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沒有更夫,他這個角度倒是正好能夠看到軒窗外的月色恰好,白光灑在地上,能夠瞧見那處還有一些水漬。
懷中的人很香,不是那些濃鬱的胭脂水粉,是很好聞的花香味。
李欽遠原本以為這樣抱著她,肯定得起那些旖旎心思,保不準還得成個不要臉的混賬,沒想到真的把人抱在懷裡,一同躺在一張床上,聽著她均勻的呼吸,他竟是什麼想法都沒了。
就連心跳也變得平靜下來。
他低頭,看著在懷中酣睡的顧無憂,身上的那股子浮躁早就不見,隻剩平靜與安定,他就這樣看著她,月色倒映出他的臉龐,平日線條凌厲的臉龐,此時是言語形容不出的柔和。
在她輕不可聞的呼吸聲中。
李欽遠在她額頭輕輕印下一吻,而後也閉上了眼睛。
*
一覺無夢。
醒來已是日上三竿。
客棧的帷帳質量太次,李欽遠被那窗外的白光照得難受,不大高興地睜開眼,先瞧見的是一雙笑盈盈又水靈靈的杏兒眼,一愣,後知後覺才反應過來昨兒夜裡,他是跟顧無憂一起睡的。
久違的羞澀從心底直接升到了臉上,那張俊美的臉龐破天荒地在這早間發了燙。
“你……”聲音出口的時候是連他都能嚇一跳的喑啞,輕輕咳一聲,總算清亮了,李欽遠佯裝淡定,垂眸看著懷中人,如常說,“怎麼醒得那麼早?”
顧無憂聽到這話就忍不住笑,“不早了,我都已經吃過早飯了。”
什麼?
李欽遠一愣,果然瞧見懷中人已經穿戴整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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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向來覺淺,平時隻要一丁點聲響就能讓他驚醒過來,今日不僅沒聽到外頭的聲音,竟然都沒有發覺她起來過了。
顧無憂看著他錯愕的表情,又笑著彎了下眼眸。
她也不說話,從人懷裡起來後,就拉了下他的胳膊,笑盈盈地衝人說道:“快起來,我已經給你把早飯拿上來了,咱們還得上路呢。”
“……哦。”
李欽遠呆呆地,跟個提線木偶似的,她讓做什麼就做什麼,等到顧無憂替他拿來外袍,這才醒過神,紅著臉臊道:“給我吧。”
顧無憂卻不肯給,仍是彎著眼睛,看著他笑道:“我替你穿。”
她一副興致勃勃的樣子,李欽遠也不好阻攔,隻能僵硬著身形站起來讓她穿衣。
兩人身高差得很多,站著的時候,顧無憂隻到李欽遠的肩膀,穿衣倒是不難,就是盤扣得踮著腳尖,可她一點都不覺得這樣累,像是習慣了,又帶著些……久違。
淡青色的刺繡君子竹長衫,內搭湖藍色的交領長衣,隱約還能瞧見最裡面的中衣。
腰上系著鑲銀勾雲紋的黑色腰帶,墜著荷包和闢邪的鏤空鈴鐺。
等弄好,顧無憂又牽著他走到銅鏡前,讓他坐下,而她自己握著一把梳子站在他身後,替他梳起頭發。
今天李欽遠是要去見客談生意,自然打扮得不能太稚嫩,顧無憂便替人把頭發全都绾了起來,用一條灰色別銀發帶束著。
這番做完,顧無憂看著李欽遠,自己站在一旁先發了呆。
“怎麼了?”李欽遠經了這長久的一會,心神也平靜下來了,透過銅鏡見她發怔,便轉頭問她。
“啊?”
顧無憂回過神,看著這樣打扮下越顯沉穩儒雅的李欽遠,笑著搖頭:“沒事。”她隻是覺得這一切都太久違了,她已經很久沒有給他穿衣梳頭了。
心裡有著滿足,還有歡愉。
不等李欽遠問,她便牽著他的手,說,“走吧,快吃早飯吧,再不吃就要涼了。”
李欽遠任她牽著自己的手,心下卻有一抹疑慮,他總覺得她有些不對勁,尤其是先前看著他時的眼神,總覺得那裡透著一股子懷念和久違,垂眸又看了她一眼,卻發現她仍和從前一樣。
或許,
是他想多了?
也可能是他這幾日沒歇息好吧。
這樣一想,李欽遠也就把那抹本就不深的疑慮摒棄了,和人到了飯桌旁。
*
等吃完早膳。
他們便下樓了,林清等人早就侯在大廳,看到他們下來,忙起來朝他們拱手,“東家,夫人。”
“嗯。”李欽遠點點頭,牽著顧無憂的手,又恢復成平日那副模樣,“走吧。”
“是!”
