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榮祥號是我們的朋友。”
“那西瓦克難道我們不是你的朋友嗎?我以為你一直把我當做朋友,才會總找我談心。”
西瓦克顯然被繞進去了,很著急:“不,不是這樣的溟,我是把你當做朋友,但他們不是,雖然你們都是海盜,但你跟他們不一樣……”
“罷了,西瓦克我們不談這個,不然我們談談生意好了?”薄春山轉移了話題,“你的哥哥不是交給你有任務,必須達到多少數量的貨物。如今榮祥號被人攻擊,顯然是沒辦法交貨了,這些我們沒辦法阻止,隻能盡量降低你們的損失,不如我們談談合作,我幫你找來貨物,先把你哥哥交給你的任務完成再說?”
“這……”這件事確實讓西瓦克很上心,他猶豫了一下,點點頭:“那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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巡查所外面,龍老拄著手杖坐在馬車裡。
一個藍衣中年壯漢進了來,抱怨道:“這些紅毛鬼子真是頑固不化,我與他們說了半天,龍老您有要事找西瓦克先生談,可他們非說西瓦克先生正在會友,不方便見您,讓您稍後再來,讓他們進去通報一聲,他們都不願。”
龍老面色波瀾不驚:“這些佛郎機人就是這樣,你說他們愚拙他們也愚拙,你們說他們狡猾,他們有時候很狡猾,他們有時候還很固執,讓我們覺得可以通融的地方,他們一般都會拒絕,既然這樣,那就再等等。”
“可龍老……”
“現在著急也沒用,我早就說了,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你們總是不聽,太過貪心又自不量力,不啻於稚子懷千金於鬧市之上,遲早有一天出事,如今大旗被人打破了,又能怨誰?”
中年壯漢滿臉無奈之色,解釋道:“龍老,實在不是屬下等人不辦事,我們自己的貨都是好好的……”
他頓了下,又道:“您也知道當年是什麼情形,那些人都要加進來,或是威逼或是利誘,家裡不答應都不行。老爺子實在無奈才會讓他們加入進來……後面您也知道,榮祥號的旗子太好用,就一直沒出過事,後來的人也都有學有樣。”
“你說也是奇了怪,這連著幾次出事都是其他家,那些海盜們也是長了眼搶,唯獨不搶我們的貨,我都懷疑是不是有人故意想陷害許家了。”說到最後,壯漢又是無奈又是納悶。
龍老睨了他一眼,斥道:“你當誰都跟你們一樣,眼瞎心也盲,那些海盜鼻子們靈著呢,你當這麼多年來,就沒人打過你們主意?人家早就盯上你們了,隻是沒下手而已,什麼船能下手,什麼船不能下手,人家心裡早就門清,早勸家裡整頓不聽,非要鬧出事來,現在來找我,我一個快入土的老頭子能有什麼用?!”
中年壯漢也知道這個道理,可光知道有什麼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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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事不是你想控制就能控制的,哪怕如許家這種人家,有些事也力不從心。
當年許家名聲在外,也是想尋求助力把這門生意做下去,誰知助力倒是來了,裡頭鬧出的龃龉卻是不少。
許家知道海上生意的利害,可別人不知道,那些‘老爺們’、‘大人們’、甚至‘夫人們’,以為就跟陸地上做生意一樣,隻要你買艘船就能出海做生意,就能穩收紅利,殊不知裡面的門道實在太多。
這些門道你能去跟‘大人們’說?也說不通,人家才不管你怎麼做,能不能見到銀子才是真章。
開始許家還能大包大攬,可隨著勢力滾勢力,勢力越來越大,參與進來的人不可避免就越來越多,每個都有拒絕不了的理由,可都讓許家大包大攬的扛,儼然是沒辦法的。後來許家隻能同意讓別人掛榮祥號的旗子,隻借名頭,一切出海事宜自理。
當然,許家肯定沒少在中間收好處,甚至嘗到了不少甜頭,還做了過不少類似這種事。
所以說隱患早就埋下了,沉疴頑疾一旦爆發出來,就是今天這個局面。
榮祥號沒人敢動的這個假象一旦被人打破,海盜們就像鯊魚們嗅到血腥味,都來了。關鍵是那些海盜們還長著眼睛搶,唯獨不搶許家的貨船,所以現在不光面臨的事榮祥號有很多商船被搶的事,還面臨被其他人懷疑許家是不是和海盜聯手了。
不然,為何唯獨就漏了許家的船?
