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了這麼多人馬,日常嚼用都是一筆很大的開支。
上面倒是也撥下了一筆銀子,但杯水車薪。為了讓巡檢司可以自給自足,也是不想讓他們總管上頭要銀子,兵部之後又下了一份命令,可給予新建巡檢司一些屯田,供日常屯兵之用。
可田也得種,種了才有糧食,吳府臺為了支持巡檢司,從兩季稅糧中撥了不少糧食給巡檢司,這也是經過戶部允許的。除此之外,兵部還下發了一批軍備,儼然十分重視沿海各地新增建的巡檢司,這讓巡檢司和地方衛所矛盾日漸更盛,這裡暫不細述。
總之,上面發下來的東西也就夠養兩三百人,至於你要多養人,自然要自己掏腰包。
薄春山現在就是自掏腰包養著這些兵,眼見民兵團的家底以及他自己的家當都盡數砸了進去,馬上就快斷餉了,最近他叫一個頭疼,和地方衛所的矛盾他根本沒放在心上,他在想怎麼生銀子。
難道再去找大戶?
以前是地方上自建的民兵,找大戶籌措點銀子那是為了保護大戶,現如今是朝廷正兒八經的巡檢司,他是正兒八經的巡檢使,再上門找大戶籌措銀兩,那就是欺壓百姓,刮百姓地皮,被人告上去,他輕則丟官,重則丟命。
現在薄春山終於意識到,做官也有做官的不好,那就是沒有以往的隨性肆意。
……
吃罷飯,他躺平著跟顧玉汝闲聊,說起這件事。
顧玉汝想了想,這件事她還真沒辦法給他出什麼主意,她倒是還有水力大紡機,可一來她沒圖紙,她之前摸索著跟玉娘學紡紗織布,就是想弄清楚其中原理,也好復刻出來。
隻是此事因為她有孕被擄跟著又害喜,不了了之。
且就算現在真能把那東西做出來,一時半會兒也沒辦法變現,想借著提高紡紗速度,以此來牟利,首先必須要了解生絲的市場,還得有大量桑蠶絲,這不是一時半會能做到的。
“你說,我要是去找苗家借點,苗雙城會不會借我?”他突發奇想道。
那次之後,薄春山倒也去過一次纂風鎮,卻是因抗倭之事而去,他怕有倭寇知曉纂風鎮這處海門,借海門登陸,所以特意過去了一趟,交代讓苗姚兩家守好這處海門。
之後寇亂不斷,他就一直再未去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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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期間倒也有不長眼的倭寇跑去了纂風鎮,可以苗姚兩家在當地的根深蒂固,這些倭寇剛進入纂風鎮百裡之內,就被苗姚兩家察覺,甚至沒讓苗姚兩家本家出手,倭寇就被當地百姓打死了。
是的,從表面上看去都是普通百姓,但這裡頭哪家哪戶沒有半夜搞過走私,見過大世面的百姓,自然不是普通百姓。
總之打死這些倭寇的功勞,最後還被算在民兵們身上,至於纂風鎮,頗有點‘十步殺一人,千裡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的架勢。
“你借了,你打算怎麼還?”
不同於薄春山的信馬由韁,顧玉汝的想法就實際很多。
顯然薄春山有點坑,他根本沒想怎麼還,聽了這話,愣了一下:“要不等屯田種出來還他?”
現如今巡檢司唯一的進賬來源,除了朝廷撥銀,就是那點屯田了,現在因為屯田的事,和地方衛所還有些矛盾,這裡暫不細說。
反正顧玉汝覺得,薄春山現如今隻有兩條路可以走,要麼就是朝廷給多少銀子養多少兵,要麼就是自己找一條財路,不然沒有銀子養這些兵,說什麼雄心壯志國家大義都是假的。
很顯然他不會考慮第一條路,這也是她之前為何會在水力大紡機上動心思的原因。
她想了想,把水力大紡機的事說了,也說了自己想摸清楚原理復刻的事。
“這又是你做夢做來的?”他斜眼睨她。
其實事情發展到現在,兩人之間就差那層窗戶紙被捅破了,不過薄春山沒有直接問過,顧玉汝也就沒說。
所以她回應地很大方,點了點頭:“算是吧。”
他摸著下巴道:“做生意的事我倒不懂,但如果說這什麼紡機真能提高紡紗的速度,確實可借此牟利,隻是咱倆都不擅長這個,還得找人來幫手,現在一時半會遠水解不了近渴,還是以後再說,不過我會留心,找到的合適的人就跟你說。”
他左思右想,還是覺得當下找苗雙城借點銀子最靠譜,至於怎麼還,還是以後再說吧,總不至於還不了。
“我還是去找苗雙城。”
第115章
一番話說完, 苗雙城的笑僵在嘴角上。
“薄巡檢今日就是為此事而來?”
薄春山很爽快地點點頭。
他不為這事而來,還能為何事?
