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否則就讓我天打雷劈,烈火灼魂,萬箭穿心,死無葬身之地!”
大雨滂沱,他的毒誓回蕩在曠野之上。
老人久久地望著他,左月生筆直地和他對望,漸漸地,老人木然的神情出現了裂縫,最後他重重磕在地面,放聲大悲。
“仙長啊!鱬城、鱬城苦啊——”“一百年了啊!!”
一百年了啊。
他們瞞著子顏也曾多少次上書山海閣,血書淚書,一封復一封,石沉大海。
他們恨啊。
恨百氏,也恨山海閣。
城與仙門契,結契兩相生。
一百年前,鱬城百萬凡人敢對太虞氏憤然起兵,因為他們是清洲的城,是山海閣下的城。舉城皆亡也不要緊,他們總是相信仙門能替他們討回公道的。仙門就是芸芸眾生的日月啊!就是百萬城池的四時之風啊!
可是連仙門都忘了,連仙門都不能給他們一個公道了。他們日復一日地苦熬,不就成了一個笑話麼?
難道黎民真就如蝼蟻,真就因微小而該死得悄無聲息嗎?
當初籤下契約,說要庇護黎民的仙人哪裡去了?
期我以日月,日月不至,我之奈何!
期我以四/風,四/風不至,我之奈何!
“仙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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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鱬城苦啊!”
老人哭嚎如稚子。
“一百年了,”左月生慢慢地站起來,“我爹不查……”
“我來查!”
在他站起來的瞬間,陸淨覺得他變了。
跪下去的,是左月生。
站起來卻已經是山海閣少閣主了。
他肥胖得近乎有些可笑的背影忽然就如怒目金剛一般頂天立地,他像個真正的少閣主一樣,一個人正面所有遲疑的、猶豫不信的目光。
寸步不退。
“我是陸淨!”陸淨一個箭步衝出,與他並肩,“我沒什麼本事,也不是什麼少谷主,但我是他朋友。”
真衝上來後,陸淨才發現要站在一雙雙審視遲疑,期翼彷徨的眼睛前,到底需要多少勇氣。但既然都是生死之交了,那又怎麼可能讓朋友一個人面對質疑!
他深吸一口,大吼:
“我陪他查!”
婁江提著劍一言不發,也走了上來。
“還有我!”
葉倉重重踏步上前。
雨勢漸漸轉輕,沙沙如挽歌。
一道腳步聲從背後的城門中傳出,紅衣少年提著太一劍從雨幕中走出。他走到小祝女身邊,小祝女抬頭看這位之前就見過的小哥哥,眼圈一紅,眼淚掉了下來:“仙長,子顏他死啦。”
“他說愧對你。”
“嗯。”
仇薄燈低低地應了一聲。
鱬魚星星點點,徘徊在他和舟子顏身邊。
仇薄燈蹲下身,伸手從舟子顏臉上拂過,合上他空茫的眼。左月生陸淨他們回頭看他,仇薄燈站起身,面無表情地走上前,和他們站到一起。
“沒別的意思,”他冷冷地開口,“我就是想看看,誰想殺我又不敢親自來殺我。”
“太乙宗……”
“查天軌!”
第42章 無需知天地高厚
“砰!”
一大疊一大疊的宗卷砸了下來。
卷牒拔地而起, 堆積如山。
陸淨顫抖著手翻開其中一本。
隻一眼,他立刻就被上面的滿目圓圈方矩還有密密麻麻的計數來了次大衝擊, 頓時覺得眼疼頭暈胃也反。
“這、這是……”陸淨“啪”一聲,把宗卷合上,嗖地站起身,“什麼玩意?”
“日月記表啊。”
左月生一邊用手扇風,一邊解釋。
“記錄一年裡各個節氣早中晚日影長短和角度,還有月影的東西,鱬城的, 還有周圍七□□……多少個城來著的。”
“不是說好要查天軌,要還公道,要看是哪個王八蛋敢暗算他們嗎?”陸淨一臉驚恐,“怎麼好端端地折騰起這要命的玩意啊?”
他有種極度不妙的預感。
眼下, 他們都在天雪飛舟上。
出於某種復雜的情緒,鱬城日出雨落後, 他們修好挪移陣就直接離開了。挪移陣將他們傳到了清洲東南山海閣主閣所在的“南冥”。南冥不是一座城,而是山海閣主閣所在區域的統稱,涵蓋了數十座山海閣直接統管的城池。
進南冥後, 還要再乘坐兩天飛舟才能抵達左月生當初說的“日落之地”漆吳。
等到了漆吳, 才是真正到了山海主閣。
上了飛舟後, 左月生就把幾個人找齊, 宣布“查天軌行動正式開始!”
