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縱使他這一生除了她以外,還有其他妾室,可唯一能讓他放在心裡愛重的,隻有她。
“玉汝……”
他顫顫巍巍地舉起手,還想像以往那樣輕撫她的鬢角。
“……若有來生,我還想你當我的妻……”
那個‘好’字一直卡在嗓子裡,顧玉汝怔怔地看著他,一時竟無言。
……
迷迷糊糊,顧玉汝眼前又浮現了一副畫面。
明明早就模糊的記憶,此時竟變得清晰非常。
“顧玉汝,老子這輩子算是栽在你手裡了……”
“薄春山,你別說話!”做婦人打扮的年輕女子,滿臉都是眼淚,白皙纖細的手指上全是血。
紅豔豔的血。
她用手去堵,可是堵不住,隻能在他身上慌張地摸索著。
“你總算替我哭了一回,真好看……”
“薄春山,我讓你別說話!”女子大喊,用一隻手使勁去抹從他口中冒出的血,一邊抹一邊哭。
“你讓我說吧,再不說,我怕沒機會了……”
他咳了兩聲,似乎終於支撐不住了,倒在她肩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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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重、那麼沉,顧玉汝本就被嚇得不輕,根本支撐不住,隻能順著力被他壓在地上。
刺鼻的血腥味,有熱流順著上方流下來,往她脖子裡鑽。他身上到底有多少傷,她不知道,隻知道他帶著自己逃到這裡來,整個人已經成了血人。
“你別亂說,薄春山你肯定能活下來的,馬上就有人來救咱們了……”她嗚咽地哭著,渾身抖顫。
“我可能等不到那時候了……”
他低嘆著,聲音裡帶著些許笑意:“老子也是鬼迷了心竅,明明已經跑出城,也不知哪根神經抽了又跑回來……想到齊永寧那人是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當書生的別看平時風光,關鍵時候手無縛雞之力,一點用都沒有,若是他為了逃命丟下你,說不定能便宜老子一場,讓我撿個媳婦……”
“薄春山……”
“……顧玉汝,你知不知道我喜歡你很久了……”
“我、我……”
“……我一直覺得配不上你……若是早知道這條爛命會送在你手裡,當初我死纏爛打、拼著臉皮不要,也會把你從齊永寧手裡搶過來……”
“……可虧死老子嘍……”
這句話似乎觸動了什麼,他一邊笑一邊嗆咳起來,而隨著他的嗆咳還有仿佛流不盡的血從他嘴角溢出。
“薄春山……”
“……顧玉汝你答應我,若是能有下輩子,就給我當媳婦吧……”
……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沒死?”
本來無力的手突然生出一股力道,緊緊地握住她的手,不光抓得她生疼,也將她抓懵了。
誰沒死?
“我瞞了你一輩子,其實也不算一輩子,我也是後來才知道他沒死……他不光沒死,還成了六橫島島主,成了海上有名的大海盜,後來反盜為官成了剿寇名將,被南朝封為鎮海王……”
“……他獨掌南朝朝權,一生未娶……為了你,跟北晉、跟我做了一輩子對,給我添了一輩子堵,可隻要你還是我的妻,他就一輩子不可能贏過我……”
“……他連死都死在我前頭……之前我才收到鎮海王薨於臨安的消息,哈哈哈哈他終於死了……我的心病終於除了……”
“所以你隻能是我的,下輩子你還是我的妻……”
……
怦怦、怦怦、怦怦……
心,突然跳得很快。
顧玉汝忍不住按了按胸口。
宋媽媽見她這樣,以為她有什麼不適的地方,便往跟前湊了湊。
緊接著,一聲驚叫劃破了蔚藍的天空。
第2章
怦怦怦、怦怦怦……
顧玉汝睜開眼睛,看到的就是一張放大的臉。
她下意識往後退,又伸手一推,一句話忍不住就出口了。
“薄春山,你到底想幹什麼?”
