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的空氣瞬間變得冰冷刺骨,經過趙宴身側時,我聽到他一字一句冷冷道:「凝香,不要讓我再見到你!」
我沒有回答,也沒有勇氣再抬頭看他一眼,隻加快了腳步盡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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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我不敢去想趙宴救我是出於什麼原因,也不敢想他出現在那裡是不是巧合,總之,我再也不願意出門了,不知道是因為害怕再惹麻煩,還是因為趙宴的那句:「凝香,不要讓我再看見你!」
周長蘇捎信回來,說營州的事情還沒有處理完,需要再待些時日。
周長蘇這次一走就是半年,如今已是隆冬,我讓張媽在屋裡生了暖爐,和青兒守在爐子旁裁制過年的衣裳,沒想到於氏又走了進來。
與往常的跋扈不同,於氏這次沒有嚷嚷著教訓我,甚至連走進來都沒有半點聲音,徑直在椅子上坐了下來,低著頭不說話,仿佛受了極大的打擊。
我吩咐青兒上了茶,便問道:「天氣這樣冷,姐姐喝些茶暖暖吧。」
於氏隻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並不接我的話。
「姐姐今日是有什麼事情要告誡妹妹嗎?」我隻好問她。
於氏依舊低著頭,沉思了半晌,終於開口道:「妹妹也覺得我並非善類嗎?」
我被於氏問出口的話嚇了一跳,正不知怎樣回答,聽到她又接著說道:「他們說我善妒、跋扈、囂張,可是我也不想這樣啊,我要的不多,我想要周長蘇愛我!這不可以嗎?」
於氏說著抬起頭,眼睛通紅著,我這才發現她好像喝了酒,說話也有些語無倫次:「我自小和周長蘇一起長大,六歲就定了親,從我記事起就知道要嫁給他,也夢想著要嫁給他。所以我接受不了他不喜歡我,更接受不了他要退親!」
於氏越說越激動,聲音也哽咽了起來:「我逼著他娶我,逼著他日日陪我,沒想到卻逼得他厭煩我,時刻想遠離我。你知道嗎,嫁到周府這四年,他甚至從未與我行過夫妻之事!」
說到這裡,於氏自嘲地笑了,眼裡的淚也落了下來:「凝香,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嗎?你這樣卑賤的出身,憑什麼擁有我做夢都得不到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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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著於氏的話,竟感同身受起來,愛而不得的煎熬,又豈止於氏一人在忍受。
「姐姐若恨,就恨吧!」我慢慢回答:「凝香身似浮萍,隻感恩周公子救我出水火,此恩當以性命相報。姐姐是周公子的夫人,因此也是凝香的恩人,凝香斷不敢獨享恩寵,誤了姐姐此生。」
那於氏聽了我的話,猩紅著一雙眼看我,惡狠狠道:「嘴上說什麼好聽的,等周長蘇回來,還不是使盡渾身解數,把他的魂都勾了去了!」
我知道跟於氏解釋再多都無用,隻好任她發泄完後,才緩緩說:「凝香與姐姐同為女人,知道身為女人的艱難,周公子這樣好的人,凝香自然不配……」我的聲音越說越低,最後連自己都聽不太清楚:「姐姐放心,凝香知道該怎樣做。」
