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娃小聲嘀咕著,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味道。
“隔三差五就跑到人家大姑娘經過的路上堵人家,什麼話都不說隻遠遠瞧著,你說老大到底圖啥?再說了這顧家跟齊家好像早有結成親家的打算,那姓齊的還是個秀才……”
刀六突然打斷他:“你忘了今晚咱們去幹什麼?”
虎娃頓時不吱聲了。
過了一會兒,才緩緩嘆了口氣,眼神有些復雜地看著前方那個高大的背影。
*
顧玉汝一路小跑到家門口,才停下腳步。
明明她的記憶早已模糊,但雙腳仿佛有記憶似的,一路指引著她回到家門。
她按著胸口,努力想讓自己冷靜一些再進去,就在這時,門從裡面吱呀一聲打開了。
是顧玉汝的娘孫氏。
她大約三十多歲的模樣,細眉秀目,皮膚白皙,穿著一身青色布衫,打扮得很素淨,與顧玉汝的容貌有幾分相似。
“玉汝你這是怎麼了?怎麼喘成這樣?”孫氏看著女兒詫異道。
顧玉汝忙站直了身子:“娘,我是回來時走急了。”
“瞧瞧你,急什麼。”
……
母女二人一同往裡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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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家的房子一如顧玉汝記憶中那樣——
一進半的青磚小院,迎面是正房,左右各是東西廂房。院子裡種著一顆很大的榕樹,因為有些年頭了,樹的枝葉很繁密,層層疊疊的,褐色的樹幹蜿蜒而上,像一頂綠傘似的籠罩著小半個院子。
樹下有石桌、石凳,每當夏日之際,顧家人最喜歡在這裡納涼。
“你爹和你弟估計還要一會兒才回來,娘去把菜燒上,你先去洗把臉歇一歇。”
顧玉汝去了西廂,進了靠左那間屋子。
臉盆裡盛著半盆清水,她也沒管冷熱就撩起水洗臉,洗了很久,才拭幹水來到妝臺的鏡子前。
半舊的黃銅鏡子被擦得錚亮,裡面倒映著一張年輕的臉。
少女約有十五六歲的模樣,一張秀氣的鵝蛋臉,尖下巴,眉不畫而黛,唇不點而朱,一雙杏眼因眼角微微有些上挑,給本來嬌柔嫻靜的氣質中又增添了幾分豔色。
因為剛洗過臉,似乎她太過用力,白皙的臉頰有些泛紅,上面還帶著淡淡的水漬,越發顯得膚光勝雪。
顧玉汝打小就是個美人兒胚子,這是附近街坊鄰裡公認的,可她沒想到本是垂垂老矣,為何又成了二八年華的少女?
外面響起一陣說話聲,是顧秀才和兒子顧於成回來了。
顧秀才在一家學館裡當先生,顧於成也在那讀書,所以平時父子倆都是同進同出的。
顧玉汝沒敢多停留,出去幫已經做好午飯的孫氏端菜擺碗。
等這邊弄停當,孫氏也洗手過來了。
“怎麼玉芳還沒出來?於成,去叫叫你二姐,一個大姑娘家家的成天躲在房裡,也不知幫著家裡做做活兒,你大姐都從你大伯家侍候你奶回來了,她倒好,吃飯還要讓人三催四請?”
正說著,從門外走進來一個少女。
她穿一身蓮青色的衣裙,梳著隨雲髻,耳上戴著一對綠松石耳鐺。巴掌大的瓜子臉,淡淡的柳葉眉,一雙單鳳眼下,是小巧的鼻子和櫻桃小嘴。
正是顧玉汝的親妹妹,顧玉芳。
顧玉芳和顧玉汝長得並不像,認真來說她長相更偏像顧秀才一些,秀氣倒是挺秀氣的,因著底子白,也能稱得上是個小美人兒胚子,可若是和顧玉汝站在一起,不光不像姐妹,整個人也顯得寡淡了許多。
此時她臉上帶著幾分不耐之色,走進來就抱怨道:“娘,你成天就會說我,我說去侍候阿奶,你又不讓,說我幹活不如大姐,現在倒說我偷懶了。”
說著,她斜了顧玉汝一眼,眼中帶著不忿。
換做平時,顧玉汝這個做大姐的該出來勸了,可今日也不知怎的,她竟沒有說話,隻是默默盛飯。
“是娘不讓你去的?一提說讓你去便在家裡鬧,去了做活又毛手毛腳,你大娘是個仔細的人,可不慣的你這些,讓你平時多跟你大姐學學,你總是不聽,看以後如何找得到婆家。”
“嫁不出去我就不嫁了便是,對對對,什麼都是大姐好……”
“行了,都少說兩句,吃飯!”顧秀才道。
頓時沒人吱聲了。
坐下後,顧玉汝這才有空去端詳桌上幾人。
本來去世多年的父母突然死而復生,而大前年就在她前頭過世的弟弟,突然成了小小的少年郎。顧玉汝心中一片鼓噪,想說點什麼,腦子裡卻亂得厲害,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給他們夾菜。
“姐,你怎麼了,怎麼看起來怪怪的?”十歲的顧於成道。
他和大姐一樣,都挑了父母的長處長,唇紅齒白,一雙大眼烏黑晶亮,看著就是個機靈聰慧的。
“沒怎麼。”
“沒什麼你給我夾這麼多菜,碗裡都放不下了。”顧於成嘟著嘴說。
顧玉汝這才發現弟弟碗裡摞著滿滿當當一碗菜,確實是她夾太多了。
“你這孩子也是,你姐給你夾菜還不好?還不是心疼你平時讀書要用功費腦。”孫氏替大女兒說話。
“娘,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就是覺得大姐怪怪的……算了算了,大姐我也給你夾,你也多吃點,還有娘,咱家你最辛苦……”
飯桌上的氣氛就這麼被調動了起來,顧玉芳瞅著爹娘,又瞅瞅弟弟,最後目光放在顧玉汝身上。
看她含笑的眉眼,水墨畫出來也似的秾豔,心中陣陣不平:“大姐,你可真偏心,給小弟夾了那麼多菜,怎麼就沒說給我夾一些?”
