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你隻是從四品啊!”
傅辰微微一笑,那笑容裡似乎包含著許多東西,他走向王富貴。
“天無絕人之路,你會因為小央失貞而拋棄她嗎?”他蹲在了地上,望著像是木偶一樣的王富貴。
聽到小央的名字,王富貴忽然暴躁起來,身後的小太監忙制住了他,“不會!她變成什麼樣都不會!”
“她得的是癔症,是有幾率治好的,你願意試試嗎?”
王富貴像是抓到了最後的救命稻草,死死盯著傅辰,淚水毫無預兆地滑落,“你是說真的?”
“是,富貴,人一輩子會遇到很多事,死亡非常容易,一了百了,但隻要還有希望,就要活著,無論有多難。”傅辰輕輕抹掉王富貴空洞雙眼中落下的淚,“別忘了,葉辛隻是從犯。”
傅辰說完,就要起身離開,卻被王富貴拉住了,“傅辰,你要去做什麼!?你別衝動。”
“我不會衝動,也沒機會讓我衝動,富貴,還記得三年前你救過我一命嗎?那時候我說過,這條命遲早還你,你說我永遠都沒這個機會,但有時候,世事無常。”傅辰笑了起來,雲淡風輕下,透著震懾人的決然和堅定,那氣場讓所有人都說不出話來。
“傅辰,如果葉辛在這段時間……”
傅辰看著已經完全昏死過去的葉辛,“那就是他的命,關上門,等我回來!”
傅辰離開前,趙拙忽然問道:“若一時辰後你沒出現的話……”
“那就一起捅了這簍子。”再糟,也不過如此了。
第23章
傅辰經過西十二所的時候,目光停留片刻。
門口出現幾個孔武有力的太監,他們拖著一個人從門口出來。太監並非後世影視那般,都是柔弱纖細的, 他們除了比正常男人少了部件外, 其餘都是一樣的,所以有些甚至人高馬大, 這些太監一般在需要武力和守衛的地方當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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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拖著的人是小央,她的褲腿和地面摩擦, 上面磨破了好些破洞,皮肉綻開,卻好似無知覺。臉很蒼白, 白如鬼, 脖子上帶有很深的淤痕,地面還有她手腕上滴落的血水,宛若在雪地裡盛開的紅梅。如果不是還睜著眼, 看上去就像沒了生氣的娃娃。她沒讓自己丟了命,因為不敢,也不能。
梅姑姑從裡面追了出來,急匆匆收拾了一些銀兩遞上去,“幾位大爺,請你們不要拖著,可否抬著她,稍微輕一些?”
她已經盡力在保全手底下的小宮女了,可是小央得了癲病的事情還是被總司姑姑知道了,小央就要被遣到冷宮中自生自滅。
宮裡的奴才,最不能做的事有兩件,一是生病,二是逃跑。
收了錢就要辦事,宮裡的規矩,所以兩太監也改拖為扛。
小央毫無所覺的眼瞳在注視到梅姑姑的時候,滑下一行淚,沿著颧骨到下顎。
得了癔症的人,對外界是沒有感覺的,也意識不到發生了什麼。
但她們身體機能還在運轉,會記住所有對她好的人,因為擁有得太少,一點溫度就能刻骨銘心。
梅姑姑又吩咐了幾句,諸如拿繩子捆住小央的手腳,不讓她自殘等等,兩太監有些不耐煩,“這位姑姑,我們也是奉命辦事,你別再為難我們了。你囑咐的事我們會做,但隻能盡力。”
目送小央等人走遠,她轉身看到了站在那兒,毫無存在感的傅辰,笑了起來,姿態依舊文雅優美,在錯身而過時,她的目光翻攪著某種激烈的情緒,紅唇微動,“今晚,亥時。”
梅姑姑走進了西十二所,沒再回頭。