你說因為許家船堅炮利,防衛力量一直不打折,海盜不敢來搶?
不好意思,現在可沒人聽這些,被搶的人隻知道損了錢,差點丟了命,就你許家沒事,現在都在找許家的麻煩,不然這大漢也不會頭疼成這樣。
至於龍老來找西瓦克,其實他也清楚根本起不了什麼作用。
這些佛郎機人在東海的力量並不強大,他們可能根本不會管榮祥號,他這趟來隻是想跟西瓦克商量下,看能不能把答應這些佛郎機人的交貨時間推遲一些時間。
……
半個時辰後,薄春山才從這裡離開。
見西瓦克會的友,竟是溟幫的大頭目,龍老面色越發沉重。
不過幸好的是,西瓦克很快就見了他。
半刻鍾後,龍老從這裡離開。
這一次他何止是臉色沉重,簡直冷得像一塊冰。因為西瓦克竟與他說,若榮祥號實在在約定時間無法湊足貨物,他可以另想辦法。
難道是溟幫?
可如今榮祥號內憂外患,又豈止是溟幫想在上面咬一口。
龍老越想心裡越是覺得形勢交迫,心口越來越悶,他臉上泛起一抹異常的紅,突然他捂住胸口,臉色一片鐵灰色。
壯漢見他如此,忙驚道:“龍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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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州府,一片佔地近百畝大宅,這裡是許家的祖宅。
許家在此地已經綿延幾百年,經歷過朝代更迭,經歷過戰火紛飛,經歷過天災人禍,但依舊在此地屹立著。
要說起許家的起源和曾經的輝煌,可能要講幾天幾夜都講不完,但毋庸置疑對於整個兩浙來說,它無疑是個龐然大物,讓人不敢輕忽。
此時的許家,沉浸在一片低氣壓中。
都知道家主心情不好,所以往日還有些闲散的下人們都不禁打起十二分精神,都知道若是一個落不好,以前頂多是被訓斥一頓,現在可能輕則受罰,重則被發賣。
“龍老現在的身體如何了?”許溗眉心打了個死結,臉色十分難看。
“幸虧龍老平時身體還算硬朗,暫時無性命之憂,但龍老這次的病太重,又上了年紀,已經沒辦法也沒精力支撐一應事務,現在把許江留在一旁協助,暫時還能支撐著應付,但不是長久之計。所以龍老讓小的給家裡帶句話,還望家裡早日去人支應,也免得誤了家中的大事。”
許溗一掌擊向桌案,發出一聲巨響。
這可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
來稟事的人也心知利害,恨不得把自己存在感削弱了再削弱。
過了會兒,見上首沒有動靜了,他才試探又看了看桌案後。
“還有什麼事,繼續說。”
“是。龍老覺得那溟幫定和纂風鎮有關,這次家裡的貨船接連被搶,溟幫卻主動找上那些佛郎機人,顯然是蓄謀已久。”
這件事不用龍老提醒,許溗通過方才稟事之人所說的話也能判斷出,龍老何嘗不也是因為這事才心疾發作。
“你替我轉達龍老,讓他不用擔憂此事,前些日子我已聯絡了數位大人在朝中施壓,並彈劾了那位姓薄的巡檢使,想必不日就能出結果,沒有了那纂風鎮,那溟幫也不過是無根浮萍,頃刻就會土崩瓦解。”
說到這裡,許溗面上又見怒色:“若不是那姓邵的壞事,定海衛那不敢妄動,不能給予支應,榮祥號又豈會怕那些土雞瓦狗的海盜。不過我已請動了福建水師的曹參將,雖然會費些代價,但隻要痛擊那些海盜們幾次,他們定然不敢再妄動,一旦許家穩定了局面,那些跳梁小醜不足為懼。”
