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愛藝術我就讓他去最好的學院深造,他想要愛,我就風雨無阻給他送飯。
隻不過是因為戚承明在聊天時無意說的一句別的同學有愛心便當。
這是我比我媽聰明的地方,她隻會在陰暗的角落用尖利的指甲狠狠掐著戚承明包裹在衣服裡的軟肉。
我知道,但我從不幹涉。
這是她的憤恨,戚承明的原罪,他本該承受。
關於這些,戚承明從來不會和我說。
我是他的姐姐,他在戚家唯一的庇護所。
棍棒之下,豺狼隻會反抗。
陽光雨露之中,璀璨綻放的花朵才更好掌控。
這是我的私心,磨平戚承明的恨,少一個爭家產的人。
可現在,什麼都變了,這場病讓我措手不及。
我嘔心瀝血了十數年的公司,我喝酒喝到胃出血才拿下的生意。
我真的就這麼甘心讓出去嗎,把它交給一個從來沒有管理過企業的人手裡?
私生子們冒頭不是偶然,戚承明也會慢慢發現僅憑他一人是沒有辦法掌控整個戚氏的。
唯有強強聯手,而我是他的不二選擇。
「裴昭去找你,記得跟他說我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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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戚承明疑惑,「不是讓別人跟他說了你是退居幕後嗎?」
「如果沒有前後矛盾,他怎麼會察覺不對勁然後找到我呢?」
我拉起被子。
「好累,我要睡了,你回去吧。」
戚承明不知道我有多耐心,多能布局。但凡是我想要的東西沒一個能逃脫,包括這條命。
5
臨近中秋的時候我讓戚承明以我的名義給裴昭送了一盒月餅。
和往年一樣,親筆寫了信送給他。
隻不過今年的月餅是戚承明做主去店裡買的,我已經沒有精力像往年一樣費盡心思研究那些花裡胡哨的餡料和外觀。我能做的隻有寫一封信告訴他,我很好,往後的日子希望他快樂。
戚承明問我為什麼不直接告訴他我病重,非要拐彎抹角地讓他自己來找。
戚承明撇嘴:「他也真沉得住氣,天天就在公司大門口等著,合著還以為能堵到你呢。」
裴昭的性子就是太沉著了,不到萬不得已不會主動出擊。可是我已經等不及了,白血病晚期,最多還有三個月可活。
等他開竅,追著戚承明問我的下落,說不定我的墳頭草都三丈高了。
我叮囑戚承明:「記得和他說我死了。」
戚承明點點頭,拿著月餅盒去找裴昭。我打開電腦,無比期待裴昭的反應。
往年中秋是裴昭難得會準時回家的時候,他骨子裡是期待家庭的,所以這種闔家團圓的日子,裴昭很重視。他甚至會去菜市場轉一圈,挑兩個想吃的菜,別扭地遞給我。所以盡管不怎麼喜歡我做的月餅還是會老老實實地坐好了,和我一人一個。在陽臺倒兩杯茶,一點一點抿完了。
月亮很圓,我和裴昭並肩坐著時會有種老夫老妻的感覺。
他看見月餅盒子眼睛一亮,我猜他一定在想:看吧,戚瑤光這個女人終於憋不住氣了,她來找我了。她是愛我的,完完全全屬於我,無法背叛,無法離開。
所以就算戚承明一副臭臉,裴昭還是欣喜地摩挲盒子。他知道那裡面有我寫的信,每年都一樣,毫無新意。
他是雀躍的,乃至於有些急躁地抓住了戚承明的胳膊。
「她人呢?」
戚承明不耐煩地揮開了他的手。
「死了。」
裴昭愣住,差點沒拿住月餅盒子。他不可置信地再次抓住戚承明,提高了語調:「你說什麼?」
「我說她死了。」
戚承明字正腔圓,言辭激昂。看著裴昭一副丟了魂的樣子,冷笑出聲。
「事到如今你裝什麼深情呢?你不是討厭我姐討厭得要死?人活著的時候不屑一顧,死了反而念念不忘。我告訴你,看上你是我姐倒霉,不過你放心,她以後不會再纏著你了。」
裴昭看著自己被甩開的手,似乎在回味著戚承明的話,最後失神地呢喃。
「我沒有。」
他抬起頭:「我沒有討厭她,我隻是討厭我自己。」
裴昭扯了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你騙我的對不對,我知道我對不起瑤光,要打要罵都可以。但是生死不是小事,不能拿來開玩笑。你是她弟弟你不能咒她死的,她還那麼年輕,她說她要和我白頭偕老的,她怎麼能死呢?」
戚承明大概是看不下去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樣,暴躁地點了根煙,不再看裴昭,轉身出門去了。剩下裴昭一個人抱著月餅愣愣地站在門口。過了很久,裴昭突然發狠地把包裝盒撕開,一個接著一個把月餅塞進嘴裡。
雖然同樣是手工,但一看就是精品包裝。怎麼可能是我包的呢,怎麼可能有我的味道呢。
裴昭哇一聲吐了出來,他靠著門框,先是把頭埋進膝蓋無聲流淚。然後是以手掩面大聲地哭泣著,一邊哭一邊斷斷續續喊我的名字。
