說話,隻是伸手握住他的手。
李欽遠垂眸看著覆在自己手背上的那隻手,笑了下,眼中又化開一些柔意,他也沒說什麼,反手握住她的手,這才繼續和人說道:“西域多好馬,若是我們能跟這位韓老板合作,也算是解決了咱們大周的一個難題。”
不僅僅是為了自己,也是為了大周。
“隻不過——”李欽遠薄唇微抿,聲音也跟著低了一些,“雖說德豐這陣子在臨安的名聲是起來了一些,但較起旁人還多有不足,這位韓老板在大周大肆散播,隻怕屆時會有不少人去金陵。”
“我們……”
“隻怕去了也隻是當做陪客。”
“怕什麼?”顧無憂在帷帽下揚起笑顏,“就算不行,去試試也好啊,哪有事情還沒發生,就在想輸了怎麼辦的?你這次原本不是也沒覺得呂老板會答應你的合作嗎,可如今不還是被你拿到手了?”
她嗓音溫柔,語調仿佛能撫平人內心的不安,“李欽遠,去試試吧。”
李欽遠一怔,半響也跟著笑了起來。
倒是他糊塗了……
他以前做事從不考慮成果,想到什麼就去做,恐怕是近來和生意場上的人待久了,也開始學會瞻前後顧,反倒失了原本的赤子之心,輕輕捏了下她的手,再開口的時候,他的聲音已恢復成往日的自信,“你說得對,哪有還沒試就先想著輸了怎麼辦的?”
他想通了,便沒再糾結這些事,朝人笑道:“過會我便先給徐雍等人去一份信,和他們說下我們的安排。”
顧無憂點點頭,她一向是李欽遠想做什麼,就陪著人去做的,這會見人想通了,也沒再說旁的,隻是給人夾了菜,笑盈盈地說道:“吃菜。”
李欽遠眉眼溫柔,應了聲,“好。”
兩人在這邊吃飯的時候,那頭馬商的事倒是也消停了,反倒是又說起了其他事,“對了,這次殿試的結果已經出來了。”
聽到這個。
兩人皆停下了手上的動作,循聲往那邊看去。
無需他們開口,自然有人詢問,“怎麼樣,今年三甲花落誰家?”
那人笑答:“狀元是琅琊那位永安侯世子,榜眼好像是甘肅的一位劉姓學子,探花便是那位京相公的二子……”想起那日情形,他不由又感嘆道:“他們受封遊御街的時候,我就在京城,當真是意氣風發啊。”
知道京逾白得了探花,兩人都很開心。
雖說不是狀元,但至少也是在三甲,日後加官進爵是遲早的事。
李欽遠更是難得外放,激動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那小子一定能行的!可惜沒在京城,要不然我一定要把他拉出來好好灌他幾天。”
顧無憂看著他眉開眼笑的樣子,心裡也跟著高興,柔聲道:“等日後我們回去了再請他吃飯。”
“你說得對,”
李欽遠笑著握住她的手,“等回去了,總有機會的。”
“對了,你們聽說沒?”客棧再經歷一陣的歡聲笑語後,突然又不知道是誰起了頭,說了一句,“那位永安侯怕是不行了。”
聽到這話——
顧無憂手裡的筷子掉在地上,還未消下去的笑也凝在臉上,永安侯不行了?這,這怎麼可能?前世那位永安侯明明是在她嫁給趙承佑幾年後才去世的……
她這般動靜,落在這嘈雜的客棧裡,能起什麼水花?
那邊說話的聲音還未停頓,全都是在詫異永安侯這事的,隻有李欽遠一直關注著她,見她掉了筷子便疑聲道:“怎麼了?”
他一邊重新給人換了一雙筷子,一邊朝人看去,未聽人答,索性趁著無人注意這邊,偷偷掀起紗簾看了她一眼,見她面色慘白,就連平日粉嫩的嘴唇也仿佛失去血色一般,不由握著她的手,擰眉道:“怎麼回事?”
