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縱問不出所以然來,隻以為傅辰也想吸食那東西,“那可是隻有太後才能用的,你就別做夢了。”
“奴才哪裡敢。對了,您剛才是想說李公公做了什麼?”傅辰岔開了話題。
“他現在升了職,之前提交了一份百位小太監的安排委派,裡面將你申請到祺貴嫔那兒。就陳作仁那事,也是他搭上祺貴嫔的緣由,如今把你要過去,興許出不了幾日,我就再也見不著你。現在我把這事壓下了,其他人的委派我也沒什麼意見,隻你這裡……他應該會另想辦法,你如果自己有門路,先讓自己進別的宮殿,躲過這一遭。另外想想,能不能和他化幹戈。”
傅辰出了內務府,到掖亭湖掃到了晚上,又在湖邊坐了許久,晚風將他吹得打了個激靈才站起來回監欄院,這時候已經晚了,傅辰也錯過了用晚飯的時間,也幸而他平時身上都有帶吃食。
路經隴虞西十二所,看到兩個太監抬著一個全身包裹著紅布的人體,扛入了裡頭,那布條裡,滑落一隻纖細的手,是女子的,而他們後面跟著的是葉辛。
黑燈瞎火大晚上,所有人都已經就寢,這時候還能抬人進十二所,傅辰自然有了些猜想。
在宮裡生活那麼多年,該知道的不會不清楚,幾年前出過皇帝寵幸了宮女的事,也是這樣捆了捆布條就抬了回來,隻是沒幾日人就死了,還是梅姑姑發的喪。傅辰知道讓宮女自個兒得皇帝的眼,是很少見的事。魅惑皇帝,首先太後和皇後就會發落其人。宮規中對底層宮女要比太監嚴格多了,不然那麼多姑姑,這教條下去可不就白教了。四個季節的衣服配飾都是有定制的,不能出挑,不能花枝招展,要大氣圓潤,要樸素無華,處處彰顯宮裡人的氣度,規矩的嚴格也是這後宮安定的原因。
當然這隻是大部分時候的情況,有時候皇帝要寵幸宮女也沒人敢攔著,也有各宮主子安排自己手下的大宮女幫忙固寵也不在少數,又是另一番規矩。得了一段時間寵愛的宮女,晉朝也是存在的。
傅辰現在看到的,就是皇上寵幸小宮女的事情,這類小宮女往往隻是被臨幸一晚,就被遺忘了。
至於小宮女願不願意,就不重要了。就算不願意又如何呢,她們不能哭,不能叫,甚至要曲意逢迎,說體面話,不然就是對皇帝不滿,是要受責罰的,等完了事,皇帝記起來那還能有個份位,皇帝忘了那麼以前該做什麼還是做什麼,有時候被排擠也沒處說。
葉辛也看到了傅辰,他揮手讓兩太監把人抬進去,“傅辰,你在這裡做什麼?”
“這應該是我問的,抬的是誰?”
“何必問我,有宮女得了皇上的眼,這可是祖墳冒青煙的好事。”
“你在這其中,又充當了什麼?”
“傅辰,別以為上次我好心提醒你一番咱們就哥倆好了?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咱們——不熟。”葉辛也不管傅辰,踏入西十二所之前,又轉頭對傅辰道:“你還是最好和以前一樣,不歸你管的闲事少管。”
第二日傅辰發現王富貴的床位沒動過,一晚上沒回來,問了其他人也都一臉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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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裡,經過隴虞西十二所的時候,就聽到裡頭傳來隱隱哭聲,再仔細聽有沒了,傅辰打聽了一下,卻一無所獲,沒有特別規定好時間見面,梅姑姑也不可能隨時出來。
傅辰本想去儲秀宮時能碰到梅姑姑,可沒想到梅姑姑當日讓別的姑姑頂了一天職。直到這天晚上傅辰下了差回來,看到他們的小院大門緊閉,監欄院分有上百個小院落,一個院落緊閉並不十分惹人注意。
