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傅辰的目光,又多了一分和善。
“姑娘客氣,應該的。”這世上沒永遠的敵人,這是曾經做了人事總監後,有所領悟的。
幾次找貓和伺候德妃娘娘時會遇到,加上傅辰時不時私下給幾個宮女太監講笑話,不著痕跡地與他們拉近關系,這些宮女太監已經沒了一開始對傅辰的強烈排斥。
當然,如果能有些好感,對於他平日走動,有利無弊。他一個大男人放著也沒用,還不如物盡其用。
“謝什麼,對了,你從外面來,可知外頭發生什麼事兒了?”墨畫語氣溫和了許多,再說德妃對院裡的人總體上是比較平均的,有所偏頗也不算太明顯,墨畫對傅辰的偏見也越來越少。
“墨畫姑娘還是小心為好,我剛經過,看到御林軍也過來了,外頭現下很亂。”
“什麼!我曉得了,謝了。”墨畫領了情。
兩人聊了幾句,就別過了。
德妃正在試穿尚衣局送來的下個季度新衣,這會兒門外有人進來送吃食,是內膳房裡的添柴人,這添柴人每日要奔走與各個宮裡送柴火,偶爾也會幫內膳房送吃食。
此人安靜地送菜,安靜地離開,全程隻有一句“娘娘請用”。
她應了聲,關上了屋子後,才從桌上的膳食中拿起那小竹筷,擰開筷子的尖端,抽出裡面的紙條,看完後直接在燭上燒了。
“無名黑犬擾亂宮廷,皇後恐有小產危險?呵呵,真是多事之秋,看來方才是在抓狗了?這宮裡的,能養犬的就那麼幾個地方,無名黑犬,宮裡怎麼會進沒名頭的東西,這是有人私下運作了吧?本宮身嬌體弱,現下出去恐會受到驚嚇,可如何是好?還是先歇會再過去才能看到好戲。”她邊笑著,邊將右衽掩於衣襟內,系好帶子,“待會穿哪一件去比較好?”
這事情,背後又有誰在倒騰,自能出分曉。
她並不著急,這宮裡三天兩頭都能有這樣那樣的事,氣定神闲才能立於不敗之地。
她慢悠悠地走到桌前,上面擺放著新送來的衣衫,愛不釋手的摸著這些突出江南女子柔美的衣服,宮中大多衣服都較為正規正統,雖說四妃都需要穿著較為正式,但德妃卻覺得,難道我穿得漂亮就不是德妃了?
就像傅辰說的,氣質靠的不是衣服,而是她本身。
Advertisement
宮裡對宮妃的服裝面料有嚴格規定,按照等級劃分,不能超出份例,但這款式卻是沒規定的,經常會有妃子為了奪得帝王的關注,從而讓尚衣局做出千奇百怪的模樣,到底後妃的最主要職責就是伺候好皇帝,其他都是虛的,後妃們也是在制度下各出奇招。
她拿到手的新衣服,傅辰加入的幾種漢服唐服元素,結合晉朝的服飾特點給畫出來的,衣裾飄飄,婉若遊龍,令人望而生醉。
在對人對物上,他並不做大變動,隻在能力範圍內讓自己周圍產生潛移默化的改變,這改變潤雨細無聲,等周遭人再察覺時,就會發現早已無法改變。
要說書法和繪畫,現代人學的並不算多,從小失去了父母,經歷了長時間的叛逆期後,他才漸漸學會了平心靜氣,學習古人的琴棋書畫,休養生息。也許在現代算不錯,但到了古代幾乎人人都能寫會畫,還會吟詩作對的地方,他那點能力就不算多出眾了,當然,傅辰要的也不是出眾,隻要夠用就行。
德妃照著銅鏡,又想到某人畫出這些圖紙後,在她耳邊低語,“做出來,穿給我看。”
忍不住捂住臉,輕聲低喃:“這渾人,都當了太監,怎的這麼不著調,誰要穿給他看!”
“娘娘,奴才回來了,能進來嗎?”
門外傳來某人讓他熟悉至極的聲音,剛說到人就到了!
她輕咳了一聲,淡聲道:“進吧。”
傅辰剛進屋就看到德妃穿著水綠色的改良版齊胸襦裙,配上那張亦莊亦諧的鵝蛋臉,令人眼前一亮,“不是說絕不會做嗎?”
“哦,布料多出來,就順手做了。”
傅辰摟住她的纖腰,贊道:“很美。”
“真的?”她掩住心中的欣喜,斜了他一眼。
這一眼就定格了,捧住傅辰的臉,“你這是怎麼了,臉白成這樣子!”
“無礙。”傅辰抓住她的手,輕輕吻在她的手心,“君凝,再升我一級。”
隻有正三品管事太監,才能在監欄院擁有管理一個院子的權利,而傅辰現在還差那小小的一步就能到正三品掌事太監。
穆君凝忍不住縮了縮手,想了片刻,正色道:“不行,太快了,至少待你十五以後。”
無論是她給傅辰升職,還是傅辰自己從皇上那兒討得的,那靠的都是他自己,是正規的升降,就是速度有些快,也無人能指摘什麼。她從沒見傅辰這樣直截了當的向她討要過什麼,應該說傅辰這人讓她一直覺得是個所欲所求非常少的人,“發生了什麼,讓你如此急切?”
“我原來院裡的人,又走了一個。”傅辰閉了閉眼,抖著手捂著胸口的玉佩,坐上了木椅,平靜說道。
隻有他知道,這樣平淡淡的一句話,蘊含著多少事。
見傅辰摸著胸口的突起,她好奇揭開衣襟,赫然發現那玉佩。
這不是她有一次隨手賞他的嗎?他居然隨身攜帶!
