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天天過去,轉眼間就進入十月。
算算日子,顧玉汝臨產期也就是十月中旬之前。
孫氏每天都要過來問一趟,有沒有什麼感覺。按照她所言,在快生之前,孩子都會先進入盆,等感覺孩子下去了,要不了幾天就會生。
可顧玉汝一直沒這種感覺,也是孫氏自己也說不清楚,什麼上去下去的,後來還是請了個接生婆來幫忙看,才知道是入盆。
接生婆說,讓她們別急,還得些日子。
孫氏邱氏算著顧玉汝生產日子的同時,顧玉汝也在算薄春山什麼時候會回來。他走的時候是九月初,眼見一個多月都快過了,怎麼還沒回來?
這孩子一直不出來,是在等她爹?也不知是兒子還是女兒?因為薄春山一直女兒的叫,顧玉汝本來覺得生男生女都可,現在也希望自己這胎能是女兒。
……
薄春山沒回來,他女兒等不及了。
頭一天晚上,顧玉汝就覺得有些不大舒服。
不過她也沒說,她現在肚子太大,幹什麼都不方便,本來每天都在硬扛,到處都不舒服,也沒覺得有什麼。
可睡到半夜時,她做夢自己尿床了,醒來伸手一摸,褥子真的湿了。她倒沒覺得自己是尿床,她知道自己這是要生了。
她也沒慌,先把田丫叫醒。
田丫現在就睡在她屋裡小榻上,被叫醒以為太太是不是要如廁,誰知太太卻說自己要生了,她嚇得鞋都掉了一隻不知道,跑去正房叫邱氏。
這動靜不光邱氏醒了,住在西廂的鐵娃和小何也醒了。
這倆小子以前經常跟在顧玉汝身邊,幫她給薄春山傳信,都是熟人,年紀也不大,十二三歲,是薄春山臨走時專門安排進薄家的,幫家裡跑腿辦點事什麼的,小子比較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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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氏一邊去看兒媳,一邊讓鐵娃去顧家請人,又讓小何去請接生婆。
大半夜裡,呼呼啦啦人都來了。
接生婆也來了,衣裳都沒穿整齊,卻一聲沒敢抱怨。因為小何去請接生婆的時候,順便去民兵團裡叫了人,現在城裡的民兵團是呂田和成子管,成子一聽說大嫂要生了,當即叫了兩個人去請接生婆。
“別慌別慌,這才哪兒到哪兒,剛發動,要生還要等一會兒。這樣,你們先去給產婦做些吃食,要軟和的,湯水不要太多,補充點體力,再去燒水……”
接生婆不愧見過大世面,鎮定過後就開始有條不紊的安排起來。
平時邱氏也算是個鎮定人,擱這會兒也慌了,穩婆讓她幹什麼就幹什麼。
“這臭小子,還說趕生之前回來,這閨女都快出來了,人也沒見回!”
一直到中午,顧大伯和趙氏都聽到動靜來了,顧玉汝終於生了。
生了個女兒。
很胖,穩婆掂了下,說至少八斤。
第117章
這麼胖的丫頭可很少見。
接生婆說她給人接生了大半輩子, 還是第一次見這麼重的丫頭,很多男娃都不如她。
有些人家舍不得在婦人有孕的時候給好東西吃,生個男丁下來,跟小貓似的, 掂著才三四斤斤重, 那看著叫一個可憐喲。
接生婆一邊給孩子打包袱,一邊搖跟顧玉汝說著話。
“不過下次再懷上了, 太太可千萬要記得, 那些好東西也不能多吃。這次孩子這麼大,也是太太跟尋常婦人不一樣, 不像那有的婦人,生個孩子,能把房頂叫穿,老身讓太太省著力氣,你也就真一聲不叫,全留著勁兒生孩子。這次太險了, 以後太太可千萬要記住。”
接生婆絮絮叨叨說了很多, 顧玉汝半闔著目躺在那兒,倒是邱氏一再問接生婆, 胎養得太大是不是不好,多大才合適, 又是埋怨自己是不是給兒媳補得太過了。
“娘,這跟你沒什麼關系, 也是我嘴饞。”
邱氏知道兒媳是在寬慰自己。
其實要說顧玉汝嘴饞,還真不是, 她開始懷上時沒害喜, 快三個月時開始害喜了, 吃什麼吐什麼,邱氏就變著花樣給她做著吃,她平時吃得也少,怎麼胎就養得這麼大,幸虧老天保佑。
邱氏不停地在心裡喊著老天保佑,又對她說:“你快別說話了,歇一歇,我讓田丫去做了些吃的,你吃完了再睡。”
“這次真是遭罪了,那臭小子還說趕生之前回來,這閨女出來了,人也沒見回,你放心等他回來了我就替你收拾他,哪有媳婦生孩子,男人不陪在身邊的。”
顧玉汝躺在那兒,也沒說什麼。
她確實累得不輕,也確實兇險,不過她前世生過孩子,知道該省力的時候省力,什麼時候該用力時用力,胎位也正,除了孩子因為太大,生的時候耽誤了些功夫,總體來說有驚無險。
她側頭看了看放在她枕頭邊的襁褓,這丫頭從娘肚子裡出來就睜開眼睛了,這會兒睜著眼睛也不知在哪兒看,同時嘴裡還在往外吐水泡泡。
剛出生的孩子皮子都是紅彤彤的,嫩得讓人覺得碰一碰就能碰破皮,也看不出黑白美醜,不過見她紅成這樣,顧玉汝知道肯定是個白胖丫頭。
生下來的時候越紅,等這紅去了越白,隱隱約約還能看出她眉眼有點像薄春山,她看了又看,總覺得自己看錯了,也不知什麼時候沉沉進入了夢鄉。
.
