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玉芳叉著腰,微仰著下巴,一副有本事你說出來的模樣。
顧於成一窒。
他確實不敢說,他即是讀書,自然知道男女大防的道理,雖說他姐以後肯定要嫁給齊大哥,但這種事說出來也有損大姐的閨譽。
可他又著實惱了二姐這副小人得志的模樣,要知道這副耳鐺是當初齊大哥拖他轉交給大姐的,他自是覺得不能讓人搶了。
“娘,你到底管不管二姐?她總是這樣,仗著大姐脾氣好,就總是搶大姐的東西。”
還別說,顧於成沒冤枉顧玉芳。
這顧玉芳年紀小小,卻十分愛俏,明明家中兩個女兒,顧家雖家境不太好,但孫氏也沒虧待過誰。做衣服都是一人一身,買什麼女兒家的東西也是一人一份,可她倒好,總是覺得自己的不好,顧玉汝的更好。
開始是明著要,要跟顧玉汝換,顧玉汝脾氣好,自己又是長姐,便與她換,弄得她越發得寸進尺,顧玉汝經常能看見自己的衣裳或者首飾,出現在妹妹身上,連招呼都不打一聲,孫氏也沒少說她,問題是不管用。
“你別誣賴我,我怎麼就搶大姐東西了,我就是試試大姐的衣裳,想看看我穿這顏色好不好看。正試著,娘突然叫吃飯了,這不是還沒來得及換下。”顧玉芳眼珠一轉,狡辯道。
她見顧於成語塞,眼中閃過一絲得意,對顧玉汝道:“大姐你放心,我回頭就把衣裳脫了還給你。”
那耳鐺呢?
顧於成氣得直跺腳:“娘……”
“那耳鐺是怎麼回事?”孫氏皺眉看了看三人,問。
提到這個,都不說話了。
於是所有人的目光都齊聚在顧玉汝身上,孫氏是疑問,顧於成是期許,而顧玉芳就是穩操勝券的得意了。
她就不信顧玉汝有臉當著娘的面說這東西是齊大哥送的。若不是拿準這點,她也不會明晃晃偷拿了這對耳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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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玉汝自然沒錯過這三道目光,她淡淡地掃了顧玉芳一眼,抿了下嘴,低垂的鴉羽掩住瞳子裡翻騰的光芒。
“這耳鐺是我的。”
隻說這一句,她便不再說話了,偏開了臉,似乎有什麼難以啟齒的話說不出口。
孫氏目光一凝,看向小女兒。
衣裳是玉汝的,是今年春上她說玉汝又長高了,才給她做了一身。蓮青色的底兒,裙擺上繡了朵雙蒂蓮,玉汝底子好,穿著清爽又顯得氣質溫婉。當時也給玉芳做了身,裙子上也繡了朵雙蒂蓮,卻是粉色的,顏色是她自己挑的,一模一樣的東西,這丫頭卻總是眼熱她姐的東西。
自然又看到了那耳鐺……
顧家家境並不富裕,給家裡孩子添衣裳添首飾都是有數的,既不是家裡買的,那還能是誰?
孫氏不知想到了什麼,臉色一變,看著顧玉芳的眼神嚴厲起來。
“取下來!”
顧玉芳一愣,似乎不敢置信這話是孫氏對她說的。
“你給我取下來!”
“娘……”
顧秀才的聲音從正房傳出來:“你們又在鬧騰什麼?”
“沒什麼。”孫氏揚聲答。同時幾步上前,把顧玉芳拉到面前,二話不說把她耳朵上的耳鐺取了下來。
“下次再讓我看見你拿你姐東西,看我不……”
還沒等她壓著嗓子把話說完,顧玉芳‘哇’的一聲捂著耳朵跑了。
孫氏嘆了口氣,肩膀一下子垮了下來,半晌才轉身將東西放進顧玉汝手裡。
“你妹妹不懂事,以後她要是再拿你東西,記得跟娘說。”
顧玉汝握了握手裡的耳鐺,有些復雜道:“娘我知道了。”
……
待孫氏走後,顧於成跟著顧玉汝身後進了屋。
“大姐,你總算硬氣了一回,我還以為這耳鐺又要不回來了。”
顧玉汝笑了笑:“怎會要不回來?”
“以前又不是沒有過,她就是覺得你好欺負,覺得你顧忌著不想讓爹娘看見姐妹之間鬧不睦,對她事事容忍,所以才越發得寸進尺。”
“這不是沒搶走?行了,你快回屋睡一會兒,下午還要去學堂,大姐也要歇了。”
把顧於成送走,顧玉汝關上房門,終於松了口氣。
於成到底還小,隻知其一不知其二,耳鐺這事說出來確實有損她的閨譽,但孫氏不是旁人。他們又是在家中,再加上齊顧兩家早有結親之意,甚至每每齊永寧去私塾‘借書’,都是雙方長輩默許的。
即是如此,自然談不上私相授受,顧玉芳指望拿這事來拿捏她怕是想錯了。
可這道理年輕時候的她卻是不懂,臉皮薄又顧忌著顏面,所以這對耳鐺最終還是落在顧玉芳手裡,甚至還戴了出來,讓齊永寧看見了。
齊永寧沒問過她耳鐺的事,但當時似乎有些不高興,隻是他向來情緒不顯,她又心虛,這茬事含含糊糊就算過去了。
顧玉汝倒在床上,腦中一片翻騰。
她還沒弄明白自己為何突然變成這樣,一切都如夢似幻,她是真的回到了幾十年前,還是這一切僅僅隻是自己的夢?
