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無憂輕輕哼一聲,“你不怕熱,才不知道怕熱多難受呢。”她從前待在家,每日用那風輪做的風扇,再放上幾盒冰才能挨過去,現在整日坐在馬車,一天都洗不了一次澡。
想到這。
她不禁變了臉,更不肯挨著人坐了,還拿起團扇擋著臉,輕輕嗅了下,也不知道自己臭了沒。
“幹什麼呢?離我這麼遠?”李欽遠覺得莫名其妙,剛要把人抓過來,耳朵就聽到外頭傳來一陣打鬥聲,離得有些遠,並不是很真切。
顧無憂不知道他怎麼了,隻曉得他突然變了臉,“怎麼了?”
李欽遠朝她搖搖頭,把人拉到自己身後,而後拉起一角車簾,目光望著一處竹林,沉聲吩咐車夫,“停車。”
第126章
起初車夫並不知道是怎麼了,隻是他一貫聽從東家的話,此時雖有疑惑,但還是把馬兒靠邊停了下來,突然的安靜讓遠處的打鬥聲變得逐漸清晰起來。
車夫一聽這個聲音,臉色頓時變得煞白。
他顫顫巍巍地轉頭往身後看,發覺東家也沉著臉,更不敢做聲,隻能小心翼翼地屏著自己的呼吸,生怕遠處那些人會發現他們。
顧無憂的小臉也有些蒼白。
可她到底也是死過一回的人,心中雖然害怕,但也不至於跟車夫似的,隻是牢牢握著李欽遠的手,抿著唇,沒有做聲。
“蠻蠻,”
李欽遠側耳聽了一會那邊的動靜,壓著嗓音和身後人說:“我去看看。”他一邊說一邊囑咐車夫,“你跟夫人先找個地方躲起來,不管有什麼人過來都不要出聲,直到我回來。”
車夫哪有不應的道理,搗谷似的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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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無憂卻不肯,拉著人的手,小聲說,“你別去。”
她怕他出事。
“別怕。”李欽遠捧著她的臉,看著她的眼睛,寬慰道:“我一個人過去,有什麼事也能方便處理,要是等他們都過來……”隻怕他們就沒法全身而退了。
眼見顧無憂雙眉緊鎖,水盈盈的眼中俱是擔憂。
他又做了保證,“你放心,我隻是去探探消息,不會讓自己出事的。”
顧無憂也知曉這是最好的辦法,不好再攔,隻能抿著唇,囑咐道:“你別出事,若是真有危險,你就回來,咱們往回趕……”想到前世他最後一次離開的情形,她緊緊攥著自己的衣袖,看著他,強行壓抑著自己的情緒,聲音卻越來越低,“李欽遠,你要記住,我還在這等著你,你要平平安安的回來。”
“……好。”
李欽遠鄭重的點了點頭,沒有多說,帶著顧無憂藏到了一顆茂密的草叢中,確保這處不會被人發現,又囑咐車夫好生照顧,而後自己套了馬車離他們遠了一些,又棄了馬車往聲音來源處走去。
他把腰間那把軟劍握在手上。
離打鬥的地方越近,李欽遠的臉色就變得越發難看起來,好好的一片竹林現在彌漫著濃鬱的血腥氣,時不時還能在地上看到殘肢和屍首,他抿著薄唇,小心翼翼地靠近那邊。
還沒徹底清楚那邊的情況。
他就瞧見一個滿身是血的大漢抱著一個孩子朝他的方向跑來。
那大漢看著並不像是大周人,身材壯碩、五官深邃,那雙染了鮮血的眼睛閃爍著藍色的光芒,他手裡拿著一把沾滿鮮血的長劍,氣喘如牛,明明自己的步子已經東搖西晃,快支撐不下去了,但還是咬著牙抱著懷裡那個孩子。
那孩子不過六歲,生得面皮白淨,穿著也十分貴氣,隻是現在身上也沾了不少鮮血,他像是被嚇傻了,闔著一雙眼睛,呆呆地,任由人抱著,不說也不動。
看到這兩人,李欽遠皺了皺眉。
他沒打算出現,剛想把自己隱藏起來,看看還有沒有其他人,可腳步剛剛往後退了下,那大漢就像是發現什麼,臉色一變,手裡的劍就朝他這邊刺了過來。
大漢武功高強,縱使身受重傷,刺過來的勁風卻一點都沒折損,好在李欽遠身形矯健,立刻往旁邊一躲,沒被那劍刺到。
隻是先前藏匿的身形卻在此時曝露出來。
那大漢看到李欽遠這幅模樣,臉色微變,似有遲疑,手中的劍沒有松開,卻也沒在這個時候刺過去,而是站在一個安全的距離,擰著眉看著人這幅華貴打扮,“你和那些人是不是一伙的?”
