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還是握著一方帕子,一遍又一遍地擦拭過那塊牌位,常年金戈鐵馬下的粗粝指腹在撫那幾個字的時候卻格外的輕柔,仿佛怕自己力氣大一些,它會疼似的。
不知道過去多久,他才開口:“我們的阿狸長大了,也有喜歡的姑娘了。”
“那姑娘,你以前也見過,小名喚作蠻蠻的那個,她小時候,你還抱過她……”李岑參輕聲道,“是個不錯的姑娘,昨兒個還在我面前維護阿狸。”
“你要是還在,瞧見她也一定會喜歡的。”
“這次圍獵,阿狸也去了,他很好,比我想象得還要好,我從前隻覺得他浪蕩不堪,怕日後我不在了,他支撐不起這個偌大的國公府,如今……我倒是放心了。”
想到昨日圍獵時的場景。
李岑參的臉上少見的劃開一抹笑意,隻是說及後話,聲音又低了一些,“我馬上也要離開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看你。”這話說完,他遲遲未再說話。
室內香氣嫋嫋。
直到香爐裡的那三支香也都燃盡了,李岑參這才把手裡的牌位放回去,他深邃的眼睛望著牌位上的那幾個字,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取過梳妝臺上那一把白玉梳子,轉身往外走去。
素秀聽見動靜,便迎了過來,躬身請安後,問道:“您要走了?”
“嗯。”李岑參點點頭,交待她,“七郎過幾日就要走了,你去幫襯著些,看看有什麼要收拾的,他不喜歡別人靠近他的院子。”
“是。”
李岑參便沒有別的話,又看了一眼身後的院子,而後便往外走去。
等他走後,素秀才站起來,看著李岑參離開的身影,輕輕嘆了口氣,這父子兩人明明都心系著彼此,卻偏偏都是這樣的性子,她搖了搖頭,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把院子清掃幹淨後便捧著早些時候摘抄的佛經,打算供到夫人的香案上。
進去的時候才發現那一直擺在梳妝臺上的那把白玉梳不見了。
那可是夫人的遺物,也是夫人素日裡最喜歡的東西,她臉色一變,立刻揚聲喊道:“喜兒!”接連喊了幾聲,突然想起國公爺走得時候,手裡好似握著一件東西,她沒瞧清,隻記得是一方白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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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不成……
“娘,怎麼了?”喜兒急急忙忙跑過來,也不敢進來,就在門口問她,沒聽到人的回答,她又問了一聲,“娘,出什麼事了?”
“沒……”
素秀搖搖頭,“你下去吧。”
她心裡也不知怎得,突然有些慌張,那把梳子是國公爺送給夫人的第一件禮物,夫人一直視若珍寶,後來夫人去了,她便按著夫人舊時的習慣擺在桌子上,國公爺每回來都會握著梳子看好久。
可這麼多年,他無論去哪裡也沒有帶走過什麼。
這回……
或許是她想多了?
素秀揪著心,想了想,還是打算回頭看到少爺的時候,和人說一聲。
李欽遠是夜裡回來的。
聽到聲響,素秀就迎了出來,朝他請了個安,“您回來了。”
“姑姑怎麼在這?”李欽遠有些怔楞地看了她一眼,又道,“外頭風大,進去再說吧。”
素秀笑著應是,替人解下鬥篷,這才和人說道:“給您做了海鮮粥,原本怕您回來的遲,還打算給您在暖爐上煨著。”又吩咐小廝,“去給少爺拿碗筷。”
“是。”
小廝若愚啪嗒啪嗒跑到隔壁間去拿東西,素秀便又倒來熱水,等人淨了臉跟手,又說,“知道您過幾日就要離開了,奴過來給您收拾下東西。”
李欽遠聞言便笑:“我又不是第一次出門,哪裡需要您收拾?”
