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也沒說讓對方留在原地的話。
今天是結束一切的時候,而他們早就約好,要麼一起墜落,要麼一起死去,幽冥與不周獨走,一次就夠。
龍骨群峰一千三百八十六。
是非恩怨、有時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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鼓聲震得海面怒波浩蕩。
御獸宗弟子不知道這鼓聲從何而來,隻知道在鼓聲中,自己所馭妖獸忽然齊齊對天嘶吼,仿佛被鼓聲一起喚醒了嗜血的欲//望。隆隆巨鼓與山峰震動混雜在一起,在天地間匯聚成一種前所未有的戰爭號角。
百川南下,西洲海河水位上漲,八卦峰打開,千傾龍池積水傾瀉,萬載難逢的暴雨……這一切的一切,將御獸宗主宗所在的龍首千峰淹沒成一片新的汪洋。這原本是西海海妖進攻御獸宗最有力的倚仗。
短暫形成的內海掩蓋了他們的行蹤,提供了最適合他們的戰場。
如今,一切徹底顛倒了。
龍首千峰合並形成的巨龍在層層收縮,向內如惡蟒捕獵,圈起的汪洋面積迅速縮小,並且隨著山石巨龍的移動出現一個恐怖的旋渦。原先串聯在山與山之間,峰與峰之間的鐵索,此刻已經變成了血腥屠殺的絞索。它們隨著山峰的旋轉,一起旋轉起來,在海面上空拉成一張封鎖網。
——最適宜海妖的戰場,轉瞬變成了一個困死它們的血肉絞盤!
如果被困其中的,是一隻仙門的修士軍隊,此刻已經被旋轉齒輪般的急速水流絞成肉醬了。但海妖馭水的天賦讓他們無懼群山帶起旋渦。他們被不斷逼近的山峰壓迫,步步後退,結成一個圓形的大陣。擁有厚甲重殼的海妖與體型龐大,皮肉堅硬的巨獸匯聚在外圍,形成第一重甲陣。以近戰為主的海妖居中,組成第二道防線。
然而這並不是長久之計。
等到水域面積被壓縮到一定程度,那些有若刀刃的山峰,就會立刻側轉,如倒立的龍鱗一樣。
龜甲巨獸在怎麼力大無匹,皮肉堅硬,也會在以峰為刃的絞殺下,被碾成血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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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薎赤足立在魚息鼎上,神色變幻不定。
面對御獸宗的殺陣,他們西海海妖不是沒有能與之對抗的後手。可他們必須忌憚一件事——那就是來自大荒的襲擊!他們絕不相信先前投入戰局的那些荒使邪魔,就是大荒的全部力量!
曾經的白帝如今的荒君還未現身。
十二年前墜荒的諸多天神也還未現身。
……
御獸宗、妖族、大荒。
孰為秋蟬?孰為螳螂?孰為黃雀?
時局未分,一切還未定音,但誰要是第一個底牌盡現,誰就會第一個被這瞬息萬變的戰局吞噬殆盡。
山峰逼近,旋渦已經染上紅邊。
來不及撤退到軍陣中的那些靈智未開,隻知廝殺的海妖已經被山石和鐵索絞殺。甚至一部分修為較低,沒能在劇變中站穩的御獸宗弟子,也在跌入水中後一並喪生。殺陣已啟,連長老也救不了他們。
血肉骨渣隨旋渦飛濺,潑向四面山峰,仿佛有人以狼毫大筆飽蘸朱砂,在山石上狂亂走筆。
字字淋漓。
“女薎大人,”海妖阿河提著骨叉,俯身請命,“我帶隊去殺了背後家伙!!!”
閃電照出女薎冰冷的臉。
她知道阿河的意思,既然最重要的後手還不能暴露,那麼就由他帶隊最精銳的寒荒大妖,直接殺到主掌陣法操控龍神內丹的人。盡管這個計劃簡單到幾乎不能夠稱為“計劃”的地步,但目前卻是唯一的辦法。
女薎抬起頭。
透過重重雨幕,漆黑的山群上暗光閃動。
一頭頭四肢粗壯的地虎沉重地喘著粗氣,拉出一箱箱沉鐵,沉鐵砸在地面濺起泥槳。一架架巨大的機關//弩被迅速地組裝起來,不比寒荒一族的骨矛遜色多少的可怖鐵箭被架到了弩上,蓄勢待發。
——這本是在龍首千峰被喚醒之前,用來抵御西海海妖第一波攻擊的利器。
隻是因為西海海妖來得太過迅速,以至於御獸宗倉促之間,沒來得及起用他們。
哪怕有鱉鰲之族為盾,寒荒一族想要衝破重圍,抵達陣法核心,也要付出慘重的代價——甚至可以說,寒荒一脈,都要葬送在此!