說不出的滋味讓德妃有些感動。
“這是常事,你要學著習慣。”穆君凝站起,將他的頭壓在自己胸口,“你救不了所有人,這宮裡,心軟要不得。宮裡奴才少說好幾千,你管得了嗎?從晉朝開朝以來,太監就沒升得那麼快的,雖然我有權利再給你升職,但你想想你進宮的年數,你的年歲,從沒有正三品太監是你這個年紀的,傅辰,我想要保住你,別給自己站在風口浪尖上,樹大招風。”
她輕輕撫摸著他的發絲,這人頭發這樣細軟,偏得這性子如此狠硬。
傅辰知道她說的道理,這也是他之前一直步步上升的理由。
他知道,今天,他的心亂了。
傅辰聽著外面的聲響,估摸著時間,也差不多是侍衛們搜索的時間,忽然問了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你在二皇子那兒有安插人嗎?”
德妃松開傅辰,“為何這麼問。”還獨獨問二皇子。
“你曾給過一本各宮關系的冊子。”傅辰說的是那時候他還沒來福熙宮,德妃特意讓墨畫給他的一本宮內地圖,上面還詳細標注了各種人物的厲害關系,能繪制這樣一本簡略的冊子,本身就代表這位妃子的關系網了得。
“隻從冊子你能看出什麼?”那時候,她難得碰到個與心中那人年少時如此相像的人,自然多花了些心思,卻不知傅辰從裡面能分析出東西。
“你可還記得慕睿達,那時候他勸過我來你這兒,若不是有人暗示他,以他的性子是不會說出那樣一番聽不出弦外音的話的,但顯然,他和你是有關系的。隻是他職位太低,不可能是你直接吩咐的,那代表在你和慕睿達中間還有一個人當中間橋梁,用來傳達你的意思,而且從這人的職位來看,應該能操控不止慕睿達一個掌事而已,想要繪制出那樣一份冊子,一個人的力量是不夠的,直到我看到了劉縱,我猜測他就是中間人。所以你讓我去內務府隻是單純的讓我做事嗎?他們是你的人,我有理由推測出,你的人不僅僅安插在這麼幾個地方。而從你對劉縱忽然倒臺的態度來看,你並不著急,那說明你早就安排好了別人能夠頂替,或者能夠有類似劉縱的權利,是有其他後路的,所以劉縱就算命不久矣,對你來說可能有影響,但不大,你才能那麼淡然的讓我去送他最後一程。”
“你很聰明,聰明得讓我覺得當太監太可惜,你說你怎麼會能當個去了根的呢?”更難得的是,就算看出了這些門門道道,這人能夠壓在心裡,隻在需要的時候才說,這份忍耐力,這年歲,若他再過幾年,該是怎樣的怪物。“我聽聞墨畫說,你這年紀升到從三品,外面闲言碎語不少,就是她出去也聽到一些,這些人卻沒看到,以你這份清醒透徹,合該升你的。”
她做事較為隱秘,換了一般太監可能也不會想那麼多,也不會考慮其中聯系,但傅辰卻想得深,猜得準。
至於傅辰問的,這是她的底牌,而從傅辰同意來當她的男寵、禁脔時,她甚至從沒有一天想過,會與他有這樣深的牽扯,一個玩物怎麼上的了臺面?怎麼能知道她那麼多秘密?
如果傅辰是別人的探子,她將萬劫不復,這時候,她甚至必須以德妃的身份呵斥他的以下犯上,甚至應該說一句:這不是你該打聽的。
德妃在屋內忖度良久,猛然走到傅辰面前,捧住他的臉,將唇附在那人薄薄的眼皮上,輕啟朱唇,“有。”
二皇子那兒,有我的人。
她柔柔得撫摸著傅辰的薄唇,聽說男子薄唇代表薄幸,望你不負我。
你可知,若你的主子另有其人,我將如何下場?雖說這裡隻說了一個探子,但卻是她對傅辰的態度。
“傅辰,不要背叛我。”我怕自己承受不起這份背叛。
我小心走出第一步,莫要讓我萬劫不復。
至於對皇子府的探子倒不是她特意安插,她隻是後妃,皇子代表的是前朝,與她們後宮是沒什麼關系的,隻能說是巧合。
她從十來歲進皇子府當了側妃,就慢慢收買各處的管事,缺人送人,缺銀子的送銀票,缺感情的送感情,缺親人的幫忙找親人,長年累月下來倒是滲透了這後宮內院裡一小部分,其中也會有一些例外,比如劉縱這樣忽然生了病的,那就代表她常年的暗線付之一炬。
而這宮裡,想安插探子的並不少,隻是一沒她時間長,二沒她來的隱秘,不是被發現了,就是被其他探子除掉了。
她並不可惜這些探子,想要得到,總是要付出比想象得更多。
“沒想到你真的有!”那可是皇子府,還是封為郡王後出了府的,她連這都安排到?
“若我沒有呢?”
“沒有,我隻能想別的辦法,隻是現在卻是能輕松些了。”
“你和二皇子非親非故,為何要……?”穆君凝倒沒有看不起傅辰,這個人做的事,往往出乎意料。
“一是,那種人,當皇帝,是晉朝的悲哀。”一個荒淫無道,殘暴陰險的君主,甚至與後妃私通,這樣的敗類,成為皇帝後,生靈塗炭,國之哀,就是個人的悲哀,他沒那麼偉大,隻是想要自己好好活著,在乎的人也能活著,隻是那麼簡單而已。
有家,為何不守?
“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