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到得比較早,周長蘇在二樓挑了一間靠著窗戶、視野開闊的包廂。「說來真是有愧於你,」周長蘇道:「你跟了我一年多,這還是頭一遭帶你出來。」
「不會,」聽到周長蘇這樣說,我連忙回他:「我本性喜靜,並不願意出來走動。」
周長蘇淡淡地說:「你倒是善解人意,我常年在外不能時刻相伴,你也不哭不鬧,這麼個愛玩的年紀,天天待在家裡,也不抱怨。」說著輕嘆了一聲:「這次你生病,著實給我提了個醒,一直以來,是我怠慢、委屈了你。」
我搖搖頭,看著周長蘇說:「凝香真的很知足,從未覺得委屈。你給了我新生,這比什麼都重要。」
周長蘇押了口酒,輕笑了一下,便不再說什麼。
隻談話間這會兒功夫,外面就已經坐滿了人,看來這家店果然生意紅火。我正想著,忽然看到一個衣著華貴的中年男子從一樓上來,往人群中掃了一眼,便看向我們,徑直走了過來:「哎呀!周老板,周老板!救星吶!」
周長蘇正在獨自飲茶,聽到聲音抬眼一看,便禮貌地起身相迎,客氣道:「吳老板,好巧。」
「我今日約了貴義錢莊那位爺在此談點事情,被瑣事耽擱了一下,隻晚來了一步,你看看,這就坐滿了。」這位吳老板朝四周指了指,隨即朝周長蘇抱拳,懊惱道:「實在有重要事情要商議,正不知如何是好,就看到了周老板,這……不知可否同坐一桌?」
周長蘇被吳老板這個不情之請弄得有些為難,轉頭看了我一眼,我便明白他是怕我會不自在,於是趕緊上前一步,看著周長蘇道:「既然在此相遇了,也是緣分,不如就讓吳老板一起吧?」
吳老板愣了一下,打量了我半天,突然一拍大腿道:「哎呀,這就是周老板去歲在沉香閣裡贖的凝香姑娘吧,今日一見,果然不同尋常。」隨即朝我作揖道:「多謝姑娘,多謝姑娘。」
聽到沉香閣三個字,我和周長蘇心裡都有些不快,周長蘇笑了笑沒有接話:「既然如此,吳老板請坐。」隨即又轉頭看向青兒,道:「青兒,上茶。」
青兒過來倒了茶,又叫小二添置了兩副碗筷,便退到一邊等候侍奉了。吳老板坐定,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周長蘇:「今日吳某著實唐突了,擾了周老板清淨,實屬無奈之舉,今日這頓我請,我請哈……」說完,自己飲了口茶。
周長蘇笑著說不妨,又命人去多加了幾個菜,上了壺酒。酒菜剛端上來,吳老板約的人也就到了,這人卻是趙宴。
沒想到又見了趙宴,看到吳老板朝他招手,他愣了一下向我們走過來時,我的心又突突跳了兩下。雖然經歷了這場病魔,我已經釋然了許多,但是這麼快又相見,我還是有些局促。
見到趙宴過來,一行人起身寒暄了一下,便請趙宴落座。趙宴的目光在我身上停了停,說了聲請,便坐了下來。
席間周長蘇和趙宴話都不多,我坐在一旁隻低著頭靜靜喝茶,也不說話,隻有吳老板一人侃侃而談,不停地敬酒。酒過三巡,吳老板臉上有了紅暈,拖著長腔看向趙宴道:「聽聞趙小爺今日又擴了錢莊,不知那筆銀子,可否借與吳某使上個把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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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宴抬頭看了吳老板一眼,沉聲道:「趙某做的就是借貸的生意,吳老板作何這般客氣,改日到莊子上來,辦了手續借便是了。」
聽了趙宴的話,那吳老板低聲下氣道:「想必趙小爺近日對吳家的事有所耳聞,實在是……實在是舉步維艱,還請寬限寬限,那利息……」
趙宴聽畢,轉了轉手中的酒杯,挑眉道:「吳家的事情,趙某確實有所耳聞。誰家都有個遇到難事的時候,既然吳老板開了尊口,趙某斷不能見死不救,今日破例免去五息,吳老板覺得可還行?」
