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老張,你這就沒什麼意思了,我們也就在這邊說幾句……”話沒說完,見老張那黑著的臉,撇撇嘴,“行行行,不說了,不說了,搞得我們多稀罕似的。”
領頭的人罵罵咧咧走了,其餘人也覺得面子上過不去,也跟著走了。
沒一會功夫,這剛才還十分熱鬧的早飯鋪子就這樣冷清下來了,老張倒是不介意,又扔了幾十隻餛飩下去,等到餛飩飄起來,他往一隻碗撒了一把蔥花,另一隻就放了調料,手上勺子一顛往兩隻碗裡各盛了一勺餛飩,然後並著兩盒小籠包,端著託盤,打簾進去了。
進去的時候,就看到兩人坐在舊日的桌子。
不過跟以前不一樣。
以前他每回進去,都是那個小姑娘盯著小李公子看,誰也不說話,今天倒是那位小李公子一直盯著人看,見她吃糖葫蘆的時候被糖漿糊了嘴,便又是好笑又是寵溺的替人擦拭嘴唇。
“慢些吃,跟個小花貓似的。”
被人這樣說,顧無憂的臉不免有些紅,她現在是越來越愛衝他撒嬌了,這會還怪起人來,“誰讓你給我買的,我都說了糖葫蘆粘牙了,你還每次都在我化妝的時候讓我吃。”
說完還撅起嘴,一臉不高興的樣子,“你看,口脂都花了。”
“我瞧瞧。”李欽遠一邊說,一邊湊近人,修長的手指抬著她的下巴,上下左右端詳了好久,問她,“化妝了?”
顧無憂點點頭,她頭一次和人約會的時候還怪不好意思的,現在倒是一點心理負擔都沒有了,還衝人眨了眨眼,“好不好看?”
李欽遠搖搖頭,一點都不怕被人打,“不好看。”
“你——”顧無憂不高興了,要揮開他的手,不理人,可李欽遠的手勁多大啊,就是不讓人疼也松不開,她就盯著人,氣呼呼地說道:“不好看,你還看!”
說著還拿手去捂他的眼睛,氣性特別大:“不許你看!”
見她生了氣,李欽遠又開始哄她了,就跟逗小貓似的,語調拉得老長,帶著掩不住的笑意,逗她,“生氣了?”
顧無憂不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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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欽遠便又笑,“剛是騙你的,好看,你在我心裡是最好看的。”他眼睛被人擋著,瞧不見,便親了親她的手心,等她怕痒縮回了手,瞧見她嘴角明明已經繃不住似的,偏還要往下壓,便又說,“你化不化妝,花不花臉,我都喜歡。”
他說話的時候,眼睛就看著她,語氣格外認真。
顧無憂也不知是被人這樣盯著看,還是因為他這番認真的話,臉一下子就紅了,她本來也隻是跟人撒著嬌,又不是真生他的氣,如今見他說得這般認真,不禁紅了耳朵,小聲道:“你幹嘛那麼認真啊。”
李欽遠還要再說,便聽見外頭傳來一聲輕笑,“早飯來了。”
老張待不住了。
他年紀大了,這膩歪勁,可看不了那麼久,隻能出聲先打斷他們。
瞧見老張進來,顧無憂倒是有些害羞,要松開他的手,李欽遠卻不肯放開,大大方方坐了回去,牽著她的手,和老張打招呼,“忙好了?”
老張笑笑,“也不忙,就是些鄰裡鄰居的過來說話聊天。”
他邊說邊給兩人把早飯布置好,然後看著李欽遠說道:“前幾天我聽我家那小子說,你年前那次考試很好,不少先生都在誇你。”
“怎麼還傳到外頭去了?”
李欽遠有些無奈,倒也沒說什麼,幫顧無憂倒完醋,又給人擦幹淨筷子勺子,然後才和老張說道:“倒是一直忘記問你了,張遠這次考得怎麼樣,有把握進書院嗎?”
“這還得感謝你們呢!”
