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自己的‘重任’扔給人家,一扔就是這麼久不管,還問人家想說什麼隻管說,好像真的有點挺過分?
苗雙城冷哼一聲,道:“我雖沒銀子借你,但你守著這麼大的聚寶盆,卻隻知道管別人借銀子,薄巡檢我是該誇贊你,還是該瞧不起你?”
這時,一個人影匆匆從外面走進來。
他一邊走,一邊擦著汗,人還沒進來,聲音就進來了。
“人走了沒?這次可不能讓他走了,再這麼拖下去,下面的聲音按不住,總得給個章程啊。”
正是姚清。
他身形圓胖,估計也是天太熱,他又頂著大太陽走了這麼長一段路,剛好有一滴汗掛在他鼻子上沒被擦掉,配著他進來後就看見薄春山的詫異表情,顯得有一絲滑稽。
姚清倒也不尷尬,反倒薄春山比較尷尬。
“薄巡檢,恭喜又升官了,知道您貴人多事忙,可您也要想想咱們纂風鎮……”
不同於苗雙城較為隱晦的方式,姚清的話就直接多了,大致就是生意停擺太久了,下面多有抱怨,開始他們還能壓住,現在漸漸壓不住了,問他怎麼辦?
這一硬一軟兩個態度,且確實是他有點太過分了,自打纂風鎮到他手裡,他就沒怎麼管過,甚至根本就忘了這茬。
有事就來了,沒事就扔在腦勺後面,真的真的挺不是東西的。
可做生意?
薄春山還真不知道怎麼做生意,尤其是這種生意,且他現在是官的身份,能做這種生意?
不好明言,他難得含蓄一次:“如今寇亂四起,想必海上也並不平靜吧?”
苗雙城看了他一眼,道:“薄巡檢說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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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倭寇都跑大晉來了,這些倭寇其實也不全都是倭國人,還有一部分本身是海盜,被倭國人僱佣。且倭國派人侵襲大晉沿海一帶,又鬧得這麼大,自然少不了一些喜歡渾水摸魚的海盜也跟著後面進來了。
如今海上的海盜少了一大半,正是海商出海做生意的好時候,不然姚清和苗雙城會急成這樣?
一個是真拖不了,二也是好不容易碰上這種機會。
纂風鎮不同於別的海商,一直是通過海口和島津交易,由島津把貨運去六橫島。會這樣,當初就是因為海盜橫行,又丟貨又丟命實在受不了,如今島津沒了,他們自然要謀求一條生路,總不能死了張屠戶以後就吃帶豬的毛?
當然這種借著國難尋求自己生路,在大義上可能有些不對,但對纂風鎮的當地人來說,從始至終朝廷就沒管他們,朝廷禁海內遷,斷了他們的生路,當地土地貧瘠,明明種不出什麼東西,苛捐雜稅也沒少收過。
怎麼活?總不能不活!如今在能保全自己的情況,能幫著不讓倭寇從這裡進來,已經很不容易了。
“難道薄巡檢瞧不上這門生意,覺得做走私生意損了你的官威?”苗雙城又道。
“那倒也不至於。”
“薄巡檢還是不要多想的好,別看這大半年來,寇亂遍地開花,地方衛所似乎戰力不夠,隻能被動被牽制,實則你出海看看就知道了。哪個大海商背後沒有大人們的支持?很多海商起家就是衛所軍官帶著人一路保駕護航,你以為大晉就沒有水師?倭寇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隻是時間久了,肥的是自己的荷包,損失的是朝廷。薄巡檢有雄心壯志,有家國大義,可就沒想想養一支軍隊要花多少銀子?吃喝嚼用不用銀子?配備軍備不要銀子?死了人撫恤不要銀子?如今薄巡檢才養了多少兵,就覺得吃力,倘若兵力再增加又該如何?