“是,小的這便回去將話轉達給龍老。”
等此人離開後,許溗獨自一人又在書房中坐了近半個時辰,覺得把各種關節都想通想透了,如今隻要一一按照計劃做下去,許家應該可以渡過難關,他總算可以松一口氣了。
不免就想到老六身邊下人遞回來的信,可如今許溗哪有心思去管這個,讓許溗這種上位者來看那種手段顯然都是小兒遊戲,一批兩批貨就能重創某個勢力顯然就是笑話。
他叫來一個下人,讓給那邊去信,讓許六趕緊回來,別再外頭胡鬧了。
第149章
此時的許六哪裡知道許溗的內心糾葛, 他正在纂風鎮談生意呢。
成子其實挺煩這個人,但大嫂將利弊都與他分析清楚了,反正就是拖著這個人, 讓他暫時不能離開,這也簡單。
他想知道什麼好奇什麼,就丟個餌下去, 絆住他的腳步, 對方既然拿江南織造為餌, 那就先跟他談著。
兩次下來, 成子越發洞悉此人果然不懷好意, 而許六也一直咬著不跟他談, 要談隻跟當家人談。
於是他終於見到了顧玉汝。
期間各種心路歷程不必細述,總之經過兩次為談生意的見面,此女一再顛覆他之前所想,一再讓他改觀, 隻可惜羅敷有夫。
為什麼就羅敷有夫了呢?
在許六來想, 那個男人配不上她。
可這話又不能當面直說,也隻能隱忍著。
本來一開始許六沒懷好意,打算借著這筆生意坑纂風鎮一把, 現在自然也下不去手了。
其實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麼想的,他本身目的就不單純, 所謂做生意坑對方都是借口,即是接觸對方借口,也是唬騙牛叔的借口。
後來戲演著演著, 莫名其妙就把這筆生意做成了。
為了促成這筆生意, 他還親筆書信, 讓手下之人領著纂風鎮的人去蘇州提貨。提的貨自然是趙家為許家準備的, 許六知道大致的貨量,也還知道家裡那邊也有生意,所以隻給了纂風鎮三分之一。
等顧玉汝收到貨已提到、貨沒有問題的消息,連她自己都有些詫異了。
……
“六爺,你怎麼就真把貨給人家了?不是說好了魚目混珠。”
牛叔也是才知道這事,他以為少爺跟趙家那邊串通好了,魚目混珠坑纂風鎮一把,沒想到方才許六自己說漏嘴了,根本沒有魚目混珠,給人的是真貨。
許六臉色一直不好,現在更差了。
他想了想,從袖中掏出一封信,扔給了牛叔。
正是許溗的信。
許溗的來信很簡單明了,大致就是命令牛叔把許六帶回許家,讓許六別胡鬧,纂風鎮的事不用他管,他早就已經聯絡了幾位大人,現在朝廷已經知道纂風鎮的事了,不日就會有結果,讓許六趕緊回來,別留在這個是非之地。
是非之地?
所以說朝廷要處置纂風鎮了?
那這事跟許六給不給人真貨什麼關系?
還有,牛叔發現信上的時間是好幾天前了,也就是說六爺讓人截下了家主給他的信,現在才讓他知道。
所以這封信跟六爺給人真貨有關?
牛叔人老成精,一瞬間什麼都想明白了。
原來六爺是知道纂風鎮馬上就會被朝廷處置,才會決定要給對方真貨,他也猶豫過要不要給對方真貨,而不是真傻得什麼都不懂。
他嘆了口氣,道:“六爺,那女子早已嫁人,不值得你為她浪費心神。”
許六心裡本來就很煩,很憋屈,很矛盾,現在牛叔又來火上澆油。可能牛叔本意是想勸他,可他此時卻理解不了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