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邵華池吩咐,傅辰自動噤了聲,再次躲入床底下,腦中不斷思索,這個聲音的主人是誰,是最近聽過的,而這種隻有公公才有的音色——是安忠海!
傅辰沒想到,這位在晉成帝身邊的總管公公,會出現在這裡,他們居然是認識的?
而更讓他沒意料到的是兩人的對話,邵華池居然沒有裝傻,那隻有一個可能性,安忠海知道邵華池的秘密!
安忠海走了進來,從那音量和這時辰來看,他是偷偷過來的。
“七殿下,奴才剛得到消息……”安忠海走入室內,欲言又止。
“我已知道。”邵華池知道安忠海說的是麗妃的屍體被找到。
“您節哀順變。”安忠海嘆了一聲,他是剛得知沒多久,皇帝那裡如今人仰馬翻,他也是被派出來處理後事順路過來的。仔細瞧了瞧邵華池的神色,居然看不到一點難過,心中不免寒涼,無論怎麼說麗妃都是邵華池的母妃,這人沒了怎麼作為兒子的,一點都不傷心,七皇子未免太薄情了些。
安忠海想到以前,帝王評價邵華池,此子性情薄涼,難堪大任。
“無哀可悲,又何須節哀。母妃在離開前,讓你收集的證據,如何了?”邵華池問道。
“已經準備妥當,不日奴才就呈給陛下,洗刷殿下與娘娘的冤屈。”安忠海知道邵華池問的是,麗妃是被陷害的證據,這是在麗妃被打入景陽宮後,就一直在調查的,為了還自己一個清白,為了復寵,他們都用盡了這十幾年在宮中的關系。
“好,你要的人,在城北東榆巷最北的宅院裡。”
“謝殿下!”安忠海忽然迸發出前所未有的熱情,安忠海是麗妃為邵華池準備的一條暗線,能在關鍵時刻給予邵華池幫助。他也是少數提前知道邵華池裝傻,而不用擔心背叛的人。
但安忠海並非麗妃母子的人,連親信都算不上,之所以如今聯系,隻因他不得不幫。安忠海年輕的時候,有個感情相當好的對食,是先帝身邊的大宮女,後來這位大宮女被先帝用了,先帝去世後一部分人殉葬,一部分發配廟堂長伴青燈,安忠海用了自己的關系將人偷偷送出了宮,隻是後來恙蕪人屢次進犯,把東北地區攪得一片混亂,也與那女子失聯了。後來還是靠著麗妃在宮外的勢力,才找到了人。安忠海對這女人的情誼很不一般,也是如此被麗妃母子拿捏了。
互相之間,也隻是利益關系,誰也不可能告發了誰,邵華池能讓安忠海去辦事,卻不會全然信任此人。
“有件事奴才不知當不當問?”
邵華池示意安忠海說下去。
Advertisement
“麗妃是自己……,還是被害?”安忠海是傾向於後者的,隻有麗妃在,七殿下的日子才有保障,能在帝王面前博得一些關注。一個沒有母親保護的皇子,在這宮裡的日子往往比奴才還難熬,落地鳳凰不如雞,這宮裡不被重視的皇子公主,有幾個日子能好的?
“你說呢?”邵華池冷笑,那笑中,透著一抹悽涼,是日暮西山般的落寞。
在離開前,安忠海提醒了一句。
“殿下,若您非痴傻的事,被他人知曉,可是欺君之罪。”如果不是最重要的人在麗妃母子手上,安忠海被扼了軟肋,才無奈就範,不然怎麼可能冒著欺君之罪幫無權無勢的七皇子。
“這就不勞你操心了,做好你的事,你會得到你要的。”邵華池相信,隻有利益共同體,才不會被輕易背叛,安忠海是宮裡的老人,最懂得自保之策。
“是,殿下,奴才多嘴了。”
安忠海離開,邵華池背對著傅辰坐在椅子上,“聽了那麼多,你還是不改變主意嗎?”
傅辰的安靜,就是變相的回答了。
等了許久,邵華池的目光漸漸暗淡,也許他早就猜到了傅辰的選擇,“滾!”
傅辰默不作聲,在轉到門檻的時候,忽然裡頭傳來邵華池的聲音,“傅辰,你之前對我,可有半分真心。”
“殿下,真心與否,已經不重要。”
“你會為今天的選擇,悔不當初。”
“奴才,不懂什麼叫後悔。”帝位,每個皇子都勢在必得,但位置隻有一個。
“若我將你說的幾點要求都做到呢?”
