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想過不出怎麼形容,他一邊摸著下巴,一邊看著人,半響破罐子破摔似的攤手一句,“反正你現在這脾氣對我口味,來來來,喝酒。”
他不談生意。
李欽遠便也不說,笑著陪人喝酒,等喝了三壺酒,呂學也不知是想到什麼往事,突然嘆了口氣,“我跟你外祖父打小認識,他喜歡讀書,我卻不喜歡這些東西。”
“後來,他考中功名,沒把德豐延續下去就去了京城,我跟他就沒怎麼再見面了。”
“那次聽說他出事,我急忙趕去京城,可……”他的聲音突然變得哽咽起來,就連眼睛也泛了些淚光,“還沒等我趕到,他就已經沒了。”
聽人說起外祖父的事,李欽遠也變得沉默起來。
他低著頭,抿著唇,沒說話,直到聽人問起外祖母,這才穩著聲調答道:“外祖父出事後,外祖母和舅舅便去了外地,不過前陣子我收到舅舅的信,他們已經回京了。”
“唉,你舅舅也不容易。”
呂學嘆了口氣,“以前鍾靈毓秀的一個孩子,經此大難,也不知道變成什麼樣了。”不忍說起這些,他問人,“我聽說你之前那匹布出問題了?”
“嗯。”
李欽遠也沒瞞人。
生意場上的事,就是一傳十,十傳百,就算相隔甚遠也總有辦法知道,“運送途中遇見海浪,那匹布沾了水,全都不能用了。”
呂學沒說什麼,隻問,“後來你是怎麼弄的?”
李欽遠說話直白:“有個京城的朋友幫我拿了兩百匹過來,又找繡坊趕制了一些,剩餘的便問周邊幾個城市的商號高價購入了一些。”
“周邊城市?”
呂學皺眉,“為何不在臨安購買?”言畢,不等李欽遠回答,他自己就明白過來了,沒好氣地斥罵一句,“那群腌臜潑才也就隻會做這些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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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欽遠笑笑,倒是沒什麼介懷的,“生意場上本就這樣,沒什麼好說的。”
“你倒是想得通。”呂學撇撇嘴,抬眼又睨了人一眼,“那你這次生意不僅沒賺,還倒貼了不少,不心痛?”
“說不心痛,自然是假的,不過——”李欽遠笑笑,把手中酒盞放在桌上,看著人說道:“做生意最重要的便是信譽,我既然答應了您,會如期交貨,那麼不管是否有虧損,我都得按著日期交貨。”
“錢可以慢慢賺,信譽和名聲卻不能拋。”
“德豐是沈家的產業,如今既然由我接手,我自然要秉承先人遺志。”
“好!”
呂學高聲,手往李欽遠的肩膀上重重一拍,全沒有老人家的模樣,他臉紅脖子粗,一副激動模樣,“當初德豐在江南這樣有聲望,憑得就是他的名聲,我原本以為有生之年瞧不見了,沒想到……”
他面上高興,花白的胡子都激動得打起顫,自言自語:“你是個好的,德豐交給你,我也就放心了,你外祖父……也能放心了。”
*
呂家門口。
呂學親自送人出門,言語之間多有挽留,“真不在家裡多待幾天?”
李欽遠笑笑,還是拒了,“這次還有事,等下次有機會,我再來看您。”
如此,呂學也就沒再挽留。
隻是想起一事,又問道:“我記得你還沒成婚?”
聽人提及這個,李欽遠一愣,目光不由自主地朝那輛馬車看去,眉眼柔和,聲音也不自覺溫柔了許多,“還沒。”
“那好啊,我家裡正好有個孫女,年芳十六,不是我吹牛,我這孫女雖然是出自商戶,但比那些官家小姐也不差,要不是她今天陪著她祖母出門禮佛,倒是正好可以讓你們見上一面。”
呂學越說越覺得這件事情可行。
他們呂、沈兩家是幾十年的情分,當初他就想讓他家兒子娶沈家那個千金,誰想到後來沈家那個孩子會嫁給李岑參,他鬱鬱寡歡了好久,沒想到如今又跟沈家後人扯上了關系,雖然不姓沈,但總歸也是有一半的血脈。
“要不你再等等,我家那孫女估計也快來了。”
“你要是真沒空,過幾日我便帶她去臨安走一趟,讓你們相看相看。”他一副激動到恨不得當場拍板的樣子,讓李欽遠哭笑不得,“叔公,真不用。”
“怎麼?”呂學皺眉,“難不成你是嫌棄她出身商家,配不上你?”
李欽遠忙道:“自然不是。”
“那是為何?”呂學還是不大高興。
李欽遠笑著朝馬車又投去一眼,聲調溫軟:“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什麼?”
呂學一愣,許是察覺到李欽遠的目光,他也跟著人往那邊的馬車看去,想到剛才周頌私下說得那番話,他心裡倒也明白過來了,笑了笑,“原來是這樣,那就罷了。”
“等你日後得空了,記得來家中做客。”
李欽遠自然沒有不應的道理,又朝人行了個晚輩禮,“外面風大,叔公進去吧。”
呂學點點頭,沒說什麼,轉身往府裡走去……李欽遠等人走後,這才往馬車走去,林清等人要朝他行禮,他抬手阻攔,讓他們噤聲,上前掀開車簾,就瞧見顧無憂靠在軟榻上睡得香甜。
也不知是不是馬車悶熱,她小臉看著有些紅,鼻翼處還沾了一絲汗。
合上車簾,李欽遠心疼地替人擦去臉上的汗。
本以為自己的動作已經夠輕柔了,沒想到還是把人弄醒了,水光般的眼睛輕輕睜開,顧無憂迷迷糊糊看著李欽遠,揉了揉眼,“你回來了?”
