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歪歪扭扭的小木門被一腳踹開。
“少閣主!”
跑了大半個枎城,最後找到葉倉這裡來的婁江氣喘喘地喊著,聲音焦急。
“快離開枎城!這裡要……”
白天就被仇薄燈禍害過的院門“嘎吱”一聲,掉在地上,壽終正寢。
婁江的話戛然而止。
他對著的是一個空空蕩蕩沒有人影的院子。
婁江闖進屋裡,噼裡啪啦地掃開所有門,在著急上火幾乎要發瘋的時候,才發現正堂有一張被釘在門株上的紙。上面歪歪斜斜爬著一行鬼畫符般的字,醜得獨自一格。婁江稍微安心了點,一把把紙扯下來。
大意是:
姓婁的,我去神枎上找塊玉佩。我跟仇薄燈,陸淨還有葉倉一起去的,要是不幸被全城追殺,你趕緊來救我們!
“幹你娘!”
婁江全部的教養在這一刻告罄,有生以來第一次爆了粗口。
這他媽的什麼倒霉缺心眼的少閣主,以前還隻是被人窮追猛打,現在怎麼哪裡最要命往哪裡鑽?!
遠遠的,街道上更夫敲了夜半的更聲。
“不好,三更要到了!”婁江臉色一變,扭頭就跑,“玄清道長那邊要動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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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閣少閣主、太乙宗小師祖、藥谷谷主小兒子……這三個人要是全死在枎城,婁江不敢想象那會帶來什麼災難性的後果!
他一轉身,腳步頓住了。
歪歪斜斜摔落在地面的院門拉出長長的影子,忽長忽短,流水般從土裡聳出一道披滿蛛網銀絲的詭影!
它閃電般撲向了婁江。
風聲驟起!
……………………
“起風了——”
左月生站在灰鳥背上,展開了雙臂,笑得跟個二百五十噸的傻子一樣。不過沒有人嘲笑他,陸淨和葉倉的反應跟他差不多,一個站在鳥背上,扯著嗓子一邊被結結實實灌一肚子的風,一個一邊揮手無意義地大喊大叫。
灰鳥帶著他們衝出枎木樊籠後,盤旋著扶搖直上,直衝蒼穹。
大地被驟然拉遠,天空被驟然拉近。
仇薄燈坐在前面。
頭頂是仿佛觸手可及的垂雲,身邊是靜立如松的祝師,背後是歡呼雀躍的二缺,地面是連成長龍的火把。仿佛整個城池都被左胖子扔的兩枚蘊雷珠炸得從好夢中驚醒,仿佛整個世界都高舉著火把呼喊著,奔跑著,咒罵著,聲勢浩大地來追殺他們。
追殺的人有一整座城池那麼多。
十萬二十萬,如山如海。
可他們在高高的天上,誰也抓不到他們。
仇薄燈笑著一躍而起,和祝師並肩站立。
長風烈烈撲面而來,鼓蕩所有年少桀骜。
第11章 人間城池天上星辰
灰鳥收攏了翅膀,降落在神枎樹頂最高的枝幹上。
後邊三個人“哎呦哎呦”地,順著尾羽滾了下去。祝師拉了仇薄燈一把,帶著他穩穩地落到了枎木上。
“你叫什麼?”
仇薄燈在高空逛了一圈,心情不錯,破天荒地問了一句。
握住他的那隻手驟然一緊,仇薄燈甚至有種對方的指骨與自己的指骨隔著血肉相互烙印的錯覺。他擰著眉,抬眼想要呵斥,卻撞進一雙空茫茫的眼睛裡,火光印在瞳孔裡成了一盞孤零零燃著的燈。
不會吧!!!
仇大少爺頭皮麻了。
隻是問個名字啊,不至於這種表情吧?這人是什麼貨真價實地沒人愛的地裡小白菜嗎?親爹親娘起的名字都成了不可觸及的傷口嗎?!
“……阿洛。”
祝師很快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把仇薄燈拉下來後,就匆匆松開他,把手藏進了袖子裡。
“抱歉,很久沒……”
仇薄燈拍拍他的肩膀,幹脆利落地打斷他:“阿洛。”
仇大少爺難得主動伸手去拍某個人的肩膀,就是力氣大得一點都不像表達安慰——拍灰都不用這麼用力。讓人不得不懷疑,他其實是在借機報復祝師剛剛捏痛了他。祝師懵愣的表情讓仇薄燈覺得有點好笑。
“找到了!在那裡!”
