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但是鼻息很微弱,還不趕緊去叫人請郎中?!”阮炀收回手,語氣略微有些急促,現在的他還未因為心上人另嫁他人而黑化。眼瞧著床榻上的人一副隨時可能咽氣的樣子,難免有些慌神,這人要是死在了他們阮府算是怎麼回事兒?好說不好聽的,特別是在這種敏感的時候,保不齊京中的人會在背後嚼舌根,說他們阮府光會欺負一個孤女,再難聽的也能說得出口。他父親阮宏昌如今在朝中本就艱難,由著那群言官揪住小辮子奏上幾本,就夠他們喝一壺了!
阮巧巧拔腿就往外跑,一路的大呼小叫,很快,郎中沒來,反倒是府中的其餘人散散落落的循著聲音來到了這院子中。
阮炀和阮巧巧的娘親陶氏是一名中年美婦人,雖然已經年近四十歲,但是看起來仍舊迷人,和阮宏昌最近新抬進來的小妾站在一起絲毫不落下乘,甚至還要多上幾分風韻。
她到了院子之後,皺著眉看著緊跟著進來的幾個人,神色不虞。
“喲,這是怎麼了?我正在老太太屋裡頭吃茶,就聽見外面鬧哄哄的。這不,老太太擔心,就讓我來瞧瞧。”來人看著年紀也有三十多歲,不過那張臉不如陶氏多矣,身段也是有些豐腴,帶著假笑衝著陶氏點頭:“大嫂,這到底是怎麼了?剛剛路上還遇到了喜翠,說是又要出去請郎中。”
這阮府說來情況也有些復雜,老太太還活著硬朗的所以沒有分家,現如今兩房的人雖然並未住在一起,但是緊緊相鄰。圍牆都打通了,來往十分方便。這會兒說話這個正是二房的夫人,曾氏。
“我也剛來。”陶氏神情淡淡,瞥了一眼曾氏身邊的人,唇角勾起輕蔑的弧度,然後轉身進了屋子。
原本並不寬敞的小屋子被眾人給擠了個滿滿當當,陶桃當然並沒有暈過去,隱約聽著耳邊嘰嘰喳喳的,她也不理,心思一沉徹底睡了過去。反正這麼多人在呢,阮巧巧也不敢再把她怎麼樣,這具身子急需要休息,什麼都得等到把身體養好了再說。
這一覺就睡到了第二天晌午,睜開眼睛的時候,陶桃就覺得腦子清明了不少,不像是昨天那般昏沉,雖然因為未進食而感覺有些虛脫,但是問題不大。
她在榻上一翻身,屋中一直守著的丫鬟就迎了上來:“表小姐,您醒了?用不用奴婢去請郎中再過來瞧瞧?”態度還算恭敬,說話也是輕輕柔柔的,不是昨兒在門外咋咋呼呼的那個喜翠。
陶桃抬眼看了一下,這個丫鬟長了一張蘋果臉,眉眼都很柔和,看起來脾氣一定不錯。依著委託者的記憶,陶氏一共撥給了她兩個丫鬟照顧起居,一個喜翠一個紅玉,面前這個就是紅玉。
她沒應聲,隻是掩著嘴咳嗽了兩聲,然後長嘆了一口氣,虛弱的好像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紅玉見狀抿了抿唇,衝著榻上屈了屈膝:“奴婢瞧著表小姐的精氣神仍舊不大好,還是把郎中叫過來看看保險一些。順便讓喜翠就通知大夫人一聲,您暈過去,大夫人可是擔心壞了。”說完走了出去,輕輕的將門掩了上。
沒過多長時間,陶氏就過來了,身後還帶著神色憤然的阮巧巧。一見到陶桃正倚靠在榻上半坐著,陶氏便柔柔的笑了開來:“桃兒醒了?得趕緊派人去和老太太說一聲,年紀大的人禁不起這般提心吊膽的。”言罷揮了揮手,門外便有小丫鬟匆忙走了。
略顯疲憊的垂下眸子,陶桃心中明鏡似的,不是說阮家的這個老夫人多麼喜歡她,而是因為現在阮家可不能出事兒。皇上如今身體一年不如一年,而各位皇子之間的明爭暗鬥早就已經進入了白熱化的階段。阮宏昌一向都是太子那邊的人,多年以來站位十分的明確,偏偏從今年初開始,太子辦錯了兩件事惹得皇上不喜,如今風頭正勁的是六皇子,而阮家也因為太子勢微在朝中被壓得抬不起頭來。阮宏昌在朝中伏低做小,生怕惹禍上身。