傅辰從衣袖裡拿出了一隻精致的荷包,帶著粗繭的大拇指摩挲上面針腳細密的紋路,眼前還能浮現當日小央那雙充滿感激羞澀的眼,將這隻熬夜繡好的荷包遞給他時的歡欣期待。裡面放的是那天西十二所宮女們自制的芝麻糖,糖雖吃完了,但包裝卻留著不舍扔掉。
宮女太監隻是貴主子們身邊的附帶品,但皇宮卻是他們的一生。
傅辰到的是福熙宮,德妃娘娘的住處。
他不是沒想過七皇子,隻是對方在他的分析後,不答應的可能性更多,皇家人的尊嚴可不是那麼好挑戰的。再者,七皇子還在“痴傻”,如今的位置也不過仰仗皇帝一時愧疚,能否長久是一個謎,而此人在後宮隱藏的敵人太多,不然何必裝瘋賣傻,他不能將自己處於一個危險境地。最重要的是,作為皇子不能管宮女的事,尤其這個宮女還是皇帝寵幸過的,等於變相幹預皇帝的情事,那手就伸太長了。
後宮裡的事,隻有這後宮掌權的女主子才有資格插手,也名正言順,德妃幾乎是他僅剩的選擇了。
有時候當他以為已經遠遠逃離災厄,命運就會告訴他,不過是在原地又打了個轉。
其實自從那次給了小冊子,傅辰依舊言辭懇切地拒絕後,墨畫就再也沒來找過傅辰,好像默認了雙方不會再有交集。這也是正常,換了任何主子被一個小奴才下了面子,還沒使絆子整死人,已經算是寬宏大量了。德妃這身份要什麼體貼的人沒有,在這宮裡頭願意揣摩主子喜好的人絕不在少數,何必巴巴的要傅辰。
現下是晚間,裡面正井然有序地準備德妃娘娘的晚膳,宮女太監們各司其職,沒人會去注意門口的小太監。
今兒白天各地送來的秀女已經到了皇都,在正式進宮前由參領帶著路,按照地域、籍貫、民族等等排車,排好了後是各主宮的娘娘前來觀閱,當然這也是變相地告訴秀女們我們這些後宮的主人是歡迎你們的,給這些初來乍到的秀女們一些心理上的安慰,消除她們的緊張感,晉朝襲承禮儀之邦的文明,在小事上可覷一二。
德妃作為主宮高位妃子,與皇後共同管理後宮,自然也在今日的觀閱名單中,不久前從太後那兒回來。
他在外面通報了守門太監後遭到拒絕,一個從四品的小太監,是沒資格主動請纓見四妃之一的妃嫔的。
“這位小公公,德妃娘娘可不是想見就能見的。”就是要湊到貴主子面前,也沒見到這麼直接的,看著傅辰的目光很是鄙夷。
傅辰並沒有輕易打退堂鼓,“那麼,能否請墨畫姑娘出來一趟,兩位勞煩通融一下。”
傅辰掏出了前幾日得賞的銀子,一股腦兒給了這兩位公公。
還沒一會,一張熟悉的容顏就出現在面前。
墨畫似笑非笑地望著傅辰,揮手讓那兩個護衛太監先去裡頭幫忙,他們之間的對話,讓人聽去總是不好的。
才看著畢恭畢敬的傅辰,問道:“小傅公公,我以為你這輩子都不會踏入咱們福熙宮呢?”
“墨畫姑娘哪裡話,小的身份低微,這不是不好意思在您面前晃嗎?”
“你這嘴兒還是這麼不老實,既然不好意思,那就哪兒來的,滾哪兒去吧,咱們福熙宮可請不起你這尊大佛。”
“奴才這就是來賠罪的,請您大人大量原諒小的不識好歹,這次您就是趕也趕不走我了。”
“哎呦,真是能從咱們小傅公公嘴裡聽到這種話,太稀罕。”墨畫叉腰笑著,“隻是今兒個不湊巧,咱們娘娘正在與容昭儀量衣,實在沒空見你,還是請回吧。”
容昭儀,六皇子邵瑾潭的生母,九嫔之首,聽聞年輕時傷了身子無法再孕,是個常年的藥罐子,因六皇子善經商,帝時有賞賜卻無多少臨幸,是後宮的隱形人,隻是這樣的容昭儀與德妃卻往來頻繁。
傅辰知道時間刻不容緩,而之前幾次三番的拒絕,完全下了德妃的面子,他現在自己送上門來,也要看人家願不願意了。
可以說就是現在德妃把他趕出去,也無可厚非,誰叫他“不識好歹”,就是為了曾經丟失的面子,德妃這時候也要找回場子。他現在隻能寄希望於德妃並非那麼毫無度量的人,另外就是那位白月光在德妃心中的地位真的有高到連他的幾次不敬都能原諒的地步。
“那不知娘娘何時能撥冗一些時間給奴才?”