傅辰砰砰砰敲門,裡面人開了一條縫,很緊張地從裡頭張望,發現是傅辰才將人放了進來。
傅辰鬧不懂院子裡的人怎麼了,進了屋裡,一群人圍在他面前,滿臉凝重,似乎欲言又止。
傅辰問道:“你們在做什麼,還需要關門?不知道這更惹人注意嗎,也不怕師傅回來詢問,嗯?什麼味道?。”傅辰臉色一變,他似乎聞到了濃鬱的血腥味。
“傅辰,我們……”
“讓開!”傅辰意識到了不對勁。
第22章
“辰子哥,不能看!” 吉可被傅辰鐵青的臉色嚇得一臉煞白,撲到傅辰懷裡緊緊抱著。
現在傅辰比他們高一級,能接觸更上層的人。讓他們本能地不想被傅辰發現, 並非不信任, 隻是人類的自我保護意識。
傅辰由著吉可那小身板掛在自己身上,隻是看著所有人, 一群小太監接觸到他眼神時,都被那眼中的暗色激得渾身一抖, 本來欲言又止的話都停了下來。
“你們以為這樣就能息事寧人了?藏著掖著等到師傅過來看?”這些人待在宮裡也不是一兩天了,能讓他們這樣慌亂,這血腥味定然不是什麼好事。
“不是, 我們這是急上火了, 大家都讓開,讓辰子想想辦法!”其中一個相熟的小太監喊道。
一聽到傅辰的話,曾經被傅辰幫忙過的人都漸漸讓開, 其他人猶豫片刻,也挪了位置。雖說傅辰是這群小太監裡年紀偏小的,但三年來這個人卻幫過通鋪裡的大部分太監,在屋裡他說的話是有分量的。
三年前,傅辰隻是想盡快融入一個團體,而想盡快的辦法就是讓他人覺得他是欠著你的,隻是人與人之間不能單純的用利益來衡量,時間久了傅辰也的確和這個屋子裡的小太監產生了情誼。
人群劃開一條道,傅辰走了過去,瞳孔漸漸放大。
血泊裡,有兩個人,一個躺著,一個坐著,除了空氣裡那濃鬱到令人反胃的血腥味,就好像完全沒存在感一樣。
一個是傅辰幾日前才剛見過,對方甚至還嘲諷了傅辰一番。葉辛躺在地上看上去兇多吉少,隻有那微弱的胸口起伏才能確定此人還有一口氣,肚子的地方被戳了好幾個窟窿,血淋淋的。另一邊是雙手被兩個小太監制住,臉上帶著呆滯神情,全身濺滿鮮血的王富貴,而他附近是一把殘留血跡的剪刀,他似乎也被這血腥可嚇蒙了。
小太監在宮裡不可避免能見到死人,但自己動手的鳳毛麟角,這也是剛才屋子裡一群人亂了陣腳的原因。
這場景已無需多言,傅辰倒吸了一口氣,才望向呆立著的眾人,“出來一個能把整件事說清楚的人,現在,馬上!”
他不知道這事發生了多久,卻知道時間緊迫!
最後四個字,砸在所有人心上,傅辰很懂得控制語速,知道什麼樣的語氣能達到最好的效果。沒人見過傅辰發怒的模樣,至少現在看上去滿臉冷酷的傅辰,他們覺得他是發怒了。
有人說一個整日發脾氣的人並不可怕,可一個從來不發脾氣的人,忽然板起臉的時候,比怒罵更令人畏懼。
站出來的是趙拙,一個國字臉的小太監。大多太監在進宮前都是沒名字的,或是名字都是小名,所以幾乎都是慕睿達等掌事太監賜名的。趙拙相對比其他人更冷靜些,把整件事來龍去脈說了一遍。
這件事情甚至和梅姑姑也有點關系,簡單點說就是李祥英當年很喜歡梅姑姑,想與之相好,但梅姑姑在後宮也不是白待的,知道李祥英是個慣會折磨人的主,宮裡不少小宮女都遭過罪,偶爾弄死幾個就著管事的地位將人扔到亂葬崗算完事了。
李祥英這人除了特別愛抽大煙外,就是好虐待這口,特別是漂亮的女子。大約太監少了那東西,對女性漸漸產生異乎尋常的執著和扭曲的人生觀。
梅姑姑也是後來當上了姑姑,才沒讓李祥英得逞。前些日子被院子裡鬧鬼嚇得夜不能寐的李祥英,精神上受了刺激,就越發會折磨人了。他看中了小央,小央為人害羞內向,很能勾起人的保護欲,這樣的人折磨起來才更有味道。李祥英剛想打聽卻得知小央與王富貴居然是一對兒,那種內心想要破壞他人的欲望和凌虐感更加肆無忌憚。
傅辰聽到這裡,心中一陣荒涼,他是否也是造成這個結果的始作俑者之一。
如果不是為了報仇,他也不會在精神上刺激了李祥英。