六皇子身後的群臣這會兒就跟打了雞血似的,專門盯著太子黨的人,一點雞毛蒜皮的事兒都會扯到御前給你掰扯掰扯。甚至於前段時間禮部尚書養了一個外室都被人給參了一本,這事兒說起來也不算什麼,偏偏皇上可能也因為最近這起子人鬧騰的煩不勝煩,心中堵得慌於是對禮部尚書大加斥責,還被停職罰俸三個月,弄得人心惶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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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抵也是這個原因,當初委託者和阮炀一起落水之後傳出流言蜚語,阮家上下才著急把他們湊做一堆。以委託者的身份做妻那定是沒人能夠同意,那麼做個良妾總是可以的。雖說未娶妻先納妾好說不好聽,但是總比玷汙了人家姑娘的‘清白’卻不負責任來的好。而且後來阮家上下和外界的口風一夜之間就變了,人人都道這位表姑娘可不是個好相與的,她自己上趕著要做妾,阮家少爺也是被逼無奈著了對方的算計。一時間,誰人不同情阮炀,好好兒的一位公子哥,偏要捏著鼻子納了一個破落戶還不要臉的女子。
這樣一來,人人隻可惜阮炀,沒有哪個再會去多說旁的什麼。
沒過多久,院子裡便傳來了凌亂的腳步聲,接著便是曾氏那大嗓門,人還沒進屋,聲音先竄了進來:“喲,大嫂也在呢?”她邁過門檻:“老太太聽說表姑娘醒了很高興,譴我過來瞧瞧,順便讓我和大嫂說一聲,這回可是巧巧做的不對,該賠罪就得賠罪,可不能讓外人覺著咱們阮家欺負人。”
這話說的倒是有幾分挑撥離間的意思,全府上下的人嘴巴都很嚴實,而且阮巧巧喜歡折騰委託者又不是一回兩回了,大家都不拿著當回事兒的。是以隻要陶桃不往外說,哪個敢出去亂嚼舌根?
陶氏咬了咬牙,她這個侄女她是了解的,一個鋸了嘴的悶葫蘆,天生受氣的命,斷不會主動和外人說起這種事兒。可是如今曾氏說的這麼直白,她要是不呵斥阮巧巧幾句,萬一對方心生怨恨,那就不妙了。
“桃兒?”陶氏沒有理會曾氏,而是扭頭看向了榻上臉色蒼白的人:“我今兒把巧巧帶過來就是為了同你道歉的,她年紀小,下手沒輕沒重的,的確是她的不是,隻是巧巧到底也不知道你病的竟然那麼重……”說著嘆了口氣,語氣變得嚴肅:“巧巧,還不給你表姐賠個不是?回頭回去了,我一定用竹板抽你手心,讓你再也不敢欺負你表姐。”
阮巧巧還覺得委屈呢,她並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表姐?她可沒有這種見到男人就走不動路的表姐!心裡這麼想著,秀氣的小臉就露出了不願意的神色,但是在看到自己娘親的臉色之後,隻得不情願的上前半步:“對不住了。”
就連聲‘喂’都懶得說,硬邦邦的扔出這麼一句,可謂半點尊敬也無,一點認錯的意思都沒有。
曾氏看著榻上那瘦的跟個什麼似的少女,也是不屑的撇了撇嘴,她也可以預想得到今天這件事指定又是不了了之。不過她的目的隻是給陶氏添堵,別的倒也無所謂。
“咳咳咳……”
榻上傳來一陣激烈的咳嗽聲,將屋中眾人的目光都給吸引了過去。隻見陶桃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蒼白的臉上此時略微染上了一絲紅暈,待到喘勻了一口氣才用略微沙啞的嗓音說道:“姑母不必如此,三妹妹才剛剛過了及笄禮,本來就還是個孩子,我怎會與她計較?至於竹板抽手心就不必了吧?三妹妹打小到現在,姑母連一句重話都舍不得說,三十個竹板下去,那手心不知道要成了什麼樣子……”
陶氏對於她這麼識相顯然很是滿意,曾氏對於這種狀況也是預料之中,暗地裡翻了個白眼。
“所以竹板就不必了。”陶桃接著道:“不若罰的輕一些,隻讓三妹妹去祠堂跪跪老祖宗什麼的,反思一下就好了。”
“……”陶氏正欲誇贊的話卡在了喉嚨裡不上不下的,臉色變得也有些滑稽。狐疑的看了她一眼,甚至懷疑自己剛剛是不是聽岔了。那話要是挑錯也挑不出來什麼,隻是怎麼想怎麼都覺得不大對勁的樣子。
曾氏也是一臉詫異,多打量了她幾下。
阮巧巧這邊立刻炸了,她不可置信的看著榻上的人,對方算是個什麼東西,也敢讓她去跪祠堂?想著就上前兩步,氣鼓鼓的嚷嚷:“陶桃,你如今在得意什麼?我肯跟你賠個不是就已經給你臉面了,如今竟還敢說讓我去跪祠堂?你吃我阮家的,用我阮家的,信不信我現在就讓爹把你扔出去……!”
