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玉汝詫異地眨了眨眼,失笑道:“我已成親,還是兩個孩子的娘,此人紈绔歸紈绔,也有風流之名,但應該不會對一個已婚婦人動什麼歪主意吧?”
“可是……”
顧玉汝向來不會拒絕別人的好意,尤其成子也是自己的人了,她也清楚對方一向謹慎細致的性格,他既然說了,肯定是有一定顧慮的,不會亂說。
“這事也隻限我想想,具體如何還要看下文。不過最好能把他拖在鎮上,讓他短時間不會離開纂風鎮。”
成子一愣,再是心裡一跳。
“大嫂,你這是……為老大……”
顧玉汝也沒瞞他,點點頭道:“他這趟出海會有大動作,榮祥號到底在海上經營多年,不得不防,他行事素來直來直去,不願行那種蠅營狗苟之事,但我不得不為他留一記後手。”
一時間,成子心裡十分復雜,他總算明白大嫂為何會見這個什麼許六了,估計一開始就動了什麼想法,而他竟然才經過提醒明白這點。
“不過對方若是要走,也不用強攔,如今纂風鎮在明面上,還不適宜與他們撕破臉皮。”
第147章
和成子談完事情, 顧玉汝離開了這處廂房。
此地看似清幽,實則就處在那座交易所之後,乃交易所內部辦公之用, 而這裡則是成子平時辦公的地方,又更要僻靜些。
這裡有一個後門, 可以通過外面, 每次顧玉汝來交易所,都是打從這裡出入。
後門處,早已有馬車等候。
顧玉汝被丫鬟擁簇著, 上了馬車。
在臨近上車的那一瞬,她往左側方看了一眼, 眉心下意識蹙起,很快人就沒入馬車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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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爺!六爺!”
許六回來過神來,看到的就是牛叔欲言又止的臉。
“怎麼了?”
“六爺, 你特意帶著老奴等繞到這裡,又等了這麼久,不會……不會……”
許六一挑眉:“不會什麼?”
牛叔能當面說許六是打著想看看這個婦人的主意?他作為許家的奴僕,不敢這麼說, 也不能這麼說,畢竟一旁還有其他隨從,說出來讓許六沒了面子,恐怕就不是惱了這麼簡單。
他隻能含蓄道:“六爺,此女已是有夫之婦,再說這纂風鎮和咱家可是對頭,您可千萬別糊塗啊。”
即使含蓄, 這話也有些僭越了。
果然許六有些惱了, 先是怒目而視, 很快也不知他想到什麼,表情一變,道:“牛叔你想到哪兒去了,我許六百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何等傾國傾城的大美人沒見過,會對個有夫之婦有什麼想法?我隻是……”
“我隻是想著能不能借由做生意的由頭,給這纂風鎮沉重一擊!”他以扇擊掌說道。
牛叔報以懷疑的目光。
許六又道:“你看剛才我不過拿江南織造為餌,他們果然就心動了,你說他們做海上生意的,哪個不垂涎織造局出來的絲綢?我以此為餌,不怕他們不上鉤。”
“那上鉤了以後?”
“上鉤了以後?”顯然這個問題許六還沒細想,他有些惱怒道:“等上鉤了以後,或是我假借名義魚目混珠,或是借機吞了他們銀兩,這才剛走了第一步,都不知後面如何,你怎麼這麼多問題!”
牛叔訥訥不言,可之後幾人離開了這裡,他卻總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回到客棧,許六叫來兩個隨從關著房門也不知要吩咐他們去做什麼,此時牛叔卻全然沒有心思去管這個。
他在房中思索片刻,叫來一個大漢。
“你把這消息傳給家主,六爺雖是喜歡胡亂來,但這法子說不定能對家主有用。”
“是。”
等大漢走後,牛叔不知想到什麼又皺起眉。
顯然此時他已後悔讓許六來這纂風鎮,當初就應該拼命阻撓,而不是聽之任之,不過現在說什麼都晚了,隻望這位爺可千萬別鬧出什麼事來。
.