老張一聽這話就眉開眼笑,“多虧你們給的那些資料,他前次考試才能考得不錯,李夫子也說了,隻要他能維持這樣的成績,日後去鹿鳴書院肯定能進。”
他家那位去得早,隻留下這麼一個獨苗。
他這些年也沒有再娶的意思,就盼著他這獨子能成才。
“對了——”老張看著他們說,“正好這書院還沒開學,你們今天要是得空,過會就到家裡去吃一頓,也好讓我們父子好好感謝你們下。”
李欽遠:“這次恐怕不行,我們今天還有事。”
老張笑道:“沒事,你們什麼時候得空,就過來打個招呼,反正我這隨時都可以收攤。”
李欽遠看了眼顧無憂,然後才和老張說道:“怕是得等一年後了。”
“什麼?”老張一愣,看看李欽遠,又看看顧無憂,“這是個什麼道理?難不成你要出遠門不成?不對啊……這科考不是沒幾個月了嗎?你這是要去哪呢?”
“有些事得出門一趟。”
李欽遠沒有詳談,替顧無憂又揀了個小籠包,才又笑著和老張說,“等下次回來,我們再過來。”
一句“我們”讓顧無憂抬頭看了他一眼,她心裡的那些離別愁緒也因此衝淡了不少,看著他,眼眸慢慢彎了起來,笑靨如花,須臾之後,她也轉過頭和老張說,笑著,說得是和李欽遠一樣的話,“張叔,回頭我們再一起來。”
老張不是刨根究底的人,耳聽著這番話自然也沒有多問,笑著應好,“不管你們什麼時候來,我這都好吃好喝的招待著。”
然後又看著他們,就跟恍如昨日似的,感嘆道:“上回瞧著你們來就覺得你們配得很,沒想到如今還真在一起了……”又想起上次小姑娘一個人孤零零的過來用飯,雖然不知道後續發生了什麼。
但有件事,他倒是一直想問來著,“李公子,上次你是來了吧?我遠遠瞧著你的身影,總覺得有些像。”
顧無憂正在吃餛飩,聞言,倒是眨了眨眼,“哪次?”
難不成大將軍後來還背著她來這吃過早膳?
李欽遠一聽這話就暗覺不好,剛要出聲,卻不敵老張嘴快,“就你一個人來得那次,你還問我小李公子有沒有來,後來等了半天沒等到人便先離開了。”
那次——
不就是大將軍頭一次說話沒算話的時候?
她那會還傷心了好久,一個人看著一桌子吃的,連一口都沒動,好在後來在長街上碰到大將軍了。
難不成……
顧無憂就如福至心靈似的,猛地轉頭去看李欽遠,問道:“你那次來了?”
李欽遠不說話,耳朵卻有些紅,就像是陳年舊事被人剖出來似的,有些不好意思……顧無憂見他這樣,哪裡還有不明白的?她那雙眼睛立時又彎了起來,裡面盛著的水波在陽光的折射下仿佛珠寶一般,亮晶晶的。
明媚,燦爛。
語氣也篤定:“我就知道你不會騙我。”
這一回倒是李欽遠先紅了臉,一邊是顧無憂一眨不眨望著他,一邊是老張含笑的目光,他臉紅耳臊,又舍不得兇她,隻能壓著嗓音說,“吃飯!”