……
這一次,他們路上沒再停頓,而是直接進了紹興城門。
早先李欽遠就已經派人和紹興這邊說過了,他們剛剛進城門,就有個四十來歲的男人迎了過來。
他一身藍布直裰,戴著四方平定巾,看到李欽遠就作了個長揖,客氣道:“李老板,老朽是徽亦綢緞莊的管事,姓周,單名一個頌,我家東家知道李老板今天過來,特地讓老朽等在此處。”
“周管事。”
李欽遠朝人拱手,聲音不疾不徐,語調溫和,“那就勞煩你替我們帶路了。”
“噯。”
周頌笑著應一聲,又朝人拱了拱手,這才翻身上馬。
約莫兩刻鍾後,周頌輕輕“籲”一聲,率先下馬,和李欽遠說,“李老板請進,我們東家就在裡面等著您。”
李欽遠點了點頭,看一眼那塊門匾,眼神微動,他也沒說什麼,翻身下馬,卻沒立刻跟著人進去,而是走到馬車旁,和裡面的人說了幾句,這才掸了掸衣擺,轉身跟人進去。
第124章
李欽遠原本還以為他們談生意應該直接去呂家的商號,或者酒樓這些地方,哪裡想到周頌居然直接帶著他上了呂家,可他心中雖有疑慮,面上卻還是那副四平八穩的樣子,就連問也不曾問一句。
走起路來更是闲庭信步。
好似自己不是來談生意,而是這戶人家請來的貴客。
他這一路走去也碰見不少人,小廝、丫鬟,每個人望向他的眼神都帶著一絲好奇和驚豔,就連替他引路的周頌心中也有些驚訝。
他是知曉這位德豐商號的東家。
今年不過十八,聽說是京城魏國公府的人,這幾個月在臨安名聲可不算小,心下不由贊嘆,到底是那些勳貴門第出來的人,這氣勢到底是跟別人不一樣。
想到這,他面上的恭敬便又多了幾分。
邊走,邊同人客氣道:“李老板莫怪,東家如今年紀大了,不愛去商號,更不愛去那些酒樓,這才隻能把您請到家裡。”
李欽遠點點頭,淡道:“無妨。”
周頌便沒再多說,恪盡職守的替人引路,直到走到一處長廊,這才停下步子,朝不遠處一個身穿白色布衫的男人拱手道:“東家,李老板來了。”
聞言。
李欽遠也停下腳步,朝不遠處看過去。
雕著壁畫的長廊兩側皆掛著半卷竹簾,而廊下,一個老頭手拿鳥籠,正拿著根羽毛逗弄著鳥兒,那人約莫有五十餘歲了,頭發花白,看著卻精神抖擻,聽到聲音也沒回頭,隻顧著逗弄他的寶貝鳥兒。
李欽遠這幾個月,什麼樣的人沒見過?
此時也不覺受了冷落,朝那邊行了一個晚輩禮,喊得是一句,“呂叔公。”
逗弄鳥兒的聲音一頓,這長廊突然隻剩鳥兒嘰嘰喳喳的聲音。
那穿著白衫的老人姓呂,單名一個學字,是徽亦綢緞鋪的東家,亦是呂家的當家,他把手裡的鳥籠遞給身旁的下人,而後轉過身,背著手,面色淡淡地朝李欽遠看去,“你叫我什麼?”
李欽遠答道,聲音恭敬溫潤:“外祖父在時曾和我提起過從前之事,他說他有一個異性兄弟,姓呂,性子直誠,是他至交好友,可惜自從去了京城便很少再見了。”
聽他說起前塵舊事,呂學面上稍有動容,隻不過轉瞬便又恢復如初。
仍舊目光冷淡地望著他,語調不鹹不淡,“合著李老板今天不是來談生意的,而是來認親戚的?”
周頌聽到這話,面色一白,他是知曉東家的脾性,陰晴不定,做生意也都是憑自己高興,要不是他們呂家在紹興有根基,就東家這個脾性……
雖說這位李老板年輕,但到底背後有著個國公府,可不能輕易得罪。
剛想旁襯幾句,緩緩氣氛,可他這廂還沒張口呢,那頭李欽遠便已答道:“叔公要喊,生意自然也是要談。”他臉上是一貫的冷靜,說起話來也依舊是不疾不徐。
說完,朝人拱手,“剛才見得是叔公,行得是晚輩禮,現在見得是生意伙伴,行得是常禮。”
他兩番態度截然不同。
晚輩禮時恭敬,常禮時客氣卻帶著一股子傲氣。
短暫的靜默下,廊下突然響起一陣肆意的笑聲,呂學大步笑著朝李欽遠走來,手拍到人的肩膀上,笑罵道:“你這小子,比你外祖父那個老學究可好多了。”
“對我口味。”
又喊道:“來人,給我備酒!”
老僕應聲去吩咐,呂學直接帶著人到了外頭的石桌。
呂家下人手腳快,很快就送來酒水果點,侯在一旁的周頌替兩人倒了酒水便垂首恭候在一旁,呂學一邊喝酒,一邊看著李欽遠說道:“你小時候,我還見過你,你母親帶著你回家祭祖,恰好我也在臨安,就見了一面。”
說完,又摸了摸下巴,“不過你跟小時候倒是一點都不像,我剛剛差點沒認出來。”
李欽遠握著酒盞,好笑道:“怎麼不像?”
“你那會跟你那個父親一樣,整日板著張臉,跟個小古板似的,看著就讓人頭疼,你母親還讓我抱你,我可不要。”呂學咂了口酒,醇酒入喉,說得一臉嫌棄。
轉而又看著李欽遠笑了起來,“沒想到你現在倒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