“住嘴!”陶氏瞪了阮巧巧一眼,復又看向了低著頭一言不發的陶桃,強壓著心頭的怒火,表面上仍舊是一副關懷備至的模樣:“你身子還沒有恢復好,這病去如抽絲,可得好好將養著,巧巧一驚一乍的也沒個規矩,姑母先帶她回去,就不打擾你休息了。”
“好,姑母慢走。還有三妹妹您可千萬別罰她跪的太久,膝蓋受不了,罰個一天一宿意思意思便好了。”陶桃細聲細氣的建議:“其實本也可以不罰的,隻是姑母都這麼說了,必然是有您自己的考量,我就不多嘴了。想來姑母一向治家嚴謹,這回非得要懲治三妹妹,也是自有您自己的道理。”
???還沒完了這是?
她啥時候說非要懲罰自己的女兒了?陶氏氣的額角直突突,卻礙於往日裡的形象,不能發火。本來在別人家宴會上鬧得掉進水裡這件事就夠讓人煩心的,今兒怎麼這個侄女還一反常態,不依不饒的?
曾氏抿嘴笑了笑,也跟著附和:“是呢,老太太總是誇大嫂重規矩,讓我和您多學著怎麼治家。往日裡我還不大相信,這會兒見大嫂連自己女兒都下的手去罰,倒是讓我不得不信了,我心服口服,以後一定和大嫂好好學。”一通話說的陰陽怪氣的,內裡的意思繞了十八道彎。
阮巧巧不依了,再次叫嚷起來:“你也忒不要臉了,先是害了我哥哥,現在又要來害我?”說話間,衝到了小桌的旁邊,拿起上面的茶壺就往榻上扔去。
“巧巧!”陶氏後知後覺的伸出手拉了她一下,那茶壺便扔歪了,但是也落在了陶桃腳底下的那處錦被上,裡面的茶水流出來,洇湿了一大片。
“我這就去找祖母評理!讓你這個破落戶趕緊滾出阮家的門兒!”阮巧巧氣的臉色漲紅,轉身飛奔出了屋子。
陶氏被這麼一鬧,隻覺得腦子裡嗡嗡的,要是阮巧巧真的鬧到老夫人那裡,場面隻會更難看。
阮宏昌其實不是現在這個老夫人親生的,隻是親生母親沒得早,所以還不到一歲的時候便一直養在老夫人的名下。她的母家門第不算多好,當初能嫁給阮宏昌也是滿心歡喜,阮家門第比陶家高出許多,還是個嫡子正妻,她心裡不知道多高興。結果等到真正嫁過來才知曉,阮宏昌算得上什麼嫡子,空有個名兒罷了。一個庶子能夠養在嫡母的院子裡,還對外稱為嫡子不可謂不幸運,但是若嫡母過了許多年之後自己又生了個兒子,那這個庶子的地位就很尷尬了,有了自己親生的,嫡母對他還能剩下幾分真心?
陶氏進門之後就一直處於不尷不尬的狀態,這門婚事雖然是老太太允了的,本意應該是不希望阮宏昌這個從別人肚皮裡爬出來的太過於風光,但是仍舊不妨礙其不喜歡她的出身。好在阮宏昌自己出息,在仕途上十分順遂,她在這個家中才漸漸有了地位。再後來老爺子沒了,老二阮宏文的官職不上不下的,家裡全靠阮宏昌在外撐門面,老太太才將管家權交予她的手上。
老夫人平日裡表面上對於大房和二房是差不多的,但是她豈能不知對方的心有多偏?阮巧巧今天要是過去了,準討不到半點的好兒!是以她便立刻吩咐身邊的丫鬟,務必要把三小姐給攔住,勸回自己的院子裡去。
呆吩咐完丫鬟之後,陶氏轉身就看見了曾氏那看好戲的模樣,暗自咬緊了後槽牙,勉強帶著笑意和陶桃說道:“桃兒,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