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春山不為所動。
海煞面上一陣變幻莫測,顯然莫沙德所說的話也牽動了他的心。
見二人都不說話,莫沙德滿是橫肉的臉上一抹冷笑。
都想著他恐怕還有什麼話要說,誰知他卻槍口一轉,對上薄春山:“溟老弟,你可千萬別嫌棄我胡亂說話,我這人就是這麼個性子,喜歡來直接的。”
薄春山笑道:“沙大哥何必說這話,我可不會覺得沙大哥是故意針對我溟幫,如果真是如此,今日三家也不會坐在這裡。”
他這話格外意味深長,不過莫沙德和海煞都明白他什麼意思。
說白了,今日三家能在這裡聚首,外面又來了那麼多大小海盜,不過是為了一個目的——利益。
眾海盜苦榮祥號已久,可惜榮祥號實力強大,又跟那些紅毛人眉來眼去,以至於在東海乃至六橫島勢大。其他勢力能殘存,一是這地方本就龍蛇混雜,沒有海煞幫座鯨幫,也會有海鳥幫座山幫,與其讓那些雜魚海盜胡亂來,給雙方增添不必要的麻煩,不如讓他們聚在一起,心有忌憚。
就如同那句老俗話,閻王好見小鬼難纏,小鬼難纏不在於其能力,而在於其無知,敢做閻王不敢做的事,而‘閻王’因實力比小鬼強,不是光腳之輩,自然忌憚良多。
瞧瞧現在不就挺好的?各路海盜隻能撿榮祥號和葡萄牙人吃剩下的殘渣,還一直忌憚著不敢對這兩方下手。
眾海盜為何忌憚這兩方?
兩方實力凌駕眾人之上是一方面,更重要的卻是這兩方都把控著貨源,前面說了,海盜們也不全然靠搶,他們也做生意。
為何東南沿海一帶海上貿易如此昌盛?這與晉國的國力有關,也與周邊許多小國長久以來都曾做過晉國的藩屬國有關。
在他們眼裡,晉國是天朝,是上邦,他們仰慕晉國的文化甚至那裡的一切。他們其中甚至有些國家的文字,都是用大晉的文字。
還有那些紅毛夷人們,雖許多人都不知他們具體來歷,隻知道是在遙遠的西方有許多國家,那裡的人不光喜歡大晉的絲綢瓷器茶葉,還喜歡大晉的一切物品,在他們眼裡大晉的一切都是那麼神奇。
所以說簡單點,這海上貿易都是建立在晉國這個龐大的國家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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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晉國朝廷禁海多年,如何能拿到晉國的貨物,把他們的東西運出來賣出去,這幾乎成了困擾一眾海商們多年的問題。
為此他們絞盡腦汁,甚至發動了許多所謂‘戰爭’,如今依舊貽害南晉的寇患,有一大半的原因是源於此。
可讓一眾海商沒料到的是,他們越是作亂,晉國朝廷禁海越是嚴苛,以至於爭鬥多年以來,大晉的貨源隻被把控在少數的幾個大勢力手中。
榮祥號就是其一。
至少對東海的海商和海盜們來說,榮祥號把控了八成以上的貨源,如果得罪了榮祥號,以後搞不來大晉的貨,他們等於是自絕後路。
那些佛郎機人也是同樣道理。
他們可不光把貨往他們自己國家運,因為他們船堅炮利,又跟幾個海商勢力有合作,不光南海一帶各小國,甚至西洋各國關於大晉商品的生意都快被他們壟斷了,這也是之前莫沙德為何會抱怨的原因。