那些人?
李欽遠心下一動,面上卻不顯,剛要說話就瞧見不遠處刺過來一支箭。
“小心!”他出聲提醒。
大漢也察覺到了,身子往旁邊一躲,將將躲過那支箭,知曉自己那幾個兄弟怕是沒撐住,他心下一沉,臉色也變得更加難看起來,又看了一眼不遠處的李欽遠,他行了一個不是大周的禮數,“多謝少俠。”
說完,又看了一眼李欽遠,像是經過一番沉吟,開了口:“不知少俠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他原是想帶著少爺離開這個地方,可他身受重傷,清楚自己活不了多久了,隻能先解決那批賊人,再把少爺託付給別人……
李欽遠抿唇未語,他並不想參與這場打鬥,何況此人並不是大周人,是敵是友都分不清,可看著大漢越來越蒼白的臉色,還有他懷裡那個不知道怎麼樣了的小孩。
他抿了抿唇,還是開了口,“走吧。”
若不能解決這場打鬥,隻怕過會還會牽連到蠻蠻那邊,快點解決完這些人,他也能早些帶著蠻蠻離開。
兩人說話間,便有七八個賊人過來了,他們也受了不少傷,看到大漢和小孩,眼中立時迸出銳利的光芒,剛要提劍過來,就看到站在他們身邊的李欽遠。
突然多出來一個人,讓那群賊人的步子都停了下來,有人低聲詢問,“老大,這人……”
“怕什麼?不過是個乳臭未幹的小子,難不成我們這麼多人還打不過他們?”領頭的男人斥罵道,“我們折損了這麼多兄弟,絕不能讓他們跑了!”
“是!”
大漢目光復雜地看了眼懷裡的小孩,小心翼翼地把人放在一旁,而後沉著臉,握著劍率先衝了過去。
為了早點結束這場戰鬥,他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
李欽遠在身後看得目光一沉,也提著劍衝了過去。
他雖然從未殺過人,但李家是將門出身,他幼時也曾跟著李岑參去過軍營,看過團練,這些年也不曾荒廢過武功,雖比不上那個大漢,但他身形靈活,又不似那個大漢橫衝直撞。
兩人一個直面迎敵,一個旁敲側擊,倒是讓那些賊人潰不成軍。
那些山賊也沒想到這兩人竟然會這麼厲害。
他們原本就是佔山為王的草寇,這次耗費那麼大功夫,也是知曉那小孩的身份,這才想著把人綁了幹一票大的,可他們沒想到這小孩身邊的護衛會這麼厲害,折損了他們幾十個兄弟還差點讓他們逃脫了。
“大,大哥,要不,要不我們還是逃了吧。”有個男人看著跟煞神現世似的兩個人,手裡的長刀都有些握不住了,他是想要錢,可他更想活命啊。
命都沒了,再多的錢有什麼用?
那個被他們稱作“大哥”的男人,心中其實也早就生了退意,但想到自己折損的那些兄弟,還有身邊幾個接連倒下的兄弟,要是就這樣逃了,回到山寨豈不是被他們恥笑?他握緊手中的刀,低罵道:“蠢貨,你以為我們跑得掉嗎?不是他們死,就是我們死!”