此時的薄春山,正坐著島津的那艘海盜船往回趕。
他們這趟出去還算順利,也是薄春山膽子大,從那處海口出來沒多久,就讓人把島津平時用的海盜旗給掛上了。
這在東南海上其實不罕見,許多船就是這樣,海盜旗一掛就是海盜,平時做生意把旗子一取,連臉都不用換就成了海商。
纂風鎮雖做的是走私生意,平時多數還是中規中矩,哪像薄春山這個奇葩,從來不按套路出牌。
這海盜旗威懾其他海盜不敢肆意劫掠,但也不是沒有弊端,做海盜的誰沒有個把仇人,若是被仇人盯上,掛了這旗子等於是在給自己招禍。
其實薄春山想的是,如今海盜都跑去大晉了,現在能還留著的都是人少的,膽子小的,想給自己規避一些不必要的麻煩,也好趕路能快點。
不得不說他想對了,這一路上十分平靜,一直到他們上了六橫島,也沒碰見什麼事。
……
這還是薄春山等人第一次出海。
海上的風景讓他們目眩神迷,可看久了也會煩,不過倒是挺悠闲的,平時在陸地上,薄春山總是忙於各種事,如今也是偷得浮生半日闲。沒事就和虎娃他們喝喝酒,再不然就是找船上的那些老船工,聽他們講一些海上的事,連虎娃他們都說這日子過得肆意,就像回到了從前。
上次薄春山扮作苦力遇見的那個老船工柴叔,如今也在這船上。
當初這船上島津的人都殺了,隻留下了一些船手和船工,這些人其實也不是島津的人,跟那個老船工一樣,他們都是隨著這艘船換了無數個‘東家’。
談不上是效忠誰,他們能經歷一次次船換主不死,是因為他們有用,船在海上航行,少不了經驗豐富的船手和船工,所以這一次他們同樣被留了下來。
“這船要說好使,還是要數大福船,有水密隔艙,扛沉,能裝貨,硬帆跑得遠,可要說戰船,老頭活了一輩子所見到的船無數,還是那些紅毛夷人的蓋倫船厲害,那一次……”
虎娃打斷道:“柴叔,你一會兒說福船好,一會兒又說紅毛夷人的什麼輪船好,這不是自相矛盾了,到底是哪種船好?我們現在坐的這艘船是什麼船?”
“你這個小娃娃,嘛事不懂,話倒還挺多,老頭子能在這事上騙你?你且聽我說完不行?”柴叔道。
說著,他順手用紙卷了煙葉,裹得緊緊的,這時有人湊趣拿了火折子給他點燃。柴叔深深地吸了一口,面容和緩下來:“要說這煙葉呀,還是咱們大晉的旱煙好抽,那呂宋的煙葉雖種得漂亮,其實不如大晉的旱煙。”
一旁薄春山道:“柴叔,等下趟再來,我給你帶幾個煙鍋,你換著使。”
柴叔以前也有一個煙鍋,可後來不知道丟哪兒去了,他們在海上一飄就是多年,在外面也沒有大晉旱煙鍋賣,平時柴叔就用紙卷了煙葉抽,可紙也是好東西,海盜船上的酒比紙多,沒紙的時候有煙葉也沒法抽,隻能燃了就聞個香。
這次的紙還是薄春山他們帶上來的,柴叔總算可以解饞了。
“煙鍋好,那老頭子謝謝你了,”柴叔道,“對了,我說哪兒了?”