“噯。”
李欽遠輕輕應一聲,怕她躺得不舒服,傾身把人抱到了自己的懷裡,替她按著酸軟的背,柔聲問道:“剛不是讓你去外頭逛逛嗎?”
“你不在,我一個人也懶得逛。”
顧無憂剛剛醒來,一丁點力氣都沒有,任由自己靠在他懷裡,等接過他遞來的茶喝了一口,嗓子潤了,才問道:“怎麼樣?”
“成了。”
說起這個,李欽遠的臉上也不禁帶了一些笑,這是他自己完成的第一筆大單子,甚至以後還能和呂家進行長期的合作,未來可期……他在外頭得擺一副東家的沉穩樣子,不能喜形於色,可在顧無憂面前,就沒這麼講究了。
這會把臉埋在他肩上,語調柔軟,帶著些撒嬌的意味,“顧無憂,我厲不厲害?”
“超厲害!”顧無憂邊說邊在他臉上親了很響亮的一口,自己眼中也盈著璀璨的笑意,比李欽遠還顯得高興幾分。
兩個人在馬車裡痴纏一會,外頭林清便問:“東家,我們是現在回臨安,還是?”
想到外頭還有人,自己剛才竟然跟李欽遠就在馬車裡鬧騰,顧無憂小臉通紅,掙扎著想要從人身上下去,李欽遠卻沒松開,仍把人牢牢地抱在自己懷裡,和林清說道:“你們先回去,我在紹興多待幾天。”
林清擔心他們的安慰,有些猶豫,“不如讓其他兄弟先離開,屬下陪著您和夫人。”
“不用。”李欽遠撫著顧無憂的發,語氣沉靜,“你回去幫著徐雍和叢譽,有事,我自然會寫信吩咐你。”
如此。
林清也就不再多言,輕輕應了一聲,就帶著其餘護衛先行往城門口去,等他們走後,車夫恭聲詢問,“東家,我們現在去哪?”
早在來前,李欽遠便找人打聽過了,這會便道:“去鹹亨路那邊的鹹亨客棧。”
“是。”
車夫應聲,尋了個路人問了一聲“鹹亨路”的方向,便朝那邊趕去,而馬車裡,李欽遠正同顧無憂說著這幾日的安排,“咱們今天先在客棧歇息會,等明日我再帶你去坐烏篷船,吃臭豆腐。”
這原本也隻是顧無憂當初隨口一提,哪想到,他竟然全都記著。
眼中似有潋滟光芒在湧動著,她牽著他的袖子,心下感觸萬分,聲調輕軟,“李欽遠,你真好。”
李欽遠笑著撫了撫她的頭。
這個小傻子,他對她的好,遠遠比不上她付出的那些,卻也沒說,隻把人牢牢地抱在自己懷裡。
*
後頭幾日。
李欽遠果然信守承諾,帶著顧無憂把想玩的都玩過了。
已是五月,天氣較起之前越發熱了,這日兩人剛逛完街回客棧,明天兩人就要回臨安了,顧無憂買了不少東西,其中有些是紹興特有的東西,她打算回頭讓人給家中帶過去。
李欽遠提著大袋小袋跟在人身邊。
客棧老板見他們進來便笑著迎上去,“兩位貴人今天是在店裡用膳還是出去吃?”
前幾天,兩人都是出去吃的,今天……李欽遠低頭看了眼顧無憂,問她,“你要在店裡吃,還是出去吃?”
“在店裡吧。”
顧無憂看著他說道,“我今天也逛累了,打算吃完早些睡。”
“好。”李欽遠一向由她說了算,這會便和掌櫃說道:“那勞煩掌櫃替我們準備吃的,我們放完東西就下來。”
“好嘞。”
掌櫃笑著應了。
等兩人放完東西,又重新修整一番,外頭小二便來敲門了,說是晚膳都準備好了,李欽遠應了一聲就帶著顧無憂往樓下走去,還沒走到大廳,就聽到底下有人在說,“聽說西域那個馬商最近來咱們大周了,還說要找人合作呢。”
第125章
西域馬商?
李欽遠腳下步子一頓,目光也跟著投向說話的地方,那裡正坐著幾個商販說著馬商的事。
顧無憂卻不知他心中所想,瞧見身邊的人沒跟上來便轉頭朝他看去,疑惑道:“怎麼了?”
“沒事。”李欽遠笑了下,上前牽住她的手,帶著她往比較偏僻的位置坐。
他們剛剛走到樓下,原先說話的一眾人便都消了聲,目光似有若無地都往兩人身上瞟,有在客棧住得久的,早些時候便見過他們,知曉這兩人無論衣食用度皆是獨一份,雖說身後沒跟著什麼僕從、護衛,但明眼人都能瞧出兩人非富即貴。
有剛剛來的,瞧見兩人的穿著打扮、容貌氣度,心下也不禁暗嘆一聲。
雖說女的戴著帷帽瞧不見模樣,但那一身氣度便讓人咂舌,更不用說她身邊那位穿著滾金邊玄服的男人,風姿卓然、雍容華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