“你說得沒錯……”
那個大漢還是不大擅長大周話,腔調怪異的說了一句,“今天不是我死,就是你們亡。”他和李欽遠合作把身邊幾個山賊解決掉,直接拿著劍朝這個領頭人衝了過來,他那雙藍色的眼睛在陽光的照耀下,仿佛也沾了眼角的血變得通紅起來。
“你們殺了我那麼多兄弟,想活著離開,沒門!”他咬著牙,完全就跟不要命似的,見人就砍。
等李欽遠徹底解決完那些人過來的時候,那兩個山賊都已經倒下了,睜著一雙眼睛,顯然還死不瞑目,而大漢也因為氣竭單膝跪在了地上,手中的劍杵在地上,他低著頭,粗聲喘著氣。
“你,沒事吧?”李欽遠站在人身後,擰著眉問了一句。
大漢搖搖頭,剛要說話,原本呆坐在那邊的小孩就跟終於驚醒過來似的,發出刺耳的一聲尖叫,聽到這個聲音,大漢臉色一變,立馬衝了過去。
他張口,說得全是李欽遠聽不懂的話。
那小孩卻跟瘋了似的,慘白著臉,小手攥成拳頭朝人身上砸過去,剛才殺起人來暴戾殘忍的大漢此時卻任由小孩捶打著他,躲都不躲,隻是一直柔聲寬慰著人。
小孩力氣是不大,但那瘋了似的拳頭全砸在大漢的傷口處,看著大漢越來越難看的臉色,李欽遠皺了皺眉,直接走過去,攥住小孩的手,沉著臉斥道:“他為你受了這樣重的傷,你就是這樣報答他的?”
“……少俠。”
大漢面露難色,想讓人松開手,但念在他剛才的維護,又不好直言,隻能低聲說道:“我家少爺隻是受了驚嚇,他平時不這樣。”
李欽遠懶得搭理他們,見他們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也就直接松開手,他在這邊待了那麼久,也沒人再過來,估摸著這場打鬥是結束了,索性便打算離開。
可大漢見他動作,連忙抱住小孩,出聲,“少俠,我還有一事相託。”
李欽遠心中猜到他要說什麼,腳步不停,頭也不回地說道:“我們不熟,我也沒義務幫你。”
“少俠——”大漢還想再阻攔,但長時間的打鬥早就讓他精疲力盡,更不論先前他是拼了命耗盡心血,一口鮮血吐出來,沒喊住李欽遠,倒是讓那小孩回過神。
“尉遲叔叔?”
小孩說起大周話的時候,倒是比那個大漢要清楚許多,想是從小有人教授的緣故,他起初是看著手上的鮮血有些怔忡,等反應過來是身邊大漢的鮮血,又見他還在不住的咳,立馬哭了起來,“尉遲叔叔,你,你怎麼了,你別嚇我。”
“少爺,我……”
尉遲衛氣若遊絲,他想安慰人一句,但張口全是鮮血,等緩了好一會,才看著人說道:“少爺,你快去跟著那位少俠,讓他護送你去找老爺。”
“不,不要……”
小孩白淨的臉上現在不是血就是眼淚,“我不要別人,我隻要你,尉遲叔叔,你別死,我隻有你了。”
尉遲衛聽到這話嘆了口氣,他又如何不想護著他?可他自知命數已盡,再沒力氣護他離開了……掀起眼簾看了眼遠方,那裡早就沒有李欽遠的身影了,他輕輕嘆了口氣,收回視線,寬厚的掌心貼在小孩頭上,囑咐道:“少爺,我護不了你了,之後這段路,隻能靠你自己了。”
“屬下知道你聰慧,這裡離金陵不遠,你沿著東一直往前就能到了。”
“你自己一個人要小心,切記……不可再坦露自己的身份。”
他們這次遭此大難,就是因為泄露了身份,尉遲衛心下哀嘆,卻又舍不得怪他,隻能啞聲哄道:“你要找到老爺,隻有找到了老爺,你才是安全的。”
小孩隻知道哭和搖頭。
尉遲衛還想說話,眼前的光突然被人擋住了,他不大舒服地抬起頭,看到得是一身白衣的李欽遠,他負手握著一柄沾血的劍,如天神一般,目光淡漠地望著他,見他看過去,也隻是語氣淡淡地說道:“你要我怎麼幫你?”
“少俠,你——”
尉遲衛剛才灰敗的眼神突然迸發出光亮,他忙道:“隻要麻煩少俠幫我把我家少爺護送到金陵就好。”雖說李欽遠幫了他,但他不知道這人究竟是個什麼底細,自然不敢全盤託出。
說完。
他松開小孩的手,用全身的力氣給人磕了三個響頭,“隻要我家少爺找到我家老爺,一定會好生相待少俠的。”
李欽遠並不在意那些東西,去而復返也不過是被這人的忠心所感動,“那你呢?”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