那吳老板聽了連連點頭,連忙舉起酒杯敬道:「聽聞趙小爺行事果斷仗義,今日一見果然如此,吳某多謝今日相救之恩。」
趙宴不接話,繼續把玩著手中的酒杯:「隻是,吳老板也知道趙某做的是小本生意,現如今吳家的狀況,不知用何物作為抵押?」
吳老板一聽,怔了怔,似狠下心來道:「我吳家雖落敗,還有藥材鋪子在,如若到時候本金利息不能按時還上,這鋪子就是趙爺的了!」說完一仰脖將酒喝了下去。
「好!吳老板爽快!」趙宴也一飲而盡,爽朗地笑了一聲,轉身對著跟來的小廝道:「慶兒,你回去立即安排人給吳老板辦了手續,以便吳老板盡快拿到銀子,好做周轉。」
叫慶兒的小廝應了一聲,就出去安排了。
那吳老板的事情辦成了,高興地又喝了幾杯酒,許是醉了,言語間便輕浮起來,看著周長蘇道:「論福氣,我們三人裡當數周公子啊,有這麼一個美人相伴,想必日日處在溫柔鄉裡,哈哈。」說著,向周長蘇舉杯道:「來,為溫柔鄉幹杯!」
周長蘇臉上變了變,有些難看:「看來,吳老板有些醉了!」
「沒醉……還能……喝。」吳老板有些口齒不清了,正預說什麼,忽然聽到從大堂中傳來清脆的琴音,猛地一拍桌子道:「吳某怎就忘了,凝香姑娘和趙小爺可是故人吧!」
這次,我和趙宴都愣了一下。我抬頭看著趙宴,見他眼裡瞬間就填滿了怒意,抿著嘴扯出了一絲陰鬱地笑,一字一句道:「相識,未必就是故人。」
那位吳老板或許真的醉了,絲毫沒有察覺到在場的人幾乎都有了怒氣,依舊輕薄道:「我曾到沉香閣一睹過凝香姑娘的芳容,但卻沒聽過姑娘彈琴,甚是遺憾。擇日不如撞日,不如凝香姑娘賞光彈上一曲,也讓我吳某人開……?」
「兩位,」周長蘇打斷了吳老板的話,徑直拉著我站了起來:「周某今日還有要事,便不陪二位了,先行告辭。」說完安排小廝結了賬,便帶著我離開了。
周長蘇一路生氣,疾步走在前面,我有些跟不上他,便扯了扯他的袖子,示意他慢些。周長蘇轉過頭來看著我,難過地說:「對不起,凝香。我本想帶你出來散散心的,沒想到反倒讓你受了屈辱。」
我連忙寬慰周長蘇,笑著說:「這算什麼,我本就是個青樓女子,這是人之常情,我並不會放在心上。」想了想又撒嬌討好他道:「隻要你不低看我就行。」
見我這樣說,周長蘇低嘆了口氣,對我、又似是對他自己,無奈道:「這世間便是如此,隻要你與他人不同,就得被人輕看,受人詬病,始終抬不起頭來。」
?
(十三)
沉香閣雖在京城首屈一指,但也隻是個青樓。我問周長蘇,趙宴如何在短短的時間裡竟開起了錢莊。
周長蘇想了想,淡淡道:「這位趙小爺能力和手段都不一般,眼光也獨到,專門撿那些不甘心家道敗落的人下手,這些人很難還得起銀子,於是抵押物就成了他的。說來也怪,那些破舊的宅子在他手裡都能賣個好價錢,那些半死不活的生意在他手中也大都能起死回生。」
周長蘇看了看我,又意味深長地說:「聽說此人絕情、狠戾,如果我沒猜錯,他的生意絕不止錢莊這麼簡單。現在京城的商賈圈子裡,都稱他一句小爺。」
聽了周長蘇的話,我心情竟有些復雜,一方面訝異於趙宴的成就,一方面也頗感自豪。小的時候趙宴就和常人不同,雖然長得弱不禁風,行事卻從不慌張,說話也慢條斯理,比個大人還要穩重。
如今,即便知道我與趙宴再無交集,也會在心裡替他默默欣喜。
周長蘇住了些日子,見我身體已經恢復如初,就又去了營州。
周長蘇不在的時候,他夫人於氏就會偶爾過來,說是看看我在外面住得是否習慣,其實就是朝我撒撒氣,提醒我要守規矩。我每次都恭恭敬敬地應承,她說什麼我都回是,久而久之,她大概也覺得沒什麼意思,就不常來了。
一晃到了夏末秋初,眼見天氣要轉涼,我便和晴兒商議去布莊上看看,好做幾件衣裳。
知道出門有眾多不便,我就讓馬車夫帶我們去了比較偏僻的一家布莊,那裡人少安靜,布匹質量也好。
可即便如此小心,還是出了事。
