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兩人應得沒有猶豫。
顧老夫人看著他們說道:“你們可知道她這次做出來的事,但凡一個沒處理好,不僅是她的名聲毀了,就連你們,甚至於咱們整個顧家的名聲也都得被她牽連。”
她先看向顧瑜,“你也已經過了及笄,再不久就要挑選夫家了,若是有一個和外男私下勾搭的姐姐,你覺得旁人會怎麼看你?”
見人面色微白,顧老夫人又看向顧九非,“你馬上就要進鹿鳴書院了,日後不管是走科舉這條路,還是蔭封入仕,免不得要和外頭的人來往,若是旁人知曉你有這樣一個姐姐,你覺得旁人又會怎麼議論你?”
“你們當真能忍受有這樣一個壞了名聲的姐姐?”
顧無憂心中愧極,本就蒼白的小臉,如今又白了幾分,她以前做事的確是隻顧著考慮自己,卻忘了自己的家人,不由躬下身子,低頭認錯,“祖母,我錯了。”
這一句話,她今日已說了不下三遍,唯獨這一遍,語氣最為復雜。
顧老夫人卻沒有回應她的話,而是望著顧瑜和顧九非,問,“現在,你們還想陪著她一起跪祠堂嗎?”
外頭八哥還在無憂無慮的歡叫著,不知煩惱。
而屋子裡再一陣的靜默之後,同時響起兩聲,“陪!”
顧九非看著身邊顧無憂望過來的目光,裡頭夾雜著震驚和不敢置信,一如那日他在巷子裡看見她時一樣,他轉過頭,略帶粉色的薄唇掀起一抹極淺的弧度,他少年面孔,雙目清明,看著顧老夫人朗聲道:“祖母,隻要是人,這一輩子就不可能一件事都不做錯。”
“可隻要知錯能改,那就值得被原諒。”
“我跟阿姐從小關系不睦,幼時,我也沒少想法子折騰阿姐,我知道她脾氣不好,一點就著,就故意惹她生氣,讓長輩們不喜她。”這是他藏在心底的陰暗事,從未和任何人說過。
以至於他說起這些的時候,細長的手指緊攥成拳,甚至都有些不敢去看顧無憂的眼睛,生怕她會厭惡他。
可他是第一次這樣痛快啊,把所有的陰暗,所有的不好,全盤而出,以後他再面對顧無憂的時候就不會再糾結於過往,他做錯過,可如今他願意改。
Advertisement
少年挺直脊背跪在地上,面上的表情卻是第一次這樣坦然,“甚至在不久前,在她要去書院的時候,在旁人議論她的時候,我還想著若是她真的丟盡名聲,讓所有人都厭惡她,那該多好。”
“可我如今——”
顧九非話語微頓,再出口時,是情真意切的一句,“隻想她好,隻願她好。”
他說完,顧瑜也開口了,“祖母,我跟九弟差不多,您要說錯,我以前也做過不少錯事,我明知道顧無憂是我的姐姐,明知道出門之後,我們便是一體,可我因為不喜歡她,故意不搭理她,任由旁人欺辱她。”
側頭看一眼身邊的顧無憂。
顧瑜深深吸了一口氣,才又繼續說,這回臉上倒是揚起了一些笑,“我們都曾經討厭過彼此,討厭到對對方做過許多不可挽回的事,可就是因為我們是家人,所以如今我們還能夠站在一起。”
“倘若日後當真有人因為這些原因,而不願意娶我,那這樣的人家我也不屑嫁!”
最後一句話,她說得格外擲地有聲,“人要有辯是非的本事,隻一味聽信旁人議論,這樣的人,又有什麼值得我嫁給他的?”