一個強勢的女人表露怯懦的模樣,反而讓她看起來比任何時候都要可憐,我知道她深深恨著我,也知道縱然沒有我,她和周長蘇的關系也並不會緩和,但心裡還是深感愧疚。
於氏走了之後,青兒小心翼翼地安慰我:「姑娘沒有錯,不必自責,像夫人那樣霸道的女人,沒有哪個男人會歡喜她的。」
我獨自嘆了口氣,對青兒說:「不被歡喜也並不是她的錯,隻是兩個人無緣罷了。對的人,缺點也會變成優點,如果錯了,一切便都是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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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整個冬天我都躲在屋子裡沒有出門,於氏也再沒有來過。
轉眼又到了年關,去年周長蘇就沒有回來,青兒一邊添炭火一邊嘟囔著:「旁人都說木材生意到了冬天是淡季,怎麼也沒見咱家公子闲著,反而越來越忙。」
我窩在椅子裡哈著氣聽青兒發牢騷。
「姑娘今年為何又同意張媽他們回老家去呢?整個院子就剩下咱倆,怪冷清的。」
我隻好跟青兒解釋:「張媽他們在老家還有老人要孝敬,一年見不了一次,過年了就讓他們一家人團聚吧。」我想了想,又逗青兒道:「你是不是也想回去找你爹和你娘啊?」
青兒噘了噘嘴:「我可不想丟下姑娘一人不管。」
聽了青兒的回答,我會心地笑了笑,這個真實又機靈的丫頭,總會在某一瞬間讓我的心暖了又暖。
忽然想起有一年歲旦,我穿了件大紅色繡花袄,那時才十多歲,茗煙姐姐給我扎了雙丫髻,兩邊都系了紅繩,我覺得美極了,跑去找趙宴。
彼時趙宴正在擦桌子,看到我的樣子先是愣了一下,接著走過來綿綿道:「真好看,像個小媳婦。」說著伸手扯了扯我頭上的紅繩,動作輕柔、聲音酥軟,眉目裡全是笑意。
我頭一次在趙宴面前害了羞,隻好收了眼神低著頭看向別處,沒想到趙宴趁機掐了一下我的臉戲謔道:「臉怎麼紅了,是不是偷擦了姐姐們的胭脂?」
聽到趙宴揶揄我,我氣得臉更紅了,噘著嘴正預反駁,卻見他低下頭來,柔軟的唇在我額上親了一下,說道:「我的小媳婦,生氣了都這樣好看。」
那時的趙宴已經比我高了些許,他的話一時讓我回不過神來,我就立在那裡仰著頭呆呆望他,他也笑晏晏地看我,時光仿佛慢了許多……
我時常會想起以前發生的事情,心裡總是難過。
青兒看到我突然不說話了,就湊到我面前調皮道:「姑娘,我去買些過年的飾物吧,咱倆也裝扮一下如何?」
聽了青兒的話,我也來了興致,二人在屋子裡謀劃了一番,青兒便自己僱了車,出去籌辦了。
青兒走後,我取了本詩集坐在暖爐旁看,過了許久仍不見她回來,瞧著已經過了午時,我有些擔心,便走到門口張望。剛一站定,就看到常僱的馬車夫慌慌張張跑了過來,一張因焦躁皺成一團的臉上青紫一片。
「不好了!不好了!姑娘,青兒被人抓走了!」馬車夫咽了口唾沫,氣喘籲籲道。
我腦子裡一道白光閃過,整個人懵了一下,接著聲音就有些發抖:「被誰抓走了?發生了什麼事?」
「上次……上次那個李公子!咳咳!我和青兒……」車夫彎著腰,捂起胸脯猛烈地咳嗽起來:「他們在百味樓,讓您親自……親自過去接青兒回來」
我瞬間明白了怎麼回事,定是上次叫李阮的那個無賴心有不甘,故意將青兒扣起來,以此要挾我過去。
他敢這樣做,就是知道周長蘇這院子裡無人。我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如果我一個人過去,正是羊入虎口,非但救不了青兒,還可能搭上自己。