男子被她推得往後踉跄了兩步,那張面孔才清晰了。
年輕的臉稜角分明,深邃的桃花眼,長眉入鬢,鼻梁高挺,往下是一張極薄的唇。
認真來說,這張臉可以說是英俊的。
但因為眉宇間戾氣太重,微薄的嘴角又總是勾勒著譏諷的弧度,讓他的氣質顯得有幾分涼薄,有幾分猛烈,如同看似劣質實則辛辣無比的燒刀子,一口下去就能燒了心肺。
他身形高大挺拔,穿一身黑色的勁裝,小臂和腰上綁著同色皮制綁帶,腳上蹬著黑靴子。這種當地百姓極少會有的打扮,配著他比尋常南方男子高出近一頭的身材,讓人無端生出一種退避三舍之感。
薄春山站直後沒有說話,將手放在鼻尖上嗅了嗅。
顧玉汝還沒弄清楚什麼情況,臉卻克制不住發燙,莫名的她知道他在嗅什麼。
“薄……”
“顧玉汝你別生氣,我這不是看你要摔了,才伸手扶了你一把。”薄春山放下手,一本正經地道。可他這一本正經襯著他嘴角的輕笑,卻顯得並不夠誠意,仿佛就是一個敷衍的說辭。
“我摔了關你什麼……”
話音戛然而止,顧玉汝心裡突然一陣明悟,她似乎知道自己在哪兒了。
在顧玉汝記憶裡,薄春山從來不是個好人,這與他的兇名有關,也與他總是對她做些莫名其妙的舉動有關。
不止一次兩次,有好幾次被她發現他總出現在自己每日必經的路上,很多時候隻是看著她不說話,開始她以為自己是想多了,可他的出現的次數太多,眼神又太過有侵略性,又鑑於他名聲太壞,她避他如虎狼。
有一次他又出現了,她為了離他遠些,走神之下不小心踩到一塊石頭,差點沒摔出去,是他將她險險拉住,卻摟了她的腰。
這已經算得上是調戲良家婦女了,就算薄家和顧家是街坊,就算這個薄春山兇名在外,顧玉汝也不打算忍他了,將他狠狠地罵了一頓。
現在好像就是那回?
那時她多大來著?是十五還是十六?
可同時,顧玉汝腦海裡又浮起之前那段記憶。
那次定波縣被倭寇成功闖城,誰都不知道這群倭寇是從哪兒進來的,倭寇在城裡燒殺搶掠,首當其衝就是城南。
這裡住的大多都是縣裡家境比較富裕的人家,成了倭寇襲擊的主要目標,齊家也沒能幸免。
當時齊永寧不在,公婆去別家吃喜酒,就她和幾個下人在家。倭寇闖了齊家的門戶,下人們死的死傷的傷,她趁亂往外跑,危機之際他出現了。
他帶著她在失守的城裡躲了三天,她不爭氣崴了腳,連走都走不了,是他背著她到處躲藏,期間他受傷無數,整個人成了血葫蘆,她讓他自己跑,他不跑,最後倒在了她的面前。
她以為他死了,一直以為他死了,可是齊永寧臨死前竟說他沒死,還成了那個日後總是和北晉作對的鎮海王?
……
“你別生氣,我走還不成?!”
薄春山舉著雙手,往後退了幾步。
明明也是七尺男兒,看外表怎麼都不是個好惹的人,偏偏對個弱女子做出這等委屈之態,倒讓人橫生一種啼笑皆非之感。
顧玉汝復雜地看了他一眼,道:“你以後能不能正經些,說話就說話,能不能別做那些怪動作。”
本是為了岔開話題,讓場面別那麼尷尬,這句‘怪動作’卻同時又勾起兩人記憶——方才薄春山放在鼻尖嗅的手,正是方才摟了顧玉汝腰的那隻。
薄春山一愣,漆黑的眼中閃過一抹欣喜。
“顧玉汝,你……”
“我要回家了。”
丟下這話,顧玉汝轉身就跑了。
留下薄春山站在那,莫名其妙傻笑了好一會兒,直到從巷外走進來一高一矮兩個青年。
高的那個長臉細目,臉上有道疤,不說話看起來陰測測的,一看就不像是好人。矮點的那個圓頭圓腦,但看著很壯實。
兩人都穿著黑色短褐,手上扎著綁帶,與薄春山的打扮如同一轍,隻是綁帶質地不一樣。這種打扮在當地百姓中可並不常見,因此顯得有幾分扎眼。
“老大,我和刀六隔著街就見那顧姑娘跑了出來,你……”
薄春山斂住表情,將搓了又搓的手背在身後。
“沒什麼,走吧。”
等他走遠了,虎娃用手肘撞了撞刀六。
“老大這是咋了?”
“不知。”刀六一如既往的少言。
“你說老大是不是被顧姑娘罵了?你說老大圖什麼,又不是沒有大姑娘小媳婦喜歡他,甚至迎春樓裡,多少人上杆子倒貼老大,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