“我不知道呢,娘娘的時間咱們做奴婢的又怎麼說得準。”
傅辰忽然跪了下來,匍匐在地上,“求墨畫姑娘為奴才美言幾句,奴才定然記得您的大恩大德。”
“小傅公公這是做什麼,你的膝下可是有黃金的,金貴得很,怎能跪我呢?”墨畫露出一臉驚訝的神情,她是沒想到之前還十分斬釘截鐵拒絕的人,這會兒居然求上門來,她就說嘛,這宮裡又哪有什麼寧死不屈的人,到頭來還不是貼過來,“小傅公公,這人呢,拿喬也要看主子的眼色,你看裝過頭可不就栽了,你說我這話有道理嗎?”
“墨畫姑娘自是金口玉言。”
“好了,我還有活兒,先進去了。”
“那奴才就在這裡等著,何時娘娘有闲暇了,奴才再入內。”
“若你想等,就在外候著吧。”墨畫不置可否,也不讓傅辰起身,語笑嫣嫣。
傅辰被喊進去的時候,已經是半個時辰之後了,期間一群太監宮女從他身旁經過,像是沒看到他一樣各自做事,把他當做求見德妃不成撒潑耍賴的。
他的雙腿因為長時間跪地而顯得僵硬,但他不敢再耽擱,忍著酸麻走進去,離他與趙拙等人的約定已經過去一半的時間。
傅辰走入殿內,現在正好傳膳完畢。福熙宮有自己的內膳房,吃的不是御菜,做法用料就與御膳有些不同,是專挑著德妃喜愛的口味上的。一隻隻晶瑩剔透的飯碗擺在膳桌上格外好看,在四周宮燈的映照下美得讓人驚嘆。德妃不是奢侈的性子,比起皇家其他後妃,她這裡的菜式不算多,這也能看出德妃並不是喜好大排場的人。
“奴才給德妃娘娘,容昭儀請安。”傅辰低眉順目,十分恭敬。
正在舔毛的湯圓一看到傅辰,居然還認得出來,記得這是那個曾經給他溫柔順毛的人。它跳下德妃膝蓋,繞著傅辰走來走去,喵了兩聲,似乎在問傅辰為什麼不找它了。見傅辰不理會它,還有些鬧脾性,叫得厲害了。
德妃一看,芊芊玉手在空中劃出淺淺弧度,不鹹不淡道:“將這隻小畜生帶下去。”
很快就有宮女將湯圓小心抱下去,有時候寵物可比奴才金貴得多。德妃像是沒看到跪在桌邊的小太監,笑著對一旁臉色不佳的容昭儀道:“這小菜是我專門吩咐小廚房做的,格外開口,你嘗嘗看。”
宮裡主子不叫起有許多種說法,有時候是主子要給些教訓或是敲打,而位置上的一高一低,讓在底下的人承受更多,會忍不住揣摩上意,在揣摩的過程中,自然而然會敬畏對方,心理防線容易被擊得支離破碎。
傅辰目光不變,動作不變,他知道如果這時候示弱,在你進我退的過程中他就會敗在這個女子的精神壓迫中,藏在衣袖下的拳頭漸漸緊握,他不能被擊垮,即使拋棄曾經自以為能保全的東西。
一旁的宮女為容昭儀添了幾筷子後,還是容昭儀首先打破了沉默,“這太監沒見過,好像不是你宮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