陸淨灰頭土臉地從一叢茂密的枎葉裡鑽出來,喊了起來。
仇薄燈收回手,轉身去看的時候,漫不經心地又喊了一聲:
“阿洛。”
“嗯。”祝師低低地應。
還好。
仇薄燈想。
所有以“很久沒”開頭的句式,後面總是連著一段落滿灰塵的時光,而他討厭所有積滿灰塵的東西,遇到了要麼一把火燒了要麼就讓人把灰塵拍掉。現在灰沉沉的是個活人,不好直接燒了,左右又沒有支使慣的侍者,他隻好纡尊降貴地親手拍上一拍。
還好,看起來還是能拍掉的。
“這鳥窩,夠大的啊。”
左月生的圓腦袋從樹葉叢裡鑽了出來,除了仇薄燈和師巫洛外,其餘三人都被灰鳥甩到了枎木樹冠裡。神枎靈氣最盛的地方,樹葉一簇簇又濃又密,掉進去,就像摔進一張有些毛糙但又厚又蓬松的毯子裡。
灰鳥的巢就搭在三枝樹杈中間,乍一看,像間小小的木屋。
陸淨的那塊陰陽佩就掛高處,周圍聚集著星星點點,螢火蟲般的光華。一團團,小溪般流進巢穴裡。
灰鳥落到巢邊,發出輕柔的鳴叫,巢裡響起另一道稍微低沉一些的鳥鳴,隨後探出了另外一隻羽毛顏色要更黯淡一點的灰鳥——是雌鳥。雌鳥的羽毛上滿是血汙,受傷的情況看起來要更為嚴重。
“原來是這樣。”
仇薄燈明白了為什麼灰鳥性情溫順,今天晚上的反應會如此狂暴。
它在保護伴侶。
祝師下意識想走到仇薄燈身邊,結果他一動,灰鳥驟然緊張起來,展開雙翅,將巢穴和裡面的雌鳥護得嚴嚴實實,脖頸上的羽毛全炸開了。雌鳥掙扎著想要站起來,被它按了回去。
“得啦,”仇薄燈懶散地制止他,“你就別當什麼迫害人家小情侶的惡勢力了。”
祝師停下腳步。
不動是不動了,但看起來有點不高興。他表情倒沒什麼變化,但仇薄燈瞅著他筆直地站在那裡,詭異地覺得這人就是有點不高興了。
……什麼事啊這是?
仇薄燈不怎麼想理會他,但想了想,也沒有再過去鳥窩那邊,左右看了看,挑了根離鳥窩遠點的樹杈過去坐下,看左月生費力地和兩隻鳥比比劃劃,陸淨從芥子袋裡翻出一堆瓶瓶罐罐找能治傷的丹藥,葉倉在一旁幫他整理。
“這個是……伏清丸。”
“玉露丹……不是這個。”
“這個也不是……”
“……”
左月生蹲在一邊,眼珠滴溜溜地轉:“我跟你換點伏清丸怎麼樣?”
這些丹藥,隨便拿一顆,都是有價無市,結果落陸淨手裡就跟糖豆子一樣,看得左胖子直眼熱。
陸淨頭也不抬:“滾!”
“你不是山海閣少閣主嗎?不是很有錢嗎?”仇薄燈納悶了,“怎麼還一天天尋思著投機倒把?你也不窮啊?”
“我有錢那都是貨真價實自己賺的!我爹要是能讓我隨便拿寶庫裡東西,隨便花錢,我至於東奔西走地湊自己的身家?”左月生沒好氣地說,說到一半想起眼前這兩個家伙,一個是能把藥谷谷主親手煉的丹藥當糖豆吃,一個是能隨便把太乙鎮山至寶提出山,瞬間酸得牙根痒痒,“你們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大家都是仙二代,怎麼差距這麼大?
“賺錢不還挺簡單的嗎?”仇薄燈坐在樹枝的末梢,把太一劍橫在屈起的膝蓋上,另一條腿慢悠悠地在半空晃蕩,笑吟吟地問,“我兩天就賺了八萬一千兩黃金呢。”
左月生幽怨地看了他一眼:“你好意思提那八萬兩?”
“這叫惡人自有惡人磨。”陸淨冷飕飕地道。
“給你個重新組織語言的機會。陸兄。”仇薄燈輕聲細語。
“我說仇少爺替天/行/道。”陸淨迅速改口。
仇薄燈嗤笑一聲。
……………………
神枎很高,坐在最頂上,地面的人聲就聽不見了。透過銀枎的枝幹能看到一條條街道上人群集聚的火把,就仿佛古老的時代裡人們在黑夜點燃火炬,進行某種神秘的儀式。仇薄燈看了一會,覺得他們一時半會還抓不到自己,就把目光移向遠處。
“瘴霧原來是這個樣子。”
仇薄燈望著城外,喃喃自語。
雖然看書的時候,就知道這個世界人們是生活在瘴霧裡,需要神物才能於濃稠的瘴氣中開闢出生息繁衍的地方。但從書上看到是一回事,親眼看到又是一回事。在枎木高處眺望城外,遠處的山和原野,都隻有一個朦朦朧朧的輪廓。
黑暗從四面八方逼近,隨時要吞沒這座城池。
千年萬年,神枎就在這樣的暗裡生長,撐開它廣闊的銀冠,為整座城池罩上一件百毒不侵的雪衣。
“這個世界真暗啊。”仇薄燈在心裡說。
就連星星都很少。
“今天晚上的星星真多啊。”
陸淨用三顆靈蓮丹從灰鳥那裡把陰陽佩換了回來,失而復得下,就又有點想哭。但眼角餘光一掃到仇薄燈膝蓋上橫著的太一劍,下意識覺得後背一涼,趕緊仰起頭,裝模作樣地欣賞星辰。
“……你認真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