可現在不一樣了,東海現在出了一個莫沙德口中‘大有來歷,敢在榮祥號虎口下奪食’的溟幫,溟幫看似幫人保駕護航,可海煞幫座鯨幫叱咤東海以來,哪裡見過這麼多不是榮祥號的‘商人勢力’,別人看不透,不代表他們也不明白。
所以他們的機會就來了。
一個掀翻榮祥號壟斷地位的機會,也是他們獲得更多利益的機會。
這才是這次三方聚首的主要原因,之前扯的那些闲話,莫沙德說什麼重新劃分東海地盤,不過是為了牽出這件事。
當然,這其中也有外面那些海盜大小勢力的原因在。
確實如那些海盜所言,他們現在快活不下去了,若這群人一一被瓦解,海煞幫和座鯨幫自然也無法獨善其身,說到底他們能屹立在這裡,很大原因就是站在這些龍蛇混雜的海盜勢力上。
……
“既然都說到這裡了,那就少說廢話,溟老弟能從大晉弄到多少貨?”莫沙德單刀直入問道。
“供著海煞幫和座鯨幫還是沒有問題的。”薄春山含蓄道。
莫沙德和海煞都露出一絲喜色,海煞稍微內斂點,但能看出他再看向溟幫的眼神和善了不少。
“既然是這樣,那就直接開幹,老子早就看榮祥號那群人不順眼了,還有那個什麼交易所,憑什麼老子在這裡做生意還得給他們交稅,要收稅也應該是老子們來收。”莫沙德咕哝道。
其實最後這句話才是主要,說白了這些海盜哪怕做著生意,也不改本性,早就對交易所垂涎三尺,卻又忌憚佛郎機人和榮祥號的聯手。
“現在說交易所還稍顯有些早了,倒是榮祥號那兒,瞧瞧他們……”海煞揚了揚下巴,指著槅窗外面,“那些人早已飢渴難耐。”
.
從這裡出來後,薄春山回到溟幫的駐地。
刀六低聲道:“老大,咱們真要和海煞幫他們合作?”
“都是各有目的,他們覺得榮祥號礙眼,未嘗不覺得溟幫礙眼,隻是他們知道解決了溟幫也獲得不了太大的利益,相反撬動了榮祥號,他們趁亂得到的利益會更多。說不定等他們解決掉榮祥號後,就輪到溟幫了。”薄春山淡淡道。
“那老大你還……”
“我們對付榮祥號,真正的目的隻是想瓦解他們的勢力,雙方既然目的相同,暫時合作也無妨。光憑溟幫目前的勢力,還不足以動搖榮祥號,隻能借用他力。而且這一次的戰場,其實主要不是在海上,而是在纂風鎮,在應天……”
薄春山目光投向窗外,他所看的方向,正是南晉的方向。
……
與此同時,還是方才那個地方,海煞和莫沙德還沒有離開。
“海老大能容下這個小子,倒是讓老沙我有些詫異,我聽說他讓手下去接了大內熊手裡的那條倭國商道,為此搶了不少海老大的生意,海老大還能不動如山,實在讓老沙我佩服。”
海煞冷哼了一聲:“你能容下他,讓我也很詫異。”
莫沙德哈哈一笑:“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這小子明顯就是衝榮祥號去的,不管他跟晉國哪位大人有關,竟跑到海上來對付榮祥號,但目的相同,也不是不能暫時聯手,畢竟局面越是亂,越是對我們有利不是嗎?”
海煞冷道:“我跟你想法相同。”
莫沙德又是一笑,很快他皺起眉,道:“那我們要不要趁機幹掉那些佛郎機人?”他想幹掉交易所那群人不是一日兩日了,而是很久很久了。
海煞面色一凝:“我方才就說了,交易所那裡暫時動不得,還是先看看後續再說,畢竟榮祥號可不好對付。”
莫沙德雖表情不願,到底也沒再說什麼。
……
同時,薄春山和刀六也在談論交易所。
“老大,你說我們要是動了榮祥號,那些紅毛人不會出手幫他們?”