卻也沒攔著人,對自己母親的舊僕,他總歸是懷著一份情意在的,這會一邊喝著熱粥,一邊和人說,“我都收拾的差不多了,您看看,再幫我準備幾身衣裳就好。”
“是。”
素秀笑著進去收拾,就如李欽遠所說,他的東西收拾得的確差不多了,她也隻是幫人又整頓了下,等她出去,李欽遠剛剛喝完一大碗粥,他顯然是餓了,這碗粥竟是一點都沒有剩下。
她看著心疼,不由問道:“怎麼餓成這樣?要不奴再給您去做些吃的?”
李欽遠笑著搖搖頭,“不用,差不多了,再吃,晚上就得積食了。”他說完把碗筷放下,又握著帕子擦了嘴,而後才又同她說:“我過幾日就要走了,母親那邊就拜託您了,還有祖母那邊。”
“若是家裡有什麼事就派人給我寫信,我每次到一個地方都會和家裡說我暫居的地址。”
素秀自然一一應是,等人吩咐完,她猶豫半響還是把午間的事同人說了一遭,“今日國公爺又去夫人那邊了……”話音剛落就見李欽遠淡了臉,這要放在往日,她自然是不會再說。
可今日,她抿了抿唇,還是繼續往下說了,“我看國公爺有些不大對勁,他以前走得時候從來沒在夫人那帶走什麼東西,這次居然把當初頭一次送給夫人的白玉梳子拿走了。”
李欽遠皺了眉。
白玉梳子?他帶走這個做什麼?
素秀窺他的臉色,小聲問道:“您說,國公爺會不會出事?”
“怎麼可能?”李欽遠想也不想就直接反駁了,他沉著臉,皺著眉,最終卻是幹巴巴的一句,“他能出什麼事?”
素秀也不說話,李欽遠也不知怎得,突然有些心煩意亂起來,過了小半天才開口,“你也別亂想了,也許他隻是隨手拿的。”話是這樣說,但他心裡的煩亂卻是一點都沒減少。
可他不願意表露出來,便和素秀說,“夜深了,姑姑先回去吧。”
素秀知他性子,也就沒有多待,隻是走得時候又囑託幾句,讓他在外頭注意身體,若有什麼事就來家中報信,等李欽遠應了,這才提著燈籠離開。
而李欽遠等她走後,卻沒有立刻回屋子。
而是站在原地往主院的方向看了許久,這才抿著唇走進屋子。
若愚正在替他收拾東西,見他進來便捧著一隻盒子問道:“少爺,這把劍是你生辰那日,魏長隨送來的,您這次要帶走嗎?”
李欽遠前陣子一直在忙經商的事,沒注意,這會聽人這樣說,才問,“魏慶義送來的?”他擰了眉,“拿過來,我看看。”
“是。”若愚小心翼翼把錦盒放在桌上。
李欽遠坐在椅子上打開錦盒,看到裡面放著的居然是一把薄如蟬翼的劍,那劍極軟,也很輕,可劍身卻極其鋒利。
他從前年少無知的時候聽人說過幾回英雄夢,知曉江湖上有些人就喜歡鍛造這樣的軟劍,然後把劍纏在腰間,他那會聽到後羨慕極了,轉頭就去央那人要那樣的劍。
可那人說他年幼,沒有允他。
如今——
他看著這把劍,哪裡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這哪裡是魏慶義給他的,不過是那人託了別人的名義送到他這邊來的,手放在錦盒上,李欽遠目光復雜地看著這把劍,沒有說話,直到小廝又問了一聲,他才啞著聲音說道:“帶著吧。”
後頭幾日。
李欽遠便一直在打理京中以及外出需要用到的東西。
至於顧無憂,這些日子也一直乖乖待在家裡,家規,她早就摘抄完了,也送去正院由祖母檢閱過了……如今,她便窩在自己的屋子裡做著女紅。
沒幾日,李欽遠就要離開了,她不知道該幫人什麼,便想給他做雙鞋子,再做些襪子,在這些之末細節的小事上用些功。
就這樣,元宵節終於到了。
第110章
元宵這天。