苗雙城何等人物,隻從言行舉止就能堪破與他交談之人的心意, 自然知道薄春山心中所想,也因此他的臉更僵了。
“薄巡檢……”
他還在琢磨著怎麼說,哪知薄春山見他猶猶豫豫, 還以為他不願借銀子,當即又道:“難道苗家主怕薄某借了這些銀子無法還?你放心, 薄某前來拆借銀兩是為巡檢司之用,等朝廷撥下銀兩, 或是等屯田有所產出, 自會歸還。”
他拍著胸脯說得擲地有聲,渾然忘了之前尋思怎麼還時和顧玉汝那番對話。
見他都說成這樣了,苗雙城還是盯著自己不說話, 薄春山心裡還有點小埋怨,以二人交情, 他至於借點銀子不還麼?頂多就是遲些還。
但借銀子才是這趟來的主因, 他便又尋思說點什麼話,好讓苗雙城把銀子借給他。
不是薄春山不要面子, 而是英雄沒了銀子也氣短,那一群兵加些雜役都有兩千人了, 按每人一天吃一斤米來算,一天就要吃掉二十石米。這還是光吃糧食,不算其他, 實則都是壯漢們, 一天一斤米哪夠吃, 勒緊褲腰帶一天吃一斤還隻能吃半飽。
尤其士兵們還要大量訓練, 沒有油水人就沒有力氣,所以薄春山專門定了,士兵們每天必須要保證有一頓肉魚。
更不用說還有馬的嚼用,真的是到處都要錢。
“苗家主你看巡檢司也是為了抗倭,如今各地寇亂四起,百姓遭殃,臨著定波的慈縣城被破了,百姓死傷無數,姚縣除了城沒被破,情況並不比慈縣好,這兩地臨著寧州,越過這兩處就是定波,如今巡檢司……”
“等等,之前那筆銀子,薄巡檢都用到建立巡檢司上了?”
薄春山點了點頭。
苗雙城見他渾不在意地點頭,簡直不知道說什麼好。東西是他給的,自然清楚價值,那批東西賣出去十萬兩白銀沒有,也能賣七八萬兩白銀,都給花了?
全花了?
“巡檢司現在養了很多兵?”
也隻有這個可能,不然說不通為何能花那麼多銀子。
薄春山挑了挑眉,不過也沒瞞他。
“養了一兩千人。”
其實後續招兵就一直沒停下過,不然薄春山也不會發愁銀子,人一招進來,吃喝嚼用薪餉都是錢,他總不能還去欠下面人的餉銀,所以每次都是按時發。
苗雙城已經遮不住臉上的驚訝了,還有點沒好氣。
“薄巡檢養這麼多兵,是打算去謀反?”
薄春山沒弄懂對方態度:“兵多,才能打贏倭寇,沒人用什麼打?”
“可一般巡檢司哪用得著養這麼多兵,打倭寇是衛所的事,巡檢司不過是查漏補缺,你養這麼多人快抵上一個衛所了。”
見薄春山聽了這話,一點反應都沒。
苗雙城輕吸一口冷氣,頓時明白過來。
他臉色一陣變幻莫測後,反而變得氣定神闲,還端了一盞茶,優哉遊哉地喝了起來。
“要銀子沒有,苗家也算不上家大業大,不過剛剛夠養活一家老小,下面還要養著一眾人……”
見苗雙城反倒跟他訴起苦,薄春山知道這都是推脫。
這廝說這話時,就不看看場合,就不心虛?
今天薄春山是進了苗家來和苗雙城談事的,其實以前他也來過這地方,可能心思不在這上頭,所以他很少關注身邊的擺設之類。
可今天來了不一樣,他現在滿腦子就是銀子,自然也就發覺出苗家是多麼的富裕。
瞧瞧那側間擺的西洋大座鍾,比之前苗雙城給他的還大還高,那個賣了三萬兩,這個肯定比三萬兩多。
這還隻是一樣,薄春山早就發覺這屋跟尋常的屋不一樣,那窗戶上蒙的竟不是窗紙,而是一塊塊透明的琉璃,以至於整個屋子看起來明亮又通透。
薄春山再是個市井之徒,也不算真沒見識,他覺得把那窗子上的琉璃瓦拆幾塊下來,就夠他養幾個月兵了。
就這,這廝好意思跟他說沒錢?
苗雙城何等剔透,自然沒忽略薄春山的臉色,可他還在訴苦,說得比方才薄春山說得還苦口婆心,還慘。
苗家真是太慘了,養了自己還不夠,因為纂風鎮的特殊緣故,當地除了走私以外,幾乎賺不到其他銀子,百姓無處謀生,且從去年開始,纂風鎮的生意就一直處於停擺中,他們倒是吃喝不愁,可下面那些人怎麼辦,他能不管姓姚的姓嚴的姓孟,他能不管姓苗的?
他的擔子一點都不比薄春山輕!
“行了行了,別說這些,到底想說什麼,直說吧。”薄春山當然聽出對方是意有所指。
苗雙城也就不說這些了,嘴角帶著點譏諷,聲音裡還有一絲怨氣。
“薄巡檢似乎忘了當初答應我了什麼?”
“我當初答應你啥了?”
薄春山有一種自己成了負心漢,被質問上門的錯覺。
可很快,一些畫面就出現在他腦海——
“如今鎮上大變,苗家主作為四家之一的家主,還是應該暫時先出面,安撫安撫下面的百姓,也免得激起民變。”這是當初在四姓堂,他急著趕回定波,把纂風鎮一攤子事‘託付’給苗雙城時所說的話。
“苗家主請放心,你既尋我合作,便是信任我,我自然會擔起這個重任,不敢保證當地家家富裕,至少讓他們安居樂業。”這是當初苗雙城去定波找他合作,說要把纂風鎮給他時,他的承諾。
“最近寇亂四起,此地位置特殊,雖那伙海盜已滅,但難保不會有別人知道此地,我實在分身不暇,還望苗家主能派人看著些這處海門,不要讓倭寇從此進入,荼毒百姓。”這是之前他來定波查看海門,將看守好海門的重任交給苗雙城所說的話。
……
曾經他也好奇過苗雙城為何能如此大方,將纂風鎮說送人就送人,真的隻是為了尋求他的合作和庇護?
這個原因肯定有的,但絕不單是如此。
後來他也曾提出過疑問,苗雙城沒說太詳細,隻說他想出去走一走看一看,當時他還順口來了一句,是該出去走一走看一看,免得人生虛度。
所以——
薄春山終於懂了,苗雙城怨氣為何如此大!
他頓時有點尷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