“你……”顧無憂顯然還處於巨大的震驚中,目光呆滯地看著李欽遠,聲音都啞了,“你聽到沒,永安侯他……”
“聽到了。”
李欽遠握著她的手,隻當她是害怕,輕輕拍了拍她的手,安撫道:“別怕,我聽他們說是剿匪的時候受了傷,現在人還活著,隻是那箭上淬著毒,損了根本,以後怕是隻能在床上躺著了。”
顧無憂還是覺得不敢置信。
明明前世活得好好的人,怎麼如今突然就受了傷……她總覺得哪裡有些不對勁,偏又說不出來。
“蠻蠻?”
李欽遠見她神情驚慌,眉頭也跟著鎖了起來,疑惑道:“你到底怎麼了?”
不就是個永安侯,不沾親不帶故的,不,也不能這麼說……若是她跟趙承佑沒有退婚,這位永安侯還算是她名義上的公爹。
顧無憂大抵也發覺自己的不對勁了,她勉強壓抑著那股子情緒,朝人搖了搖頭,聲音還有些驚慌,“我隻是覺得太不可思議了,那位永安侯剿了那麼多年的匪,身邊又有那麼多人護著,怎麼會突然變成這樣?”
李欽遠問她:“你若是擔心,不如我讓人去琅琊打探下消息?”
“不用。”
顧無憂倒是沒猶豫地搖了搖頭,“我跟趙家早就沒什麼關系了,沒這個必要。”她也隻是驚訝這件事罷了,至於那位永安侯如何,倒是和她沒什麼幹系。
可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前世的那些事,是不是也會有其他的改變?
李欽遠總覺得顧無憂的情緒有些不太對,他握著人的手,喊她:“蠻蠻。”
“嗯?”
顧無憂回看他。
李欽遠目不轉睛地看著她,語氣鄭重:“如果你有什麼事,一定要和我說,不要讓我擔心。”
或許是因為他的這番話,又或是因為握著他的那隻手十分有力,讓她還殘留著一縷恐慌的心突然就安定下來,顧無憂透過蒙蒙白紗望著他,點了點頭。
又怕他瞧不見,輕輕應了一聲,“好。”
是她多慮了。
永安侯出事,和她有什麼幹系?她家裡人好好的,李欽遠也好好的,或許隻是一個意外吧……想到這,她也就沒再想這樁事,反握住李欽遠的手,重新揚起笑臉,“我知道了。”
這一個不算風波的風波就這樣過去了。
翌日。
李欽遠給徐雍等人寫了信,又把顧無憂給家中買得那些東西遣了驛站的人送到京城去,而後才和人去往金陵,仍是坐得馬車,因為這次路上得耗費不少時間,又置辦了不少東西。
約莫大半個月後。
他們一行人才到了金陵地界。
如今已近六月,天氣是越發炎熱了,好在早間剛下了一陣雨,這天氣才總算是舒爽了一些,因為走得是山道,沒什麼人,李欽遠怕顧無憂覺得熱,便把兩邊車簾給人掀了起來,由著外頭送進一陣舒爽的風。
手裡還握著把團扇,替懷中紅著小臉酣睡的人,扇著風。
“不公平。”顧無憂在人懷裡,看著神色從容的李欽遠,忍不住小聲嘟囔了句。
“什麼不公平?”
沒明白她的意思,李欽遠從冰盒裡給人拿了一粒冰鎮過的葡萄,剝完皮喂到人嘴裡。
突如其來的一陣冰涼讓顧無憂忍不住打了個哆嗦,不過身上那股子熱意總算是褪去了不少,跟隻小貓似的柔了眉眼,又舍不得李欽遠一直給她打扇,“你歇歇吧,我沒那麼熱了。”說著,她從人懷裡坐起身,靠在馬車上,也拿了一粒葡萄喂到他嘴邊,這才和人說,“你冬日裡熱得跟個小火爐似的,夏天倒是又不熱了。”
“我冬天明明怕冷怕得要死,夏天又怕熱。”
扁了扁小嘴巴,“太不公平了。”
李欽遠聽到這番話忍不住笑了起來,曲起手指輕輕叩了叩她的腦門,好笑道:“怎麼跟個孩子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