“沒有銀子,談何驅除倭寇。”苗雙城就靠在那裡,平平淡淡地說著這些話,他臉色比起去年要好了許多,至少不是一味的虛弱蒼白,而是有了些血色,看來‘闲’的這大半年來,對他也不是沒有好處。
“像朝廷這種剿倭的方式,根本不起任何作用,戰爭從來不該是在自己的地盤上打,而是該敵人還在家門之外就該將之驅除,我不信這麼大的朝廷,滿朝文武滿朝棟梁,會沒有一個能想到這點,可為何一直沒人提到這些?”
第116章
苗家在四姓中, 一直充當的是智囊的角色。
這可能是因為從一開始苗家的祖宗就是出謀劃策拿主意的那個,也是跟苗家歷代男人身體都不大好有關。
身體不夠強壯就多用腦,再加上苗家後來富裕起來, 為了培養後輩子嗣,苗家的男人都讀過書。
知道的多,想得也就更多, 再加上因為纂風鎮的特殊性質,少不了會海上和陸地一起關注, 久而久之,也就勘破了不少真相。
可這些真相對薄春山來說, 不亞於當頭棒喝!
他鑑於沒有出過海, 所知有限,隻通過自己的所知分析出了一些東西,可這些全然沒有苗雙城所說的透徹。
為何沒辦法把敵人攔在家門之外?
除了地方衛所和水師無用外, 很大一部分還是和利益有關。
隻有這兩處都無用,那些海商才能把貨運出大晉, 賺得缽滿盆滿, 那些背後勢力才能瓜分到銀子。沒見著這次寇亂鬧得如此厲害,反倒是海商們都笑了, 因為海盜少了。
那每次大晉鬧倭,是倭人侵略, 還是還有其他的原因?
這後面的事太復雜,所想到的每一層可能,都讓薄春山覺得這南晉已經爛透了, 怪不得肅王能將整個南晉玩弄於鼓掌之中, 難怪他從始至終就沒想到要在南晉稱帝, 寧願另起爐灶, 難道邵千戶鬱鬱不得志,難怪……
可再多的難怪,都是這片天地烘爐之下苟且偷生的蝼蟻,難怪又如何,還是要求活。
他倒是有心了!
薄春山看了苗雙城一眼,倒也明悟他為何會說這一番話。
不過合則兩利之事,他也不會拒絕。
……
臨走時,薄春山還是從苗雙城那拿走了一筆銀子。
等他走後,姚清道:“他真能答應?”
“合則兩利之事,他不可能不答應。”苗雙城喝著茶,淡淡道。
其實今天這件事,說白了就是兩人合伙唱了一出雙簧,為了什麼不言而喻。
“而且我也沒有說任何虛假之言,他也應該明白。”
.
薄春山本來打算的是近兩個月裡哪也不去,等顧玉汝生產完再說。
可苗雙城說得沒錯,時機不等人。
家裡要安頓,縣裡、甚至是巡檢司那都得安頓,他現在攤子越鋪越大,不可能說走就走。
縣裡交給熊瑞,巡檢司交給鍾山和於總旗,隻有家裡薄春山一直拖著,直到外面都安頓好了才和顧玉汝說。
“你想出海一趟?”
薄春山將苗雙城說的話大致說了一遍,又道:“纂風鎮的人已經很久沒出過海了,第一趟出去趕著海盜少的時候最好,苗雙城打算這趟出去探探路子,最好能再購置一批火器,這樣以後再出去也不怕遇上海盜。”
“那什麼時候能回來?”