布莊的對面,新開了一家酒樓。我和青兒下車的時候,正巧遇到幾個喝得醉醺醺的無賴從裡面出來,為首的一個見了我,轉頭對著另外幾個說了什麼,便都大笑起來。幾個人笑著,竟搖搖晃晃地穿過馬路,向我走來。
我連忙拉了青兒轉身欲走,卻已被幾個人攔住圍了起來。「你們要幹什麼!」青兒護著我問。
為首的那個藍衣男子踉踉跄跄上前一步,一把扯開青兒,湊近了我的臉道:「莫非,你是凝香姑娘?」說話時酒氣噴在我的臉上,令我一陣惡心。
我別過臉去,厭惡道:「你認錯人了!」
「認錯人了?」男子晃著身子看了看身後的幾個人,嬉笑著,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樣:「要說旁人,我李阮可能會認錯。可我們豔絕京城的凝香姑娘,錯不得,錯不得!」
其他幾個人聽了他的話,也哄笑起來,下流道:「夜夜出現在李公子夢中的人兒,怎會認錯,哈哈哈!」
那李公子聽了其他人的話,更大了膽子,伸出手來想要捏我的臉,唇齒不清道:「凝香姑娘當真是我日思夜念的人吶,這皮膚嬌嫩得能掐出水兒來。隻可惜被那周長蘇討了去,生生讓本公子難過了些日子。」
我躲過李阮的手,憤怒地瞪了她一眼:「請李公子自重。」
見我生氣,這無賴變本加厲,上前來抓住我的胳膊一邊往他懷裡攬,一邊猥瑣道:「不知道周長蘇那個小白臉能不能讓姑娘滿意,今日,試試本公子可好?」
「你們這些潑皮!無賴!放開我家姑娘!」青兒憤怒地上前來護我,卻被其他人拉了過去,摸著她的臉羞辱道:「這個小丫頭子長得也不錯,不如讓爺們嘗嘗滋味。」
青兒年紀尚小,哪見過這些陣仗,直嚇得大哭起來。沒想到她越哭,那波無賴就越囂張,竟旁若無人地動起手腳來。我又擔心又害怕,正著急著,忽然聽到李阮殺豬般地慘叫了一聲,緊接著松開了抓住我的手。
等我轉過身來看時,他已經被趙宴反剪著壓在地上,嘴裡嗷嗷喊著饒命。另外的幾個人也都嚇得臉色慘白,紛紛後退。趙宴帶來的幾個小廝,正一臉兇神惡煞,預上去教訓一番。
看到危險消退,我連忙跑過去扶起癱軟在地上的青兒,替她擦了擦哭花了的臉,安慰說:「沒事兒了,沒事兒了。」
青兒抽抽噎噎,自己嚇掉了魂,卻反過來問我道:「姑娘有沒有被他們欺負。」我連忙搖搖頭說沒事。
此時,趙宴正在整理褶皺了的衣裳,垂著眼看依舊趴在地上不敢起身的李阮,清了清嗓子問:「知道我是誰嗎?」
李阮臉色慘白,顯然早就嚇得醒了酒,雙手放在地上不停地叩首,嘴裡哀求著:「請趙爺高抬貴手,饒我一命!求趙爺高抬貴手!求趙爺……」
趙宴冷冷地哼了一聲:「李公子也在京城混了些時日,竟不知道這裡是誰的地界兒?現如今敢在我這動人的,恐怕沒幾個了。李公子的膽量,趙某著實佩服。」
那李阮早已嚇得抖成一團,此刻衣衫不整、頭發蓬亂地伏在地上乞求著,狼狽至極,完全沒了剛才的氣焰。
趙宴輕蔑地看了他一眼,轉頭向一旁的慶兒使了個眼色,朝我走了過來。
慶兒走過去,一腳踩在李阮的右手上,使勁碾了一碾,在他的哀號聲中面無表情道:「以後記得,不該動的人別動!」說完抬了腳喝道:「滾!」
那個李阮聽到讓他走,便趕緊帶著人,連滾帶爬地逃了。
我看著走近的趙宴,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隻原地傻傻地站著。
一旁的青兒見狀,上前朝趙宴作揖道:「謝謝趙爺救了我家姑娘。如若我們周公子知道了,一定會感謝趙爺的搭救之恩。」
趙宴瞥了一眼青兒,眉頭微皺了一下,沒有理她,隻是看著我問:「有沒有嚇著?」
我搖搖頭說沒有。趙宴便不再說話,一雙墨一樣的眼睛溫情地看著我,直看得我不敢與他直視,默默低下了頭。
沉默了許久,我福了福身道:「多謝趙小爺搭救。」便帶著青兒向車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