他揉了揉眼,發現了盒子裡的信。
不同於以往百年好合這種傻兮兮的話,今年我寫的是:希望裴先生往後餘生幸福安康,我很好,不要再想起我。
裴昭突然回過神,開車追了出去。
目的地還是戚氏,戚承明像是知道他要來,早早在那等著。兩輛黑色的車就這麼對峙,誰也不服誰。到底還是裴昭先下車,他有求於人,早就沒了當初的傲氣。
如同八年前,裴月病危那天。
裴昭也是這樣,低著頭,把姿態擺到極低。卑微地把手掌貼著膝蓋,眼眸裡有決絕也有絕望。
估計是來之前做過功課,以為有錢人都是變態。
我吻了他的鬢角,我說從今往後你都是屬於我的。
我從不相信愛,我爸娶我媽之前也說過隻愛她一人,後來還不是遍地飄彩旗。
可是我相信習慣。
誰能說結婚十年,彼此之間的愛意還沒被柴米油鹽消磨殆盡。可是習慣會緊緊維系他們,隻要連接夠深就永遠無法離開。
這種感情說虛假卻也足夠真實。
我隻知道我愛裴昭,而他也永遠別想離開我。
至於他是愛我還是已經無法接受身邊沒有我,或許我不需要知道答案。
現在的裴昭比當初還卑微,他顫抖著,嗓音沙啞。彎了他筆直的脊背,對著戚承明卑躬屈膝。
「請你告訴我她在哪?」
戚承明吸了口氣,問:「你是因為可憐她?」
裴昭搖搖頭:「不是。」
「那是什麼?」
「大概是因為我愛她。」
大概,大概,這就夠了,人不能太貪心。
我在忍不住睡著前見到了裴昭,他站在病床前,眼睛通紅,一臉的不可置信。
我向他招了招手,裴昭沒有立即走過來。他深吸一口氣,蹲下身子,捂住了臉。
我今天忘記塗口紅了,所以我對著裴昭招招手。
「幫我把口紅拿過來。」
裴昭乖乖照做,甚至挑了很久。
我才發現他竟然知道我用得最多的色號是牛血紅。
我抹完口紅問他:「我好看嗎?」
裴昭就笑,他從來不會咧著嘴笑,太誇張了,一看就是裝的。果然,他嘴上說著好看,眼淚卻流下來了。
「有這麼醜嗎!」
「沒有。」他拉著我的手,「是我眼裡進沙子了。」
我知道自己什麼樣子。
骨瘦如柴,眼窩深陷還都是淤青。因為症狀嚴重,所以身上有很多紅色的小點點,代表著我的皮下出血很嚴重。
我的盔甲已經遮掩不住我的病容,幹瘦的腦袋,蒼白的面皮。偏偏有著一張血一樣的紅唇。
不倫不類,甚為恐怖。
也就戚承明會不遺餘力地誇我好看。
他誇張到收走了病房裡所有的鏡子,生怕我看見自己真容。
可是電子產品都是會反光的啊,我又不是瞎子。
裴昭站在我的面前,他還是那麼俊朗,那麼高大。
我又困了,陷在柔軟的被子裡昏昏欲睡。
那人吻了我的眼角,淚珠滴到了我的臉上。
「對不起,對不起。我怎麼都沒發現,你病得這麼嚴重。」
我舍不得離開這人間。
夜深人靜時有人來拜訪我。
和戚承明吊兒郎當的瀟灑不同,這是個襯衫扣子一定要扣到第一顆的嚴肅男人。
但他們有一點是相同的,他們都叫我姐。
「骨髓配對失敗了?」
他點點頭。
「是我沒用,姐。」
「不關你的事,都是命。戚家三個男丁就你最刻苦,去戚氏吧,好好輔佐承明。你們是兄弟,不該那麼生疏。」
戚承澤突然抬起頭。
「姐,你是不是覺得我讀書讀傻了?」
我被他逗笑了:「有點。」
戚承澤也笑。
「我知道姐想要什麼,戚承明想獨霸戚氏,不可能的。」
他站起身為我掖了掖被角:「你會好起來的,姐。」
戚承志不成大器,戚承澤戚承明無論誰想繼承戚氏都必須拿到我手裡的股份,所以我的遺囑是關鍵。
大概誰都不能輕易放下權利,戚承明即便去做了骨髓配對都不願意拉我一把。
可是我要活下去,我必須活下去。
我對著這個鮮少謀面的弟弟笑道:「合作愉快。」
他將是戚承明最強勁的對手。
「合作愉快。」
6
裴昭搬進了醫院,開始貼身照顧我。裴月尤其不滿,在她看來我這個老女人死掉簡直就是為社會做貢獻。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發泄不滿的方式隻有大吼大叫。
就算是私立醫院特護病房也禁不住她這麼折騰,隔壁病房的已經出動保鏢請她安靜點了。
我低著頭笑,我要是裴月不僅不會鬧還會上趕著關心。畢竟是一個將死之人,有點良心的都會向著她。你動作越大,別人越覺得你不懂事。相反的,暗搓搓的惡心,才是在對方心口上動刀子。
可惜裴月太單純,不知道殺人誅心這個詞。
可是我知道。
我每天下午都會流鼻血。
我就這麼看著裴月氣鼓鼓地坐在病房裡的椅子上,拉扯著裴昭的胳膊,讓他不要管我。然後兩眼一翻,鼻血就順著嘴唇滴在身上。我望著驚愕的裴昭,一臉失望。
裴昭果然慌了神,讓人把裴月帶回去,不準讓她靠近醫院一步。
他取了湿巾,細致地給我擦臉。
我拉住他的手腕,於是裴昭停下動作,不解地看我。
「乖,先擦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