顧無憂早早就起來了,沒帶任何人,就跟當初上學的時候一樣,讓車夫在東街那邊把她放下。
她今日披著一身豔色鬥篷,裡頭是一套丁香色的衫裙,頭發披在肩上,隻用幾隻墜著流蘇的銀蝴蝶挽著,這會還早,她走下馬車的時候,街上除了那些賣早點的攤販也沒什麼人。
原本以為自己來早了,沒想到,她剛剛走下馬車,就瞧見李欽遠站在巷子口。
他今日還是和從前一樣,頭發梳成高馬尾的樣式,用一個白玉扣绾著,外頭披著一身青白色的鬥篷,手裡握著一串糖葫蘆,瞧見她出現,那張淡漠的臉上就劃開一道燦爛的笑。
有幾日沒瞧見了。
顧無憂這樣望過去總覺得她的大將軍好似又變了許多,變得更加成熟,也更加穩重了,心跳砰砰砰地跳躍著,她腳下的步子也猶如枝頭的黃鶯,帶著雀躍和歡喜的心情,一步步朝人那邊奔去。
“跑這麼快做什麼?”李欽遠見她過來,連忙抬手扶了她一把,免得她摔倒。
顧無憂不說話,隻是盯著他看,她那雙清凌凌的杏兒眼又清又亮,平時便是無意和人對視一會都能讓對方怦然心動,更不用說像這樣一瞬不瞬地盯著人,仿佛這天地之間,她的眼中隻有你。
李欽遠的心也跳得很快,他抬手輕輕刮了下她的鼻子,柔聲問,“我就這樣好看,都把你看傻了。”
可不是傻了嗎?
隻要想到今日之後,就有很長很長一段時間看不到他了,顧無憂的心裡就有千萬個舍不得,她抿了抿唇,又點了點頭,然後一點都不害臊的,極其認真地說道:“我想多看你一會,把你記在心裡。”
這話若是放在平時,便是一句再好不過的情話,恐怕李欽遠都得被她說得臉紅心跳。
可放在這樣的日子,想到即將到來的離別,卻讓人除了心疼便是不舍,李欽遠原本還想再說幾句玩笑話,把這離別的愁緒打散,好好陪著她過這來之不易的一天,最後卻隻是抬臂撫了撫她的頭,用極其輕柔的嗓音和她說話,“走吧,去張叔那邊吃餛飩。”
顧無憂點點頭,又被人塞了一串糖葫蘆,然後就被李欽遠牽著手往胡同裡去。
他們已經有段時日沒來這邊了。
可這胡同還是和從前一樣,還沒走到張叔那邊呢,就聽到遠處傳來不少說笑的聲音,還有一些走貨郎的叫賣聲,最熱鬧的還數張叔的早飯攤,他在這裡擺了幾十年了,胡同裡的人都認識他。
就是不買早飯,也會到他這邊說說話。
遠遠瞧著兩人過來,剛才還說笑著的一群人說話聲音猛地一頓,一個個眼睛也瞪大了,最後還是老張先反應過來,放下勺子衝他們笑道:“你們可有段日子沒來了,快快快,外頭冷,到裡面去,我這忙活好就給你們做。”
李欽遠點點頭,和人打了聲招呼,就主動打了簾子。
等顧無憂進去後,這才跟著進去。
外頭的人見他們進去了,這才壓著嗓音說話,“這小李公子身邊的就是之前那個一直來找他的姑娘吧?我怎麼看到他們剛才牽著手啊。”
“我也看到了!”有人應和道:“這之前看小李公子對那位姑娘還愛答不理的,還以為是那位姑娘單相思呢,可剛才那副樣子,這兩人怕不是成了?”
巷子裡的人闲著無事最喜歡說道這些事。
平時就誰家的狗吃了誰家的雞都能說個三四天,更不用說是這樣的事了,可老張是個明白人,他雖然心中也詫異,但也不會說道這些東西,自然也不會讓旁人在他跟前說,他把手裡的湯勺往鍋裡一砸,砸出個清脆響聲,把那些人的議論聲砸得一頓,這才沉著臉開了口,“說完了?說完了就回家去。”
“早跟你們說過不要說人家貴人們的事情,要回頭讓人聽見,看你們能不能吃罪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