“就是為了查天軌才折騰的啊。”左月生理所當然地反問,“不然你以為要怎麼查天軌?”
“要怎麼查……呃……難道不是……”
陸淨磕巴了一下, 試探地問。
“……提刀踹門?”
這是他從多年話本裡提煉出來的。
——話本不都這麼寫的嗎?某俠客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哎呀, 陸十一, 這就是你的欠缺了,”左月生熱情洋溢, “這大俠呢,拔刀相助之前肯定要有個調查的過程是不?那說書人也不可能在酒館茶樓裡詳詳細細地講大俠為了查清真兇,到底蹲了多少次牆角,聽了次多少枕邊風,對不?”
陸淨:……
他還真沒想過這點。
事實上,豪情壯志地放話“查天軌”後,他滿心滿眼都是立刻拔刀踹上空桑,和太虞大戰三百回合,最後斬人頭屠梟狗。
“你這就不對了!”左月生用力拍他肩膀,“查天軌是個麻煩活,雖然我們都知道,天軌被太虞氏的那群王八羔子給改了,但我們要踹上門得有證據啊。”
“喏!”
說著,左月生往浩如煙海的日月記表一努嘴。
“空桑百氏那群王八羔子可沒有公布日月之軌的具體情況,我們得按照天籌和日月記表,把日月在鱬城這個區域原本的軌跡計算出來,在證實了鱬城本該有雨有日後,才能說他們把日月改了。再之後,加把勁,努努力,看看能不能算出鱬城天軌偏移的角度歸於於哪個區域……這樣到時候踹門要查,才不會被百氏那群王八羔子忽悠過去。否則,就算百氏把扶桑上的時歲盤打開,看不懂不也白搭?”
“就靠我們幾個算啊……”
陸淨氣若遊絲。
“當然——不是了,”左月生一臉若無其事,“等到了山海閣,也是能讓我山海閣的長老們出手算的……不過嘛,有個問題,當初百氏公布天籌本來就是被仙門逼的,公布得不情不願,籌式寫得要多難懂有多難懂,再加上日影月形觀測起來太復雜了,能算懂天軌的,都是些又老又硬的家伙……然後呢……然後呃……”
陸淨懂了。
——同為紈绔,他有豐富的被藥谷谷中長老“眼不見為淨”的經驗。
就憑左胖子往日的德行,想來這些長老對這少閣主的敬意應該沒有多少……要是左月生直接找上門,說要查天軌,讓他們出手算天籌,想來不會得到什麼好臉色。再想想,百年來,山海閣對鱬城一事的態度……
十有八九,會被當做毛頭小子不知天高地厚的瞎胡鬧。
左月半同學沒皮不要臉那麼多年,惹事生非那麼久,早就習慣這“罪有應得”的待遇。
但這次不一樣。
這次要查天軌的,不僅是左月生,更是少閣主。
左月生能夠被當成小孩子胡鬧,少閣主不可以,因為他已經背起了一座城的信任。
再說了。
以前舟子顏還在,陶容長老還是他老師呢,山海閣都沒出手。這次他們幾個紈绔敗類——陸淨對自己這等人的名聲還是有自知之明的,放話要算天軌……聽起來就跟笑話一樣,不會被當一回事的吧?
“不幫忙就不幫忙唄,稀罕不成,”陸淨罵罵咧咧地坐下了,“我們自己也能算。”
坐下,翻開《天籌》。
片刻。
陸淨“啪”又把書合上,一臉見了鬼:“這什麼玩意?真的是人看得懂嗎?”
他們真的算得了天軌嗎?!
“你是在說我不是人麼?”
飛舟的隔間門被拉開。
仇薄燈一手拎一個素綢金繡軟靠墊,一身剛睡醒的低氣壓地站在門口,眼眸黑沉沉地盯著陸淨。
陸淨、陸淨受到了更大的驚嚇。
仇薄燈懶洋洋地走進來,把靠墊往軟塌上一丟,然後整個人直接沒骨頭一樣倒了上去,把一張寫滿算式的紙條丟給左月生,然後不知道打哪裡摸出把紙扇,“唰”一聲打開,蓋在自己臉上:“你們先按這個算日軌和月軌的角度,算出來報給我。”
陸淨嘎吱嘎吱地扭頭看左月生,用口型問:
——仇大少爺真的能看得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