隻是,誰能幫我?第一個想到了趙宴,腿剛要邁出去,腦海裡就聽到一個聲音說:「不可!」
如今,我與他已無任何瓜葛,上次正好是在他的地界,任誰他都會挺身搭救一把。可今日,青兒被抓的百味樓,是城中魚龍混雜之處,趙宴也未必願意幫忙,況且,他不願意再見我。
想到這裡,我轉身問車夫道:「大叔,你的車呢?」
「在巷子口。」他恢復了些體力,急忙答道。
「那就麻煩你帶我去趟周府吧。」我鎮靜地說道,如今實在沒了別的辦法,耽誤一分鍾,青兒就會多受一分鍾驚嚇,我等不得。
車夫深知事情嚴重,不敢怠慢,一路上馬鞭抽得也緊,眨眼便到了周府門口。我讓他下車去通報,自己也跟著下來等在門口。
眼前兩扇杉木紅漆大門,門旁用灰磚砌牆,門樓上方赫然掛著「周府」二字,氣派又不張揚,像極了周長蘇的為人。
約莫半炷香功夫,去通報的門子走了出來,回稟道:「今日夫人身體不適,不方便見客,請回吧。」
聽了門子的話,我更加著急,想必周夫人不願見我,就稱病推辭,隻好上前告求:「麻煩門爺再行通報,小女凝香,有急事求夫人幫忙。」
門子聽了,無奈地又進去通報。
估計猜到我既然找上門來,定有大事相求,輕易不肯離去,又過了一炷香的功夫,於氏才在丫頭的攙扶下從門內悠悠走了出來,一見到我就用手絹捂了嘴,低咳了兩聲:「近日偶染了風寒,身體總有些不適,因此怠慢了妹妹,還望妹妹不要見怪!」接著又咳了一聲,徐徐道:「原本該請妹妹進府相敘的,奈何滿府的病氣,怕過給妹妹,所以妹妹有什麼話,就在此處說吧。」
我等得心急如焚,也顧不上跟於氏客套周旋,上前一步作揖道:「妹妹的貼身丫頭青兒今日被一個無賴扣在了百味樓,妹妹實在無法,隻好冒昧來求姐姐幫忙,還望姐姐派幾個家丁前去搭救。」
於氏聽了我的話,微怔了一下,接著笑道:「我看那小丫頭就不甚穩重,定是在外惹了麻煩,給對方幾兩銀子,打發了便是了。」
於氏的話,讓我心裡有些不適,卻不敢辯駁,隻得低了頭繼續求她:「姐姐說的是,隻是對方不肯要銀子。」
「不肯要銀子?」於氏習慣地扯高了嗓音:「什麼人不肯要銀子?」
正說著,過來一個下人在於氏耳邊低語了幾句,於氏聽罷竟嘲諷地嗤笑了一聲:「我道怎麼這樣奇怪,原來是妹妹惹的風流債啊,既是因妹妹而起,又扣了妹妹的丫鬟,即便我有心卻也無力相助了,妹妹快回吧!」
於氏說完,轉身欲走。我急了,忙上前一步拉住於氏的衣袖哀求道:「妹妹縱有千般不是,青兒是無辜受累的,望姐姐看在她侍奉長蘇的份上,救她一次吧!」
聽到周長蘇的名字,於氏瞬間變了臉色,一把將我推開,恨恨道:「既是侍奉周長蘇的人,便讓周長蘇去救吧!」說完便要邁進門去。
「凝香求求姐姐!」我急得撲通一聲跪了下來,伏在地上。
於氏一行人見我居然跪在了地上,先是一驚,接著就露出了鄙夷的笑,尤其是旁邊的丫鬟,在於氏耳邊譏嘲我道:「果然是青樓裡出來的人,說跪就跪啊!」
「妹妹這是何苦呢!」於氏用手絹掩著嘴角,訕笑道:「跪在這裡可救不了人,妹妹既然喜歡那個丫頭,還不快去!」說完就轉身帶著人走了。
周府的大門重重地關上了。我跪在原地,使勁咬著嘴唇不讓自己哭出來,身體卻止不住地顫抖,怎麼都沒有想到於氏會恨我至此,冷血至此。
這一刻,我才知道離了趙宴、離了周長蘇,我是如此無用,無用到連一個丫頭都保護不了。
既然保護不了,那我就和青兒一起面對!
想到這裡,我站起來轉身就走,卻一頭撞進了趙宴的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