李祥英在太後跟前有了臉面後,在後宮越發吃得開。他讓葉辛準備下,把小央送到了皇帝面前侍膳,又給她打扮得格外漂亮,果然和他們預料的一樣,皇帝大魚大肉吃慣了,偶然看到個清粥小菜,就嘗了嘗鮮。
他們隻要以王富貴生命為要挾,小央隻能就範,含淚笑著伺候了皇帝。
也正是傅辰那天在隴虞西十二所外邊看到的那樣,那布裡頭包著的正是已經伺候完被送回來的小央。
小央第二天回來,和往常一樣,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沒人發現異常,就是梅姑姑也隻知道她去侍膳了,回來的有些晚。
她不敢自殺,宮裡自殺是要追責的,如果自殺沒有成功,救活後被發配極苦之地為奴,刑法在邯朝最為嚴苛,到了晉朝後,兩代皇帝都算是從輕發落的。
她不想連累他人,但對貞潔的從小根深蒂固的觀念和對王富貴的愧疚,將這個姑娘逼到了退無可退的地步,等梅姑姑發現的時候,小姑娘開始認不出周圍人,甚至出現了幻聽、幻視,且惡化得非常快。
傅辰路過聽到哭聲的時候,就是這個小姑娘開始無意識的自殘,但似乎潛意識裡知道不能自殺,她不敢完全死掉,隻能不停地自殘,偶爾還伴有間歇性的抽搐,十二所的宮女們都說小央已經得了癲症,梅姑姑不想把她送到冷宮,這事正在僵持著。
傅辰知道,這是精神受到極大創傷後人對外界的自我屏蔽,創傷性的遺忘,在現代是癔症的臨床表現。
宮女找不來太醫醫治,但是姑姑是正三品的職位,她請來了醫女,屬正八品,過來說若是小央這情況會持續到她真正死亡為止,但她潛意識裡是不敢死的,所以這過程會持續很久。
王富貴知道這消息後,幾乎是瘋了,居然忍著性子,找了個借口將葉辛帶到這室內。王富貴從商前是個讀書人,以前好歹也是個童生,要說完全沒心眼兒自然不可能,在極端的痛苦的情緒下,他冷靜異常,甚至沒讓葉辛看出端倪來。
葉辛自然知道王富貴是恨毒了自己,但他隻是從犯,聽命行事,而且在那麼多人在的屋子,他也不擔心王富貴鬧什麼事出來。
可王富貴簡直發了瘋,自己這條命也不管了,沒了小央他也覺得活著沒意思了,隻是在死前,他絕對不會放過這些欺辱她的人。
居然就在屋裡直接動起手,將葉辛戳了好幾刀,要不是屋裡人多,發現不對勁把他拿下,現在情況更加嚴重。
那之後就是他們院裡的人,把門鎖了起來,而傅辰進來看到了這一幕。
“傅辰,現在該怎麼辦?”
“我們都會死嗎?”
是的,他們把門鎖起來後,分成了兩派。一部分人覺得葉辛如果醒來也不會放過他們,還不如幹脆將人弄死了,直接讓其失蹤,他們都當不知道這事,但他們都隻是小太監,都沒當過罪犯,不知道要怎麼做;剩下的一部分則認為應該把葉辛帶出去治療,而王富貴自己承擔責任,不能因為他一個人把所有人都害了。
這兩派僵持不下,一派說另一派巴著李祥英,沒一點骨氣,另一派則說他們這是為了保全所有人的無奈辦法。
漸漸的,有人開始絕望地哭,無論選擇哪一種,他們都隻是想將這事的影響降到最低。
“我去吧,你們所有人都趕緊離開這裡,要死就死我一個,是我捅的葉辛,富貴你還有小央要照顧,你不能死!”忽然一個小太監說道,王富貴的差事是監管淨身,許多小太監都承過他的情,這時候也格外能看出人情冷暖。
這時候,他們居然開始爭先恐後,爭著誰去死。
誰說這宮裡沒溫情的,它有,也一直存在著,隻是比起宮中的大人物來說,太過渺小罷了。
“安靜!你們都在這裡好好待著,這件事我會處理,給我一個時辰,這段時間裡誰敲門都別開!今日師傅他還沒那麼早下差,那麼你們隻要擋住其他院裡的人串門就可以了。”傅辰那依舊平穩的語氣給在場的所有人一根強心針,不自覺地聽從了他的話。
所有人都安靜地望著他,“傅、傅辰,你能有什麼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