顧無憂知他是害羞了,也不鬧他,笑盈盈地應了,繼續低頭吃起早飯。
心情卻顯見得又好了許多。
老張看他們這幅樣子,也不說話,就看著他們笑。
等告別了老張。
兩人便去了書院,雖然還沒開學,但書院一直是開著的,除了幾個灑掃的下人,也沒瞧見什麼人,看到他們進來,都愣了一下,但也沒說什麼,行過禮問過安,便各自去忙活了。
兩人先繞著書院走了一圈,頭一次見面的那棵大樹,後來一直會面的小樹林,還有馬場,最後走到了集賢苑。
這裡還貼著上次考試的成績,隻是經歷了風霜雨水,那紙張也已經泛黃泛皺了。
顧無憂卻高興地拉著他的手過去,和他說話,“我那次就沿著這張紙一直找一直找一直找,開始怎麼找都找不到,還怕你知道了會傷心,猶豫著要不要把這張紙悄悄藏起來。”
沒想到小姑娘還這樣想過。
李欽遠有些詫異地挑了挑眉,“你就不怕徐先生知道了生氣?還有潘先生,他那教鞭可不管男女,若是讓他知曉,回頭指不定要打你的手心。”
“怕呀。”顧無憂沒隱藏,說得特別坦然,“我最怕疼了。”
“那……”他話還沒說完,顧無憂就已經回過頭,看著他的眼睛說道:“可我更怕你失望。”
她這話說得很輕,被風一吹,就散得不知道往哪邊去了,可李欽遠的心口卻被她這番話重重一擊,像是一把重錘直擊他的心底,讓他的心瞬間酸軟一片。
他不由抬手,把人攏到自己懷中。
天地寂靜,唯有他心跳如鼓,在這一聲又一聲,響徹耳畔的心跳聲中,李欽遠什麼話都沒有說,若是放在從前,他會問,“我若考砸了,你可會失望?”
可如今,他不會再問這些話。
他知道她心中所想,知道她心中所盼,不過是,隻願他好。
顧無憂在他的懷中,悄聲說道:“我們這樣,是不是不太好?”畢竟還在書院呢。
李欽遠卻不肯松開,把臉埋在她的脖頸處,聲音綿軟,像在撒嬌,“反正也沒人。”
話音剛落,就聽到不遠處發出一聲輕咳,顧無憂到底還是有些害羞的,連忙從他的懷裡掙脫出來,轉頭去看便見徐復和潘束正望著這邊,瞧見他們,她的臉頓時又紅了。
李欽遠倒是不怵,也不覺得有什麼好害羞的。
反正他們的事,該知道的也都知道得差不多了,尤其是徐復,早在很久以前,就調侃過他……朝兩人行了個師生禮,微微躬身,喊道:“徐先生,潘先生。”
顧無憂也跟著朝他們問了個安。
潘束沒搭理他們。
徐復倒是笑道:“怎麼想到來書院了?”
李欽遠答道:“明天就要走了,想著走之前再來書院看看。”
他這話說完,徐、潘二人倒是沉默了片刻,又過了一會,徐復走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的事,我也已經知道了,我當初就和你說過,每個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你不用管這條路,我們這些人會不會喜歡,隻要你自己喜歡,自己堅持,那就夠了。”
“你活在這個世上,不是為了別人,而是為了你自己。”
聽他說起這話,李欽遠心中也有些觸動,他朝人點了點頭,聲調也低了一些,“我知道。”
徐復便也沒再說別的,倒是剛才一直沒說話的潘束,這會冷不丁蹦出幾個字,“早就知道你是個不馴的,好好的路,你偏不要走,非得去外頭……”他向來冷苛慣了,說不出什麼動聽的話。
而且他也真不覺得李欽遠這條路哪裡對了。
看著人想勸幾句,可想到李欽遠那個脾氣,搖搖頭,冷著臉說道:“你既然想好了,就好好做,要是回頭做不好,可別說是我的學生,我丟不起你這樣的人!”
李欽遠笑道:“那您怎麼前頭還為了我的考分,和其他先生去理論?”
他之前那篇策論能拉那麼多分,全靠徐復和潘束,尤其是潘束……他可聽說,那天這位潘先生舌戰群雄,硬是讓眾人服了他,也是因此,他這次有第六的位置。
“你——”潘束似是不敢置信,想起什麼,猛地回頭去看徐復,咬牙切齒地喊道:“徐秉言!”
徐復笑著順毛:“哎,你別生氣呀,這有什麼不能說的?”
這要沒學生,他早就動手了,可偏偏還有學生在,他咬咬牙,最終還是頂著一張紅臉轉身往學堂裡走,徐復在身後喊他,“你不跟我去柳蘭那吃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