若寒荒一脈葬送,西海海妖同樣也將大受重創。
“女薎大人。”
阿河焦急地又喊了一聲。
女薎一咬牙,正要做出決斷,一團火光,從八座卦山原先在的地方騰起。
女薎猛然抬首。
幾千裡之外,牧狄同時抬首。
這道氣息……
龍神後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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轟隆。
巨石與紅影一起砸下,莊旋手掌龍丹,急速後退,不復先前掌控全局的氣定神闲,顯出幾分狼狽,一直退到險些撞上兌位的山峰才堪堪停住。養龍池裡層層疊疊的蛟龍屍也被那轟然砸落的紅影震起,此時接二連三的落下。
就像下了一場血腥的屍骨雨。
反應不夠迅速的長老生生被落下的暗紅龍影壓成了肉泥……不是以燻藿等草藥催//情□□繁殖出來的蛟龍,是血脈純正的神龍。哪怕還未真正長成,也龐然可怖。
暗紅的燭龍略微匍匐。
火一樣的血液,從它身上翻卷見骨的傷口流出,落到地面。
顧輕水死後寄魂返宗的一劍,泯滅了御獸宗的主峰,也恰好給莊九燭提供了一個藏身之地,沒有在山移峰轉的時候,直接被陣法碾碎。盡管如此,撞開第一座卦山,還是在它的身軀上留下了累累傷痕。
它死死地盯著御獸宗掌門莊旋,赤金的眼睛裡仿佛有怒火在熊熊燃燒。
“是我小瞧顧輕水了,”莊旋盯著暗紅色的龍,語氣冷淡,“沒想到駑鈍一輩子的家伙,也有本事瞞過所有人,留下這麼一張出其不意的底牌。真可惜,他醒悟得還是太慢了,若早點用出來,說不定還能掀一點波瀾。”
太古時期,一些太過強大的妖在幼年時期很難掌控力量。
它們的父母有時候會選擇封印它們血脈,讓它們以人相成長,直到體格能夠承載血脈傳承的神通。
“少來惡心人。”
曾清忍著筋脈斷裂,膝蓋破碎的疼痛,一躍而起,接住破空而來的劍,無淵劍。
一手持無淵,一手抓住龍角。
曾清在小師弟所化的赤龍上站直身。
“隻有像你這樣的家伙,才會將什麼都抓在手裡,抽空它們的力量。”曾清衣袖破碎鼓蕩,劍芒寒光閃爍,聲音森寒,“我師父從來都沒把小師弟當做什麼底牌。”
顧輕水一世古板老木,他唯獨在如何隱瞞小徒弟的秘密上,費盡心力:他將九燭託於已故的道侶莊氏無出嫡妹名下,於世人眼中,收其為徒,便是照拂了道侶一分薄面。同出一宗令莊旋從未疑心過莊九燭這個不遠不近的血親,是妖非人。
就這樣,莊九燭在御獸宗,在所有人眼皮底下,健健康康,肆無忌憚地長大。
師父師父。
是師,也是父。
顧輕水身為御獸宗第一劍聖,刻板嚴厲,唯獨對莊九燭這個小徒弟縱容得不像話,任由他花天酒地。為人師,總是希望學生學有所成,出人頭地,可為人父,卻更多地求自己的孩子平平安安。
哪怕一事無成,也沒關系。
“看來你們都就知道,他是妖,這個秘密。”莊旋了然,怪不得顧輕水其他兩個徒弟一發現無路可逃,立刻橫劍自刎。
他們要保守這個秘密。
這個一旦暴露,莊九燭馬上就會成為御獸宗全力搜捕目標的秘密。
一邊龍神遺留的血脈,一邊仗著娘親遺留錢莊胡作非為的紈绔,哪個更安全,一目了然。
“他是我們的小師弟。”
曾清以一句話做出最後的回答。
燭龍低吼,低首撞出。劍光一橫,無淵再次下斬。另外一邊,其餘長老反應了過來,立刻出手,阻攔。他們出手時,一片清光升起,一直隱忍未動的常餘峰峰主言長老終於出手。三十六枚銀镯飛起,三十六相妖神出現在半空,將其他長老釋放出的妖獸盡數擋下。
也是在言長老出手的瞬間,離他不遠處的兩位長老,幾乎是同一時刻向他出手。
莊旋面色如常。
既然早就知道常餘峰親近妖族,非與一心,又怎麼可能不做堤防?
唯一的失誤,便是未曾料想,顧輕水竟然能將“徒弟是龍神族裔”這一驚天辛秘死死隱藏到現在。
不過也好。
若有一條血脈同源的燭龍為祭,御獸宗的龍首千峰將成為真真正正的群龍之首。
青圭色的衣袖拂動,莊旋看著迎面而來的燭龍,目光冰冷……昔年巔峰時期的銀龍龍神,都要隕於西洲煙波中,你這種連成年都未的幼龍也想來翻浪花?
眼見莊旋衣上銀光流動,言長老架住刀劍,猛然高聲厲喝:
“常餘峰弟子聽令——”
“斬龍鎖!”
他聲音如雷,滾滾傳開。
一聲令下,在戰局中被有意無意逼到最危險前線的常餘峰弟子立刻高高躍起,抽劍拔刀,召獸駕妖,朝旋轉絞殺的懸索衝去。不僅僅是常餘峰弟子,言長老聲音落下後,立刻還有其他零零星星幾道長老的聲音在群山之間響起。
“飛鶴峰弟子聽令——”
“斬龍鎖!”
“清寧山弟子聽令!斬龍鎖!”
“雲影峰聽令!”
“聽令!”
“……”
一道道單薄的,聲嘶力竭的聲音在群山之間響起。
聲音落下,一位位弟子躍然起身,應令而出的峰脈,多者上百人,少者三四人。不論是百人,還是三四人,在躍起的瞬間,就再沒有回頭,哪怕身後傳來巨弩激射時鐵弦冰冷的響聲。
一蓬蓬血在空中炸開。
如星星浮火。
一支百十人的隊伍結陣如劍,在隻剩最後一人的時候,斬斷了一根龍鎖。一支三四人的隊伍,在起身的瞬間,就被洶湧的旋渦吞沒。一支十幾人的隊伍,剛剛抵達天空就紛紛向下墜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