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點頭說信。
趙宴有些不安,仿佛心中藏著什麼秘密,面上有痛苦的神色。
「趙宴,」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我還是安慰他道:「這世上我隻信你。」
聽完我的話,過了許久,趙宴才又恢復平靜,看著我鄭重道:「凝香,你隻需記得,我會替你的家人將你守護周全。」
趙宴眼中閃著光,說得極其認真,我對此深信不疑。
茗煙姐姐說,像趙宴這樣的人,注定涼薄。我卻是不信的。
幾日後的一個清晨,陽光甚好,我坐在窗戶前想未來——我和趙宴的未來。我們遠遠地逃去一個村莊,置一畝薄地,蓋一間茅屋,他耕田我織布,傍晚時分他擁著我坐在屋前看風起雲湧、看日薄西山、看霞光萬道,餘生便如此度過。
正想著,外面一陣嘈雜。新來的伙計小潘在我門口探頭探腦,我問他有何事?小潘支支吾吾道:「凝香姐姐,外面出了大事了,你快去瞧瞧吧!」
小潘說的大事,就是趙宴上了青香的床。
我站在青香的房門口,看趙宴慌慌張張地邊系扣子邊下床,一張白淨的臉漲得通紅。
「趙小爺平日不都是進出凝香的房間嗎?今日怎地上了青香的床?」有人嘻嘻笑著說。
「是啊,不知道什麼時候你我也能有這個福分,是不是啊姐妹們?」眾人輕薄地起哄起來。
一群青樓女子圍在門口咯咯笑著,格外刺耳。我隻覺得全身所有的血液都往上湧,一直湧到頭頂:「夠了!都給我閉嘴!」我紅了眼罵道,臉一定猙獰極了。
正在整理衣服的趙宴嚇得猛抬起頭,他這才發現我已經站在了門口,臉色瞬間由紅變青。
其他人見我倆這般光景,也都嚇得不敢作聲。
「趙宴,跟我走!」我努力抑制著,不讓自己的聲音顫抖,卻見床榻裡青香裹著被子坐了起來,故意拖長了音向我挑釁:「凝香妹妹,你這就不太好了吧,小爺身上又不是隻烙了你一個人的印,我們姐妹沾不得?碰不得?他願意上誰的床就上誰的,妹妹還管得著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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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走上前去,撕了青香那張嘴,再狠狠摔她一個耳刮子。
沒想趙宴比我還快,轉身一個反手將青香抽回了床上,惡狠狠道:「她不是讓你們閉嘴麼!」
見我轉身走了,趙宴腳步慌亂著跟上來。兩人一前一後進了我屋,趙宴識趣地關了門。我坐在床沿,他立在床前。我紅著一雙眼,似要將他吞了。
趙宴垂手立著,眼睛小心翼翼地看我,完全沒了方才的氣場。
明明知道是錯的,卻為何要做?我委屈得開始掉淚。
趙宴慌了神,想上前抱我,我怎麼可能讓他碰我,推搡間他還未完全系好的外裳被我扯下來一點,隨即露出了脖子上刺目的紅印。
我的心立馬倒抽了一下,幾乎痛死過去,「趙宴,你要女人,我可以啊!我可以的,為什麼要去碰她們!」我哽咽著說。
趙宴紅著眼,在我面前蹲下,蠻橫地握住我的手,聲音顫抖道:「不是的,凝香,我昨夜分明在與柳爺喝酒,才三兩杯下肚就感覺頭暈目眩,我讓小潘扶我回房,不知怎的今早卻在青香的床上……。」
「我去找他們對質!」趙宴忽地想起什麼,起身便走,到門口時正巧遇到推門而入的秦媽媽。
秦媽媽看了眼惱怒的趙宴,又看了眼傷心的我,拍手笑道:「聽聞趙宴今日成了大人了,可喜可喜!沒想到你喜歡青香啊,既然如此,我把她給了你可好?」
秦媽媽一副尋問趙宴的口氣,眼睛卻一直望向我。我看著她一副志在必得的樣子,也忽地什麼都明白了。
茗煙姐姐說:「秦媽媽怕趙宴真和你生了情,就在趙宴的酒裡下了藥,青樓裡最是不缺這種藥。興許趙宴嘗過了女人的滋味,你也就不那麼特別了。」
我問茗煙姐姐:「他們為何要這樣對我和趙宴?」
「他們無情,便以為人人無情!他們無義,便要我們人人無義!凝香,找機會趕緊逃了罷!這樣一個無情無義的傷心之地,早晚蹉跎了歲月,磨光了人性。」
?