顧無憂看著身邊的兩人,想到他們說得那番話,心生感觸,她眼眶早在先前就已經紅了,如今看著他們,紅唇輕咬,淚水在眼中湧動,竟是半句話都說不出。
他們說話的時候,顧老夫人一句話都沒有說,如今聽他們都說完,她這才轉著手裡的佛珠開了口,“都說完了?”等到底下應了“是”,她繼續道:“我很高興,今天能聽到你們說這番話。”
“我希望你們永遠都記住,我們是一家人。”
“做錯事不可怕,那些外頭的流言蜚語也不可怕,隻要咱們的心是齊的,那麼不管外頭說道什麼,都不礙事,可若是我們的心不齊,做錯事的時候隻一味地推卸責任,或是指責對方,那麼不管我們處於什麼位置,總有一天,這個家也會散。”
“我說這些,你們可都明白了?”
三人對看一眼,齊齊應道:“明白了!”
“嗯。”
顧老夫人點點頭,“下去吧。”
姐弟三人一愣,還是顧無憂猶豫著先開了口,“祖母,那我是現在就去祠堂嗎?”
話音剛落,顧老夫人掀了眼簾淡淡看她一眼,沒說話,還是顧迢笑著走了過來,把他們三人都扶了起來,這才同她笑道:“傻蠻蠻,你當祖母真要罰你啊?”
“祖母說這麼一通,就是想讓你們知道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道理,省得日後你們心裡各生埋怨。”
顧老夫人懶懶接了話,“祠堂可以不跪,家規還是得抄。”
這已是最輕的處罰了,顧無憂連忙彎著眼眸謝過祖母,餘後倒是沒別的話,顧迢繼續陪著顧老夫人去禮佛,剩下三個剛剛敞開心扉的小輩。
顧無憂看看顧九非,又看看顧瑜。
剛才幫她的時候,特別義正言辭,又果斷又篤定,現在倒是一個兩個都有些不太好意思起來了,見她看過去,倒是直接都把目光躲開了,顧無憂心中好笑,眼裡卻盡是柔意,一手牽一個,說道:“走吧,去我那吃飯。”
顧瑜還是沒看她,手倒是任她牽著,“……哦。”
顧九非還是第一次被她牽手,軟軟的,跟棉花團子似的,他一時有些沒反應過來,呆呆地看著那隻手,等人又喊了他一聲,這才輕輕應道:“嗯。”
第109章
而此時的魏國公府,李欽遠也正同李老夫人說起這件事。
不比顧無憂那邊那麼婉轉糾葛,李老夫人在起初的驚訝之後,倒是沒有過多的反應,隻是嘆道:“怪不得你那天一直盯著我的抹額,笑得還這麼高興,我還當是因為什麼。”
她握著李欽遠的手,心裡有著無限感慨,“樂平是個好姑娘,她家裡人也都不錯,你們兩能在一起,我自然是支持的。”
她如今最期盼的便是自己的孫子能找個知冷知熱的好姑娘,不拘是個什麼家世條件,隻要他喜歡便好。
樂平,她是見過的,心中也歡喜。
要是這兩人當真能在一起,她自然高興。
“隻是——”李老夫人突然又愁了眉,“定國公定的那個要求,也實在是……太嚴苛了一些。”
她早年也管理一家庶務,自然知曉那些鋪子一年賺多少錢,也知曉外頭的行情怎麼樣,她這個孫兒打小也沒經手過這些,讓他一年淨賺十萬兩,這不是……為難人嗎?
李欽遠豈會不知她在想什麼,聽到這番話便笑著寬慰道:“您放心,這是孫兒自己要求的,若不成,孫兒豈會這麼要求?”
“可是……”
李老夫人嘆了口氣,還想再說,看著李欽遠那張笑臉,終究還是未往下說,她抬手摸了摸他的頭,帶著憐愛和心疼,最終卻還是說道:“你去外頭歷練下也好。”
她終究不可能護他一輩子。
孩子大了,她也老了,以後的路終歸隻能靠他自己走。
“打算什麼時候走?先去哪裡?隨行的人可都安排好了?”老人家擔心自己的孫兒,問起話來就沒個停頓。
李欽遠倒是一點都不嫌煩,一一答道:“定在元宵後離開,那天顧三哥正好要出船,我打算跟著他的船先走一遍,至於隨行的人,我自己一個人來去慣了,不用人伺候,隻帶了兩個母親鋪子裡的管事,幫我掌眼。”
她這個孫兒慣來是個有主見的。
李老夫人便又不知道該說什麼了,隻是喃喃道:“元宵後,那也沒幾天了……”
“您放心,我就算去了外頭也會時常給您寫信的。”李欽遠知她不舍,便握著她的手,溫聲勸起人,“您怕冷,膝蓋又不好,平日底下的人勸您,您要聽,可別總是犟著,把小病折騰成大病,回頭我回來可是要問的。”
李老夫人被他逗笑了,抹了一把微紅的眼眶,拍拍他的手,嗔道:“你倒是管起我來了。”
原本還想問他幾句,最終倒也未再說,隻是在人要離開的時候,想到這父子倆的關系,不由張口喊住人,“七郎。”
“嗯?”