“隻去六橫島,來回一趟要不了多久,我盡量趕在你生之前回。”
似乎看出顧玉汝沒有不願的意思,薄春山松了口氣的同時,也感慨她的善解人意。
殊不知,當他說要出海時,顧玉汝就有種命中注定之感。
……
前世的鎮海王,很少有人知道他名諱,多是叫他六橫島主或是鎮海王。
其出身來歷不詳,外人隻知其應該出生草莽,可能是寧州或明州人士,他在異軍突起成為六橫島島主之後,做事風格奇詭,但後來經許多人分析,還是有跡可循。
六橫島作為當時最大的走私港口,應是海納百川、有容乃大,畢竟開門都是做生意的。而東南海一帶除了那些紅毛夷人及大晉的一些走私海商以外,便是東南沿海各國的一些流民、商人,而其中又以倭國浪人最多。
這些倭國浪人因國家戰亂不止,再加上島國生存資源有限,隻能走上去沿海各國侵擾劫掠這條路,厭惡這群倭人的不在少數,但許多人都因各式各樣的原因選擇置若罔顧。
海盜(海商)們做事都講究利益,沒有利益衝突沒人會自己給自己找事。
唯獨這位六橫島島主,他厭惡倭人是出了名的,多次出手對付倭人,雖都師出有名,但這個‘有名’怎麼看怎麼勉強,外人猜測極大可能是因為他深恨倭人,至於為何深恨倭人,那就不為人所知了。
總之這也給後來六橫島主反盜為官,帶著手下打倭寇埋下了伏筆,以至於大家倒也不詫異他這種行徑,畢竟沒受朝廷招安之前,他就一直對付倭人。
……
前世顧玉汝知道關於‘鎮海王’的一些事,都是通過民間的一些傳聞,所知有限。
她畢竟是個婦道人家,雖因官夫人的身份,知道一些平常人不知道的事,但無法深入其中,又身在北晉,隻能知道一些表面的。
前世由於北晉是脫離南晉建朝立國的,所以北晉的人對南晉多有關注,知道南晉鬧倭鬧得厲害,不如北晉太平,北晉人在慶幸自己身在北晉的同時,自然少不了會議論南晉的一些事。
知道南晉出了個鎮海王,本身是海盜出身,受朝廷招安。當時這事在北晉引起很大的爭議,都說南晉積弱,竟落到要去求一個海盜幫忙平倭剿海盜的份上,要亡。
可就是這個鎮海王,那時候還沒封王,隻是一個官。先是以勢不可擋之勢剿了縱橫東南海一帶的海盜,又平了南晉鬧了許久都無法平息的倭,之後又力壓南晉眾多朝臣,大開海禁之門,為南晉賺來無數雪花銀。
南晉兵力是弱,但南晉有錢,南晉不光有錢,南晉還研究出了很多火器,火器之犀利一點都不亞於那些紅毛夷人賣的,當時給北晉造成了很大的困擾,因為不光南晉有海上來的敵人,北晉也有草原上來的敵人,那些敵人通過從海上購來的紅夷大炮,給北晉造成了很大的傷亡。
以至於開元帝不得不和南晉和談,尋求互市,甚至也開始重視海防和水師訓練。
截止前世開元帝駕崩之前,他想吞並南晉的心願一直沒能達成,一直被阻在淮水之北,他也曾不止一次在人前說過南晉若無鎮海王,早已是北晉的囊中之物的話。
顧玉汝也是齊永寧臨死的時候,才知道這個鎮海王竟是薄春山。
……
基於這一切,顧玉汝自然不會反對薄春山出海。
但擔憂卻是免不了的。
可能因為知道自己是重生的,顧玉汝現在對命運有種很微妙的感覺,她嘗過了改變命運的甜頭,也知曉一個結果是經由無數很細小的事構成,若是中間出現一點變數,命運就會發生極大的轉變。
所以她越是洞悉命運無常,就越是感到害怕,大抵這就是知道的越多,人就會慢慢變得膽小的緣故。
“海上旦夕禍福難料,我不管你碰到什麼事,遇到什麼危險,都一定要活著回來,不然我就帶著你女兒改嫁。”
薄春山沒想到她會說出這樣一句話,詫異地同時,他把人攬進懷裡,捏了捏她臉頰。
“想找野男人?想都別想。”
這時隻是一句闲話,可這句闲話卻在未來裡讓薄春山數次死裡逃生。當然,那也是很久很久以後的事了。
.
薄春山走了,帶了兩百多個精兵走了。
顧玉汝的生活又恢復平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