此時的薄春山並不知道,顧玉汝甚至打算為他‘扣留’人質了。
他正和海煞幫、座鯨幫,以及六橫島一些其他海盜勢力聚首會談。這次的見面算是積蓄已久下的結果,那些比三大幫弱些的海盜勢力早已蠢蠢欲動,可三大幫不動,以他們的能力卻是不敢動的。
若說這些人有什麼共同的特點,那就是他們都有著海盜的身份。當然也是因為這個,才會今日這一幕。
“榮祥號霸道已久,我們海盜本就是靠海吃飯靠自己吃飯,可他們倒好,集合多個海商勢力,威脅我等不得隨意劫榮祥號的貨船,如今散雜的海商越來越少,那些小海商出海皆找人保駕護航,再這麼下去以後我們隻能喝西北風!”
“可不是如此,最近哪有生意,明明現在應該是我們的‘旺季’,偏偏這個也不能動,那個也不能搶,再這麼下去直接就地解散算了。”
“也沒人不讓你搶,隻要你敢。”說話的人連連冷笑,可能與這人是對頭。
被他拿話激的人也不傻,冷笑道:“惡鬼,你倒也不用激我,我們巨鯊幫活不下去,你們惡鬼幫也好不到哪兒去,你要是真甘心就死,今天也不會來這,少拿話來激將老子。”
有人勸道:“行了行了,你二人也別吵了,這幾年大家境況越來越差,彼此都心知肚明,是一日比一日艱難。我們這些做海盜的同源而出,不過是靠海吃海混口飯吃罷了,如今既然請動了三幫大佬出面主持,肯定是有辦法的。”
這人話說得極為光堂,其中意思也十分明確,他們這些小鬼在這裡吵沒用,真正能做下決定的還是裡面那三位。
一時間,這偌大的大廳裡,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右側那幾扇鏤空的槅窗裡。
從他們這裡,可以很清楚看見裡面的人舉止,卻是聽不到對方說話聲。
那裡正是海煞幫、座鯨幫、溟幫會談之地,以外面這些人身份,還不足以能和三幫坐在一起談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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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這張偌大的圓桌上,隻坐了三個人。
一個身材消瘦,細眉細目、皮膚白皙的中年人,他從外表上看去,幾乎和晉人般無二致,可若細看,還是能看出其中區別。
此人正是海煞幫的大頭目,海煞。
其本人是高麗人,別看他外表斯文一片祥和,其實為人極為心狠手辣,且老謀深算。他在東海這片也算大有名聲,能坐上海煞幫大頭目的位置也是經歷了許多血雨腥風,若是將其的故事拿出來講,大概講十天十夜都不會完。
坐在另一端的光頭大漢,則是座鯨幫的大頭目莫沙德。
與海煞的斯文陰冷不同,他算是另一種極端,生得皮膚黝黑,身材高大魁梧,在其面上有三分之一的部分被一大片刺青覆蓋,再加上生就一雙虎目,常人見了望而生畏。
而他臉上那一大片刺青也不是別的,而是文萊的一種刑法黥刑所致。這種刑法本是從大晉傳至文萊的,在大晉這片土地上早已廢棄,卻在文萊延傳至今,一般隻有犯下極重的罪行才會被施以黥刑。
據說當初莫沙德就是在文萊犯了大事,在文萊本土待不下去,才會流落海外成了海盜。
至於另一邊自然坐著薄春山,他依舊是一身黑衫,面覆黑色的皮質面具,隻露出線條剛毅的下顎。
這算是三方第一次正式聚首,以前彼此隻限於神交,見面倒是不曾。
莫沙德似乎對薄春山臉上的面具十分好奇,看了又看,忍不住道:“難道溟老弟也是面上受過傷,才會以面具覆面?”