李欽遠停下腳步,回首看她。
李老夫人看著他,上下嘴唇微動,可最終卻什麼都沒說,“沒事,你先去忙吧。”
李欽遠笑著點頭離開。
出門的時候吩咐蟬衣好生照顧祖母,等人應後才披著鬥篷離開。
他這廂剛剛走出跨院,便瞧見了回來的李岑參。
看到李岑參,李欽遠系鬥篷的動作一頓,腳下的步子也跟著停了下來,不過也隻是一息的功夫,他便又恢復如常,沒再看人,也沒和人說話,就仿佛李岑參於他而言隻是一團虛無的空氣。
他俊朗的面孔顯得格外冷清,好似先前在屋子裡和祖母逗笑說趣的人不是他。
步子繼續往前走。
李欽遠前些日子就有安排徐、叢兩位管事幫他打點東西,今日便是再去吩咐他們幾句。
快要擦肩而過的時候,李岑參喊住了他,沒有多餘的話,隻是從袖子裡把一塊早先就準備好了的腰牌遞給他,鐵質的腰牌,隻刻著“李岑參”三個字。
李欽遠不解他的意思,駐足步子,掀起眼簾看了他一眼。
“你日後出門在外,用得著。”李岑參和他說,說及後話的時候,聲音稍稍低了幾分,“我再過些日子也要走了,你以後碰到什麼事,我沒法立刻回來,拿著這塊令牌,當地的衙門自會允你方便。”
“魏慶義,我也給你留著了。”
“他武功高強,又通曉人事,讓他跟著你,有什麼事,你都可以差遣他。”
李岑參向來是個少言寡語的,今日卻說了許多話,心中其實還有一些話要交待給他,可父子倆都不是矯情之人,又加上關系還未緩和,此時竟也有些說不出來。
李欽遠心中雖然覺得有些詫異,但也隻是看了他一眼,並未接過他手中的令牌。
寒風拂面,他輕輕攏一攏鬥篷,語氣極淡,“不用。”他既不需要他的幫助,也不需要他的人脈,他最需要他的那段時間已經過去了。
腳步繼續往外邁去。
“阿狸……”
李岑參在身後喊他。
聽到這個稱呼,李欽遠神色微變,腳下步子也有片刻地遲疑,可他終究還是沒有停步,也沒有回頭,繼續一往無前地往外走去。
直到他走遠了,直到看不見他的蹤影了,李岑參才收回目光,他垂眸看了一眼手上的令牌,最終還是沉默地什麼話都沒有說,又是片刻後,他從李老夫人的院子裡出來,去了沈氏的故居錦歸院。
素秀正在院子裡灑掃,看到他過來,忙朝他請了個安。
李岑參也沒說話,徑直走了進去,架子上的鞋子隻有兩雙,一雙大,一雙小,他低頭看了一會那雙小的,而後換了那雙大的軟底鞋。
他在家中得空之際,常常會來沈氏的院子坐坐,有時候隻是坐著,有時候也會和她說說話。
今日,他看著屋子裡的這些舊時布置,像是頭一回看,又像是最後一回看,一寸寸,從頭至尾,沒有絲毫遺漏的看過,記下,仿佛要把這些東西記到骨子裡。
香案上擺著的瓜果都是新鮮的,沾著一些露珠,就連蓮花香爐裡的香也是剛點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