薄春山道:“之前莫沙德也說了,這些人主要力量在南海,這裡他們其實抽不出太多力量。”
不然那些佛郎機人也不會扶持其他力量,來制衡海煞幫和座鯨幫了。
“而且,說到底他們是商人。”
商人跟誰做生意不是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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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一個足以改變整個東海局勢的決定,就這麼悄悄地被決定了。
而從這一天開始,整個東海範圍內大小海盜勢力,都宛如脫了韁的野馬,開始襲擊榮祥號的大小商船。
榮祥號也有武裝勢力,可他們在東海肆意往來太久,已經忘了被劫船的滋味,以為憑著榮祥號的那面旗子,就能讓所有人海盜望而生畏。
他們就像一頭步入暮年的老虎,早年也是稱霸整個山林,卻在不知不覺中稀疏了爪牙。
那些護衛在商船兩側的戰船,太多時候隻是做做樣子,上面的炮口生了鏽,炮彈受了潮卻忘了更換,甚至是護衛手中的利刃,也都沒以往那麼鋒利了,甚至有些人根本沒帶兵器,有些是忘了,有些是根本沒隨身攜帶。
可他們面對的卻是飢餓已久的海盜們,自然毫無還手之力。
而海盜們早就懂了‘養魚’的道理,他們一般隻會殺掉反抗激烈的人,剩下的人卻一個都不會動,他們會拿著這些人等著換錢。
為此,他們甚至格外體貼,還會給回去報信的人準備一艘小船,讓他們可以回到陸地上報信,拿銀子來換取人質。
一時間,一眾海盜勢力俱是高聲歡呼,六橫島上的氛圍也比以往更熱火。
甚至那些早已不做海盜已久的人們,都在考慮是不是趁機出山,說不定能狠狠撈上一筆用來養老之用。
海煞幫和座鯨幫自然也沒少做生意,當然他們還是會進行改頭換面,讓人認不出他們是哪一方勢力。
唯獨溟幫沒動,也有人詫異為何溟幫沒動,不過在這種情況下,眾海盜都像嗅到腥味的鯊魚,哪裡還顧得上什麼溟幫。
他們根本沒有發現,就在他們陷入狂歡之際,六橫島上許多中小商人俱是瑟瑟發抖,本來定下的歸程也不敢回去了,依舊滯留在六橫島。
而這些人在偶然之下發現隻有溟幫沒出動,依舊做著為人保駕護航的生意,多番考慮之下,找上了溟幫,求得他們保駕護航。
第148章
六橫島上的海盜們在狂歡, 巡查所裡卻並不平靜。
西瓦克想來想去,還是讓人把薄春山請了來。
“溟,你不覺得他們這麼鬧得很讓人不安嗎?”
這並不是薄春山第一次和西瓦克打交道, 認真來說,撇除這些佛郎機人攪合進海商海盜等勢力對大晉侵害來說, 他覺得西瓦克這個人挺有意思的。
當然, 他的外貌讓許多大晉人不能接受。
紅發碧眼,身材高大,體毛也很深, 擱在晉人眼裡就是妖怪。除過這一切,用他們佛郎機人經常說的話, 是個英俊的小伙兒。
薄春山也是個英俊的小伙兒,雖然他沒有露臉,但西瓦克一直這麼認為, 用他的話來說,溟才像一個英勇的海盜,很瀟灑,很酷。
“西瓦克你要知道我們是無法阻止別人的行為, 這不是你常說的一句話?不要幹涉別人的自由。”薄春山學著西瓦克經常做的動作,攤了攤手,模樣有些遺憾。
西瓦克有些頭疼,他的表情也透露著這一切。
“你是一個好人,你沒跟他們攪合在一起,其實你是有資格做一個好的商人的。”西瓦克說道,“不像他們, 都是殘忍粗魯的, 隻想用暴力手段去破壞掉別人的生意。”
薄春山微微一笑道:“西瓦克, 我很贊同你的想法,我也曾這麼跟他們說過,但你知道他們說什麼嗎?”
西瓦克一愣:“他們說什麼?”
“他們說這都是跟你們佛郎機人學來的,就像你們做生意做著做著把滿刺加國佔了一樣,手段雖不相同,但目的都是一樣。”
“這怎麼能一樣?”西瓦克很吃驚,也很惱怒,但在溟這個‘朋友’面前,他還是沒辦法遮掩掉自己的羞愧。
“好吧,我承認你說的對,但這並不是我所決定的,我也沒那個資格去決定這一切,總體來說這是我哥哥和那些人的決定,我勸過他們,但他們並不聽我的,所以我沒能阻止這一切。”
薄春山笑道:“西瓦克,我相信你是一個好人,但就與我之前所說,我們沒辦法去阻止別人的行為,所以你也不要太過著急,他們並沒有針對你們佛郎機人,隻是針對榮祥號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