(五)
我問趙宴何時帶我逃走,趙宴說: 「凝香,你我身無分文,我們要逃去哪裡?又怎能逃得了?」這是趙宴給我的回答。
他變卦了。
趙宴開始接管青樓生意的那日,柳爺進了我的房裡,眯著雙淫穢的眼,上來就撕我的衣裳,一張滿是酒氣的嘴湊近我的臉,骯髒不堪地說道:「小賤人,讓你到處勾搭,看我今天不把你辦踏實了!」
我隻道柳爺醉了,便掙扎著躲開,試圖嚇他: 「柳爺,你若毀了我的初夜,媽媽定不饒你!」
沒想到柳爺絲毫不懼,開始慢慢解自己的衣裳,一邊解一邊猥瑣地笑:「現在才想起你媽媽的好?不想逃了?不想勾引他的心頭肉了?」
柳爺打了個酒嗝,繼續道:「沒有你媽媽授意,誰敢動她的花魁,哈哈哈哈,我今天就替她好好調教調教你!」說完向我撲來。
「柳爺,你今日若敢對我怎樣,趙宴非剝了你的皮不可!」我有些害怕了,搬出趙宴來嚇他。趙宴對我有多好,整個沉香閣都知道,誰若敢動我一根頭發,趙宴能上去剁他一根指頭。
柳爺將我一把拽了回去,直接扯掉了我的外衣。我聽到扣子崩落在地上發出「啪」的一聲脆響,周圍一片寂靜,我真的恐懼起來。
「哼,還想趙宴!」柳爺冷冷地說:「你媽媽沒有子嗣,趙宴就是咱沉香閣以後的主兒,孰輕孰重,他可從來比誰都拎得清楚。你若成了個殘花敗柳,還有什麼可稀罕的?咱青樓裡邊,最多的就是這種女人,哈哈哈……」柳爺放肆地笑著,眼裡閃著陰毒的光,一把又將我拽了過去。
我毫無還擊之力,像一隻待宰的羔羊,被摔到了床邊的桌子上,眼前一黑差點暈過去。
我人生中又一次感覺到了這種令人窒息的恐懼,就像被人販子抓走那晚一樣,無力到絕望的恐懼。隻能一遍又一遍嘶喊著趙宴的名字,奢望著他能奇跡地出現在我面前。
我沒有等來趙宴,卻在混亂中摸到了桌子上的剪刀。
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當柳爺再次撲上來的時候,我狠狠地抓起剪刀插進了他的脖子裡。
柳爺的血瞬間噴薄而出,噴在我的臉上,腥臭黏稠,模糊了我的視線,我隱約看到他捂著脖子倒在地上,痛苦地抽搐了幾下後,便不動了。
趙宴和秦媽媽闖進來的時候,我渾身是血地躲在桌子底下,抖成了一團。趙宴上來將我抱起,我尖叫著對他又踢又打,直到被他用被子嚴嚴實實地裹住,才失聲痛哭。
趙宴將我攬在懷裡,盯著地上一動不動的柳爺、和柳爺旁邊一動不動的秦媽媽,什麼都沒有說。
後來,不知道趙宴怎麼同秦媽媽談的,柳爺的屍體被偷偷處理了。青樓裡少了個人,我們自己不追究,官府便從來不會在意。隻是秦媽媽看我的眼神不再欣喜,而是充滿了怨毒。
我夜夜做噩夢,要麼夢到骯髒的柳爺向我撲來,要麼夢到我滿身是血地尖叫著,卻怎麼都找不到趙宴。
趙宴安慰我說沒事,我哭著說:「趙宴,帶我走吧,秦媽媽不會放過我的。」趙宴便不再說話,隻安靜地抱著我。
之後不久,有人賣進來一個被抄了家的千金小姐。那小姐生得冰清玉潔,當晚就被人點了,卻吵著不肯接客,鬧得整個二樓都沸沸揚揚。
有人叫來了趙宴,他上去就給了那小姐一巴掌,隻打得她癱軟在地上沒了反抗的力氣,被人拎起來扔進了客人的房裡。
我目睹了這一幕,一夜無眠。躺在床上,眼前全是趙宴小時候又瘦弱又溫暖的模樣。
我終於意識到趙宴不可能陪我逃走了。
我想起了茗煙姐姐的話,她說趙宴生性涼薄。她還說,待在這裡久了,遲早會磨滅了人性。
那夜子時,我順著打結的床單從二樓窗戶跳了下去,借著月光沒命地奔跑,哪怕累得腳上磨出了血泡,哪怕雙腿沉重地邁不開步子,我也要逃離這裡,遠遠地逃離。
可是,我還是在黎明來臨前被人抓了回去,抓我的不是別人,正是趙宴。
我被帶到了秦媽媽面前,看到她猙獰憤怒的臉和握在手中的長鞭,我倔強地仰起頭,準備承受接下來的一切。
沒想到鞭子揚起時,趙宴衝上來護住了我,他用身體擋在我面前,鞭子重重地落在他的背上,那張英俊的臉一時因疼痛變了形。
我痴痴地笑了,怎麼都停不下來,直笑到肩膀不停地抖動,笑到眼裡全是眼淚,笑到趙宴不再敢與我直視,轉過頭去離開。
回到沉香閣後,秦媽媽將我軟禁了起來,命三個人輪番守著,她說:「我看你還怎麼逃!」
整個沉香閣,隻有茗煙姐姐會來看我。我倚在床頭讀書,她坐在不遠處的椅子上抱著琵琶,玉指輕輕一撥,幽咽之聲便飄揚而出,慢慢地鑽入了我的耳中。
我和茗煙姐姐都知道,秦媽媽正在準備拍賣我的初夜,而初夜過後,我將在一個個不同的男人身下承歡,交易著這身皮肉。
「趙宴,這也是你想要的嗎?」我在心裡痴痴地問著:「你真的忍心嗎?」
我當然得不到趙宴的回答,在我被軟禁的日子裡,他一次都沒有出現。
我依舊沒有等來趙宴,卻等來了那個出高價給我贖身的人。
?
(六)
給我贖身的人姓周,名長蘇,人如其名的謙謙公子。
他在一堆吵嚷的男人裡緩緩起身,伸出三根手指,就在我以為他要出三百兩時,卻聽他溫潤慵懶道:「三千兩,我帶走凝香姑娘,不知秦媽媽可舍得割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