薄春山一愣,見其目光好奇卻又難掩狡猾,便知曉此人是心存試探。事實上六橫島上無數人對他的面具好奇,但敢當著人面提及的還僅此一人。
“莫老大睿智,我面上確實有不宜見人之處,才會用面具遮掩。”
莫沙德似乎有些不屑,到底溟幫雖是後來者,但近一年多來聲勢不小,明晃晃得罪對方的大頭目,顯然不是明智之舉,所以這不屑也隻是一閃而過。
他哈哈笑道:“看來像我老沙這種喜歡自曝其短的人還是少數,不過溟老弟年輕,會注重外表也是正常,畢竟那些小娘皮們可都喜歡英俊瀟灑的俏郎君,不喜歡我們這種皮粗肉厚的。”
他一邊‘自曝其短’,一邊用大掌磨蹭著臉上的刺青,這種行徑倒是讓人生不出任何惡感,隻會讓人覺得此人性格豪爽,有什麼說什麼。
不過薄春山可不會真認為莫沙德是這種性格,不然今天坐在這裡的會是別人,而不是莫沙德。
實際上坐在這的三人,誰又是簡單的呢?
“還是先說正事吧。”這是坐下後,海煞說的第一句話。
此人外表無害,頂多就是面相陰沉了點,但見莫沙德當即止住了笑聲,顯然也忌憚對方得很。
薄春山沒有說話。
莫沙德看看二人,皺起濃眉道:“既然兩位這麼含蓄,那我老沙就先說了,海煞做的是倭國和高麗的生意,溟老弟不用說,估計也大有來歷,能從榮祥號虎口下奪食可不簡單。我老沙做的是琉球、呂宋、文萊的生意,這些大家都知道,但大家也都清楚,這三地不屬東海,而是南海。
“說白了,我老沙也就是個中轉站,這些年南海那些佛郎機人勢力日漸更盛,幾乎擠壓的其他人沒有生存餘地,我老沙能夾縫中求存,不外乎是早入行了幾年,在呂宋和文萊各有門路,又有東海和六橫島做緩衝。
“如今晉國福建廣州一帶走私風猖獗,那些佛郎機人幾乎搶佔了大半以上的市場,我老沙這中轉站的生意也不好做了,既然我老沙在南海吃不到飯,那東海這片地方是不是該劃點地盤給我?”
從莫沙德一開始說話,薄春山就默默聽著。
聽到莫沙德說自己大有來歷,才能在榮祥號虎口下奪食,他面具後的嘴角一陣微微抽搐。
實際上今日能坐在這裡的,都不是傻子,彼此即同為海盜,自然也是對手,對對手有更深一層的了解和認知,也不足以奇怪。
畢竟如果給座鯨幫機會的話,他們肯定會吞下溟幫,溟幫亦然。
之所以會是三足鼎立,不過是各有忌憚。
而這莫沙德此人,看似莽撞粗魯,一番話將自己老底全揭了,但何嘗不是有自己目的。
果然,另一邊海煞聽見莫沙德的話,即使他心知肚明莫沙德目的不在‘重劃地盤’,也不得不說話了。
“莫老大謙虛了,那琉球黑市在莫老大手裡不也是日漸紅火、熠熠生輝?”
“琉球多少黑市?有幾個能成氣候?當初那些紅毛佛郎機人為何越過琉球在六橫島建交易所,難道海老大不明白?夾在六橫島和南海之間,海老大要是覺得琉球這地方好,我把琉球讓出來給海老大?”
海煞自然不會要琉球,一來高麗倭國這兩條路他經營已久,二來琉球那地方總是打仗。關鍵是當初佛郎機人想去琉球建交易所,因各種原因不能成行,最後對方索性越過了夾在東南海之間的琉球,在六橫島上建了交易所。
如今球夾在東海和南海之間,位置十分尷尬,如同雞肋,早已喪失了往日的聲勢。
莫沙德也沒有趁勝追擊,而是見好就收,又道:“這些紅毛人居心叵測,蠶食鯨吞,他們現在是從南湖抽不出多餘力量,不然你以為東海會有我等立足之地?”
說白了不過是力有不逮,徐徐圖之罷了。
莫沙德不忿說完,又道:“我不信海老大看不出現在的局勢,如今先是我座鯨幫,恐怕要不了多久就輪到你海煞幫,我們這裡面可能也就溟幫說不定能獨善其身,畢竟那些紅毛人想賺錢,還是要仰仗從晉國出來的貨。”
這一番話又道清了現實,又把苗頭指向了溟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