“那——奴才拭目以待。”
沒有完全拒絕,也許他潛意識裡也希望看到那微小可能性的奇跡。
過了些日子,聽說國師親自出手治療,七皇子的痴傻好了許多,現在已經能簡單地聽懂一些話,隻是忘性大,猶如幼齡孩童。
很快宮裡盛傳七皇子復寵,自從麗更衣在冷宮中暴斃後,皇上也不知怎麼的,忽然對七皇子關心了起來,還打破了皇子不滿二十歲不得上朝聽政的規矩,時不時召見七皇子不說,那賞賜一水兒地給了重華宮。
今日早朝,更是親口封了七皇子為正五品縣子,封邑五百戶,糧田八百畝。雖然與幾位年長的皇子不能相提並論,但在年齡較小的皇子中也屬特例了。
原本冷清的重華宮,又一次門庭若市,與之前的光景恍若兩重天。
隻是,這與傅辰已經沒什麼關系了,自從那日後,他沒再踏入重華宮一步。
他反而少有的清闲起來,每日就是幫王富貴打打下手,為他和小央的菜戶之約添些東西,準備當日的布置,等待內務府下批文。這期間他又為皇帝修了一次胡須,被打賞了三兩銀子,為皇帝做事往往都是奴才的義務,一般情況下是得不到任何打賞的,也是傅辰得了皇帝的喜愛才能這般特殊。雖然這喜愛更像是對貓貓狗狗般的,瞧著順眼就打發下無聊。
為皇帝剃須那日,傅辰在御書房外,見到了許久未見的邵華池,對方的視線沒有在他身上停留過,似乎隻是看一個普通的小太監,不值皇室貴胄的一眼。傅辰也是垂著頭擦身而過,現在邵華池又成了在太監眼裡高不可攀的皇子,看著還有些呆傻,但外表卻已經恢復了麗妃在世時的亮麗光鮮,而那兩位曾經對邵華池多加侮辱的太監,卻是戰戰兢兢,生怕被邵華池找麻煩。
但出乎意料的,邵華池沒任何動作,甚至沒和皇帝提起這兩個太監做的事,邵華池好像忘了,也隻是好像。
聽說全國選秀的隊伍,已經在趕往皇都的路上,其中有各地官員子女,也有民間有名的美女,皇都參與選秀的女子如今已經入住儲秀宮,這些日子傅辰也經常去儲秀宮做事,給上級太監做些雜事。
大約因為選秀的事,跑內務府跑得勤快了,本來和劉縱因為找麗妃的事就熟了些,現在見面,劉縱也不仗著自己總管太監的身份,見到傅辰會聊上幾句。
麗妃忽然暴斃後,皇帝恢復了她生前的妃位,並加以厚葬,甚至還追封了封號,貞惠端敏貴妃。
從這貞字就能看出,皇帝對麗妃抱有什麼態度了。
劉縱因著傅辰在最快速找到了麗妃,讓他不至於挨訓,對傅辰印象甚好。
一日,他忽然吩咐了一個小太監將傅辰從儲秀宮叫了出來。
“你可是得罪過李祥英?”
傅辰沉吟,才將陳作仁的事情說了一遍,劉縱聽完,“按理說,他不應該記恨你,既然那個叫陳作仁的小太監已經離開了,你們的恩怨也應該一筆勾銷了,而且要說的話,說是他欠著你還差不多,若那天不是你聖上還沒那麼快消氣,或許是什麼你不知道的時候,得罪了此人。”
傅辰自然應是,他在背後對付李祥英的事,自然是不會說的,至少這事沒擺到臺面上,他就一天不會和李祥英撕破臉。
一定要說近期有什麼恩怨,大概就是李祥英讓他去侍膳,得了劉縱一個耳刮子,沒了面子。
“劉爺,是出了什麼事嗎?”
“你知道他現在忽然在太後那兒得了臉的事嗎?”
傅辰得了烏頭後,正在曬幹,找機會加進李祥英的煙葉裡,但這事並不能急,讓一個管事太監消失,還要在人多口雜的宮裡完全湮滅證據,並不能急在一時。
儲秀宮事務多,他也就暫時把這事擱下了。
“小的並不知曉。”
“想你也是不知道的,前幾日番邦來了使臣,這事你應該聽說過。”劉縱喝著傅辰泡好的茶,就著杯子湊近鼻子,吸了一口茶香,“喝慣了你泡得茶,別人的可再也無法入眼了!”
這是真心贊美,同樣的茶葉,不知為何傅辰就是泡得特別香。
“劉爺謬贊。”傅辰泡完茶,又到了下首站著,並不因為劉縱的賞識而得意忘形。
劉縱欣賞的也是傅辰這份勝不驕敗不餒的模樣,在宮裡隻有定得下心的人才能走得遠,“那番邦之人,發明了一種幹性的煙草給了太後,太後本來身體微恙,現下卻精神很好,但隻要不吸食這煙草身體就會恢復原狀,甚至更差,聽說那煙草價格格外高昂,制作繁瑣,這還是太後的身份才能吸。太後身邊也沒什麼敬煙的人,現下還在訓練,就找本就會敬煙的人來伺候了,於是就有了李祥英,李祥英伺候過先皇,知道這步驟,太後對他打賞頗多。如今就是我,也不好得罪與他。”
雖然劉縱的職位比李祥英高多了,但現在李祥英可是在太後面前的紅人。
傅辰卻直接略過劉縱說的內容,反而著重問了個奇怪的問題,“劉爺,您可知那煙草叫什麼名字?”
劉縱奇怪地看了傅辰一眼,“阿芙蓉。”
傅辰目光一沉,看上去沒什麼異樣,但劉縱還是察覺了傅辰有點不對勁,“這煙草有什麼問題嗎?”
“並沒有。”
阿芙蓉,是鴉片在唐朝時的別稱。原來世界的朝代中,鴉片是六朝時期出現的。
鴉片一開始也是佔下印度才被人得知,起初是當做藥材的,治療痢疾。隻是後來史書上有記載其“殺人如劍,宜深戒之”,漸漸被棄之不用,在《本草綱目》中也有相關介紹。它到了唐朝別國甚至作為貢品獻上,出現在宗室貴族面前。直到明清有人發明了熟食鴉片,用於吸食,漸漸讓人上癮而不可自拔,才開始大量引進,從而成為一部猶如末日般的慘劇。
的確如劉縱所言,這在某些朝代來說是稀罕物,隻有身份地位最高的人才能享用。
可正因為是身份高的人,才更有話語權。如果他們放話了,就可能造成不可挽回的結果。
每個社會的發展歷史,在某些方面總是有驚人的相似。而傅辰知道,以他現在的身份,根本不會有人把他的話當一回事,即使他不想看到這個隱患殘留,現如今卻沒有任何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