她到底是誰?
是一品诰命夫人、齊家的老封君‘齊老夫人’,還是定波縣西井巷顧家玉汝?
顧玉汝掐了自己一把,很疼。
.
過了整整兩天,顧玉汝才終於決定放過自己。
她想不通為何垂垂老矣的她能回到少女時期,這一切到底是莊周夢蝶,還是蝶夢莊周,她理不清分不明,唯一能確定的隻有她腦海裡似乎存在著兩個記憶。
一個是齊老夫人的,一個是十六歲的顧玉汝。
齊老夫人的記憶,隻有她臨終前的那十多年稍微清楚些,對於年代很久遠的事除了一些印象特別深刻的,其他都是模模糊糊。
相反,年輕顧玉汝的記憶更清晰。
這兩份記憶在她腦海裡不停地翻騰糾纏,糾纏久了更是讓她理不清,以至於她每每都會恍惚腦子裡多出的那份屬於齊老夫人的記憶是不是自己做的一個夢。
想不通就放下,顧玉汝從來不是喜歡鑽牛角尖的性格。
現在顧玉汝每天都要去一趟顧大伯家。
顧家總共兩房人,顧老爺子去世後兩家就分家了,剩下顧老太太一人,自然是跟長子過。
這兩年顧老太太年紀大了,前年病了一場就癱在了床上,顧大伯家隻有一子,如今在府城給人做賬房,常年不在家,顧大伯也是做賬房的,平日裡也忙,家裡就隻有妻子趙氏一人侍候婆婆。
按理說都是子女都要盡孝,當初孫氏本說她來幫忙侍候婆母,是顧玉汝心疼她操持家務辛苦,家中還有幾個孩子要照顧,遂自告奮勇。
這一來就是一載有餘不間斷,每天顧玉汝都會來往於大伯家和自己家,所幸兩家相隔並不遠,就算來往一趟也花不了多少時間。
“玉汝你快回吧,大娘也不留你在家吃飯了,小心你娘在家著急出來找你。”
第4章
顧老太太臥病在床,再加上前陣子下梅雨,屋裡的氣味十分不好聞,趙氏見這兩天日頭好,昨天就說要把被褥鋪蓋拆了洗,今天顧玉汝來就是幫著做這事的,誰知會一直忙到外面天都黑了。
“那大娘我走了。”
“你等等。”
趙氏叫住她,轉身去廚房拿了個籃子。
“這些雞蛋是你大伯從鄉下賣菜的農人手裡收來的,你拿回去讓你娘給家裡加菜。”
“大娘,這我不能要。”顧玉汝推拒道。
趙氏不由分說就把籃子往她手裡塞:“大娘讓你拿著你就拿著!”
“可大娘……”顧玉汝面露難色。
顧家並不是什麼富裕人家,兩家的家境差不多,不過因為顧大伯是在酒樓做賬房的,僅有獨子早已成家立業,家裡又沒有什麼負擔,所以家境還是要比弟弟家要好上一些。
不像顧秀才家有三個孩子,還有顧於成在讀書,當下供一個讀書人可不容易,所以顧大伯總要找著機會補貼弟弟家一些。
多的也給不了,顧秀才夫妻二人不會要,隻能像這樣,見縫插針貼補點吃食什麼的。
這些兩家人都心知肚明,但這一籃子雞蛋可真不便宜。
“怎麼大娘給的你還要拒?”趙氏板起臉。
見此,顧玉汝隻能接下了。
“快回吧,眼見天就要黑了,要不要我給你拿個燈籠?”
顧玉汝瞅了瞅天色,道:“不用了大娘,我走快點應該能天黑之前趕回去。”
*
路走到一半時,顧玉汝就有些後悔了。
本來天就晚了,又因為雞蛋的事耽誤了會兒,等她出來時已經隻剩了暮色。也是巧了,屋漏偏逢連夜雨,她急著想趕回家,偏偏她經常走的那條路被車壓壞了,官府找了勞役在修,把路給堵上了,她隻能再繞道。
可她沒想到天會黑這麼快,也可能是心裡著急的緣故,她之前應該聽大娘的話拿個燈籠再走才是。
此時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隻沿路的酒樓茶樓門前亮著燈,隔得很遠亮幾盞,路上已經沒什麼行人了,憑著這些光亮,顧玉汝心裡倒也沒那麼慌。
走到她每次必經的一處巷子,這裡已經偏離了主街,外面那些光亮照不到這裡來,但隱隱能看到巷中有住戶門前亮著燈。
那一點點暈黃在黑暗中格外醒目,隔一段路亮一點,連成了串。顧玉汝不禁在心裡松了口氣,突然明白為何她娘總是堅持晚上要在門外亮一盞燈籠,對於走夜路的人來說,隻一點點光亮就足夠慰藉人心。
顧玉汝走進巷子,她走得很快。
四處靜悄悄的,隻有她的腳步聲充斥耳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