第3章
顧玉汝一怔,目光放在了妹妹臉上。
看著妹妹這張陌生而又熟悉的臉,她腦海裡浮現‘大姨奶奶’蒼老的面孔,平添一種如夢似幻之感。
不過她膈應顧玉芳習慣了,幾乎成了本能反應,所以下意識面露錯愕之色,果然孫氏不滿道:“你自己不會夾,還要讓你姐侍候你?你弟是和你大姐坐在一起,你坐這麼遠,你大姐能夠得著?”
顧家的飯桌是張大圓桌,顧玉芳和顧玉汝相對而坐,顧玉汝若是給她夾菜,必須要站起來。
又被訓了!
顧玉芳別提多委屈了,恨恨地拿筷子搗了兩下碗,又瞪了顧玉汝一眼。
顧玉汝站起來,夾了一筷子菜放進她的碗裡,歉道:“玉芳快吃飯吧,是姐不好,疏忽了你。”
“瞧瞧你,成天小性兒大,一家子都得讓著你,你才不鬧騰。”孫氏搖頭道。
顧玉汝低頭默默吃飯,雖然這場姐妹之間的較量似乎是她贏了,可她心裡卻全然沒有欣喜,隻有一種矛盾之感。
按照她的性格,這種時候她不會故意去膈應顧玉芳,偏偏她這麼做了。
“娘,快吃飯吧。”
孫氏看了顧秀才一眼,這才不念叨了。
飯後,顧玉汝要幫孫氏洗碗,被孫氏拒了,說她上午去顧大伯家忙了一上午,讓她回屋歇著。
顧玉汝前腳回屋,後腳顧於成跟了進來。
“姐,今日齊大哥來學館了。”
顧玉汝一愣,“他去做什麼?”
顧於成瞅著她直笑:“你說齊大哥來能做甚,自然是找爹借書啊。”
提起這借書,也是有典故的。
顧、齊兩家乃世交,當年顧明和齊彥二人即是同窗,又一起考中了秀才,交情自是不同一般。之後二人各自娶妻生子,顧家頭胎是個女兒,齊家頭胎是個兒子,當時兩家就戲稱以後是要結親家的。
之後的這些年,兩家人一直心照不宣,隻是孩子們漸漸大了,也不能像幼時那般來往無忌,齊永寧想知道顧玉汝的消息或者想給她送什麼東西,也隻能通過顧於成,這才會有去學館借書之說,不過是找個由頭。
換做以往,顧玉汝早就該被臊得面紅耳赤,要含羞帶惱得輕斥弟弟兩句,可今日也是怪了,聽完了她隻是嗯了一聲。
顧於成有些奇怪地看著她:“姐,我真發現你今天看起來怪怪的。”
“我哪裡怪了?”顧玉汝反問,站起來把弟弟往外推,“行了你,小小年紀好好讀書,怎麼跟那胡大娘似的,就愛說口舌。”
“我這哪是說口舌,難道大姐你不想知道齊大哥的近況?”
“我累了,今天跟著大娘做了好多活兒,你讓我先睡一會兒,等有空再說。”
顧玉汝敷衍道,拉開房門,這時外面傳來一聲輕呼,定睛去瞧,是顧玉芳有些狼狽地跌倒在地上。
“玉芳你……”
“二姐,你怎麼在這?好哇,你是不是偷聽我跟大姐說話?”顧於成和顧玉芳從小就不對付,兩人一向是針尖對麥芒,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顧玉芳忙爬了起來,拍拍身上的灰,又摸了摸發髻,裝作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什麼叫我偷聽你們說話,我是來找大姐的……”
正說著,顧於成突然指著她耳垂道:“二姐,你耳朵上的耳鐺怎麼這麼眼熟,這好像是大姐的東西?”
他怎麼說方才在自己眼皮底下晃來晃去總覺得很眼熟。
“還有你身上的這衣裳,好像也是大姐的……你怎麼又拿大姐的東西?二姐,衣裳就算了,這耳鐺你快取下來給大姐,這東西你不能戴……”
顧於成急著上前管顧玉芳要那耳鐺,顧玉芳擋著不給。正鬧著,孫氏聽到動靜尋了過來。
“怎麼了?怎麼又吵起來了?”
顧於成忙告狀:“娘,你看二姐,她又搶大姐的衣裳穿,還有那耳鐺,那耳鐺是齊……”
“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