虎娃插嘴道:“你說到讓我聽你說完。”
柴叔點點頭,又慢悠悠開始說起來。
“要綜合起來說,肯定是咱們的大福船好,沒見著這一路上能見到的多是福船?再來就是廣船,福船和廣船也就是船頭不一樣,一個是尖頭,一個是平頭。咱們的福船用的是硬帆,升帆下帆快,用到的船手少,可這硬帆也有一點不好,就是速度比不上軟帆船。
“像紅毛夷人的蓋倫船,就是軟帆,要比福船快,但他們那船沒有水密隔艙,不扛沉,也沒有咱們的平衡舵,不如福船靈活。福船你一炮打過來,隻要不是大面積水密隔艙被破壞,一時半會是不會沉的,隻要把壞掉的水密隔艙修好就還能跑,可那夷人的船不行,他們下面都是通的,破了也就破了,船越沉,沉得越快。
“不過他們那船有一點,火力足,他們的船低,配了兩排火炮,福船因為下面有水密隔艙,最多隻能配一排火炮。不過這火炮貴,開起來除了紅毛夷,其他人都燒不起,所以你們要是在海上看見海盜打仗,會開炮的少,多是用弓弩拋石機騷擾,用小船威逼,強行接舷。”
薄春山聽得若有所思,虎娃聽得嘖嘖稱奇。
“柴叔,你一個船工,竟然懂的這麼多。”
“船工就不能懂得多?瞧你這小娃娃說的,看得多,自然懂得就多,船工咋了,我跟你說一艘船上最離不開的就是船工,沒見著這船幾度易手,死誰都沒見著死船工?我跟你說啊,好的船工,都是對船極為了解的,才能看出它的‘病’,知道怎麼去修它,老子不光會修船,老子以前還會造船……”
這柴叔老當益壯,大抵這次船易主,是落在大晉人的手裡,薄春山一行人也不是拘著身份那種人,沒幾天跟上上下下的人都混熟了,所以柴叔現在是越來越‘活潑’了,不像之前薄春山見他那樣,死氣沉沉的。
每天跟虎娃鬥嘴,一老一少能鬥得旗鼓相當,不過虎娃他們也願意聽柴叔說,因為柴叔知道的事實在太多了,還都是他們沒聽過的。
……
船就這麼行著,很快就到了六橫島範圍。
這六橫島指的不是單一個島,而是包括主島,以及圍繞著主島的一百多個島嶼構成。
這地方小島密布,十分便於藏身,所以這地方海盜也非常多,有許多海盜的老巢都在隱藏在這裡。
“你可真想好了,還是要用這個旗子?”
船的第二層,也是平時被島津那伙海盜用來訓話的地方,如今裡面被重新改造過了,修成了平時大家用來議事的廳。
苗雙城正在和薄春山說話。
“這島津背後有倭國的將軍,肯定不是單他一人。據我所知,六橫島上也有倭人的勢力,若這兩者有什麼牽扯,我就怕對方心生報復。”
薄春山懶洋洋的:“行了,你倒也不用太慎重其事,你以前都說了,倭人也分勢力,對方就算是倭人,也不一定會幫島津復仇。再說,什麼事也要等到了六橫島再說,如今這一片都是海盜的老巢,掛上這旗子也能嚇退些小鬼,要是你實在怕,咱們快到主島時,把旗子扯了?”
“我倒不是怕!”苗雙城氣紅了素來蒼白的臉。
“好好好,我知道你不是怕,你是慎重。其實苗雙城你有沒有想過,這旗子也就是個標志,誰都能做一個掛起來,若你是海盜,你是認旗子還是認船?若是我,我反而不會認旗子,隻會認船,因為這船是不好改變的。”
苗雙城自然明白這個道理,所以與其說他是擔憂旗子的問題,不如說是擔憂船。可纂風鎮的船,一來年代老了,二來隻是商船,上面配備的火器隻有一個可以移動的佛郎機炮,不像島津這艘船,不光有一座紅夷大炮,還有六門佛郎機炮。
雖然這些炮也不知是島津從哪兒收羅來的,都是破破爛爛的,還隻裝備了這船的三分之一,留下的彈藥也沒多少,但肯定要比纂風鎮的船好。
“所以你要鎮定,即使你心虛,面上也不要露出什麼。有沒有聽過一句話狐假虎威?這話在我這有另一種解法,你把這頭老虎打死了,旁人自然覺得你肯定比老虎厲害,會比懼怕老虎更懼怕你,現在我們就是把那頭老虎打死的人,不需要藏著掖著,也不需要怕被人知道。
“你想你是為了忌憚那個莫須有的敵人,而選擇隱藏自己,讓更多的小鬼來試探你,一次次,直到試探出你的深淺?還是威懾所有人,讓所有人都忌憚你,一直忌憚著,恐怕想伸手試探還得在心裡掂量掂量?”
說完這話,薄春山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