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我也想嘗嘗仁子說的冰糖葫蘆…”忽然有個人道。
一提到這個名字,其他人哽咽著,他們不敢太大聲,怕哭聲引起不必要的麻煩,一個個人忍著聲音抱著頭。
王富貴邊流著淚,邊將那罐酒灑在地上。
“仁子,好走!下輩子,咱……還當兄弟!”
也不知道是誰,忽然抱住了傅辰,一個疊一個,一群人抱著頭窩在一塊。
“你院裡的,倒是有良心的,哪像我院裡的,同僚死了睡得跟豬一樣。”
遠處,看著這一幕的掌事太監陳裡川對慕睿達說道。
他們都是監欄院十二位掌事太監中的,慕睿達為人死板,陳裡川圓滑更討主子歡心。
“今日違紀的事,你打算怎麼處理。”見慕睿達不理會自己,陳裡川問道。
“院裡少了人,明日開始差事加倍。”
“我聽說,你院裡有個人,得了德妃娘娘的青眼。”
“沒的事,主子想什麼,別亂瞎猜。”
“若真被要了去,可要提前恭喜了啊,看李祥英那起子老王八還怎麼得瑟。”陳裡川咬牙切齒。
經過陳作仁等人的事,監欄院前所未有的沉寂了一段時間,就是吃個飯也都是安安靜靜的。
原本監欄院的十二個掌事並未分出高低,但現在卻隱隱以李祥英為首,幾乎所有小太監都巴著這位公公。聽說他在祺貴嫔那兒得了臉,很快就要晉升了,但所有看到李祥英模樣的人,都會嚇一跳,他看上去陰鬱沉默,短短一個月瘦了不少。
這一個月來,他每到晚上要入睡時,就能聽到悽厲的喊叫聲,似乎總有個人在他耳邊說著“公公,我好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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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等他起身左右環顧的時候,卻什麼也沒見到。
日復一日,將李公公嚇得肝膽欲裂,他現在看到誰都疑神疑鬼的。
也不是沒懷疑過是不是傅辰他們搗的鬼,可試探來試探去,傅辰他們都一臉迷茫,對他恭敬依舊。
在這個年代,人們都是信鬼神的,特別是冤魂。
傅辰隔三差五就能收到來自宮女墨畫的食盒,而對方什麼話都沒吩咐過,見面也是靜悄悄的來,靜悄悄的走。
他甚至開口說過,如果有什麼吩咐他必將肝腦塗地為德妃娘娘盡忠。
問了後,墨畫也隻是笑開了,堅持說這隻是順便,看他順眼兒。
自己這樣一個小太監值得對方這麼花費心思嗎?
終於有一日,墨畫在傅辰下了差後,對他說:“德妃娘娘要見你。”
第9章
傅辰不是第一次來福熙宮,卻沒表現任何好奇。
他目不斜視,眼角餘光甚至沒放在身邊的墨畫身上。
墨畫一路上觀察傅辰,這個循規蹈矩的小太監,那緊張的模樣還真的挺容易讓人心生好感的,誰都喜歡把情緒放臉上的人,這類人的心思好猜,相處就容易多了,“別緊張,咱們娘娘可是出名的和善人,且放寬心吧。”
一個月來兩人也見過數次,墨畫對這個有禮數,懂進退的小太監挺有好感,宮裡從不缺想往上爬的,也不缺巧言令色的,但爬得路數要讓人舒坦不是,墨畫就看這小太監順眼。
傅辰似乎松了一口氣,將一個沒見過世面,又驟然得到關注的小太監表現得惟妙惟肖。
他臉蛋紅撲撲的,有些怯懦卻在強自鎮定,“墨畫姑娘,您知道娘娘找我是為什麼事嗎?我怕待會不懂規矩衝撞了娘娘。”
“其實我也不知呢,”她確實不清楚,德妃娘娘雖和善,但這和善卻不是他們逾矩的理由,“平日裡也沒聽娘娘提到過。”
傅辰不著痕跡在短時間裡將墨畫瞬間神態印刻在心裡,無論是眼底的疑惑還是細微的表情,都說明墨畫的確不知情。這是職業病,他曾經碰到過各式各樣的患者,有些特別善於隱藏自己的,就需要捕捉瞬間的微表情。
到了宮門外還遇到安忠海,就是那位人稱海老爺的總管公公,也是曾為陳作仁等人求情過的人。
“喲,這可是個生面孔,福熙宮這是要添人了?”馬上就是三年一度的大選,海公公這是來和德妃商量事兒的,剛出了宮門就遇到了墨畫兩人,德妃娘娘是個喜靜的,從晉成帝還是皇子的時候她院裡就沒添過什麼下人,故而海公公有此一問。
“哪能吶,這不是娘娘看這小太監會一手蔻丹功夫,讓奴婢找來看看是否真有本事。”
海公公想到德妃娘娘剛在洗蔻丹,臉上堆上了笑意,“那便快進去吧,別誤了娘娘的時辰。”
“海公公好。”傅辰是等他們說完後才問好的。
海公公也沒應聲,笑了笑就離開了。
傅辰等在宮門外,等德妃的傳話,這時宮道上走來一個見之忘俗的人。
青年並未穿皇子服,反而隻穿著青色織錦錦袍,五官精致,膚如玉瓷,臉上掛著平和的笑意,任何與之對視的人都能感到心靈上的平靜,此人從骨子裡就好似散發著聖潔味道,好像獨獨他是受上天眷顧而降臨的,他是三皇子邵安麟,德妃所育,從出生便體弱,曾被斷言活不過十二,帝甚憐之,將其送往寺廟養到十二才回宮,後又跟在國師身邊學習,自有一股超凡脫俗的氣質,是下一屆國師的熱門人選,也是少有的這個年紀還未被指婚的。也因此他是最與世無爭的皇子,甚至是不少皇子拉攏的對象。
人是最復雜的生物,即使專業是心理學,但看不透的人多如繁己,對於這類能讓自己完美得猶如聖人的人,傅辰格外慎重,讓自己看上去像所有被三皇子容貌氣度攝住的小太監,直到人走近了,才慌慌忙忙跪地,“奴才給三殿下請安。”
至始至終,三皇子都未將視線哪怕一秒停留在傅辰身上過,越過他就走了進去,一路上請安聲不絕於耳。
約莫一刻鍾後,三皇子才從德妃娘娘處離開,傅辰被召了進去。
空中彌漫著濃鬱的花香味,絲絲沁脾入肺,幾個宮女圍繞著德妃淨手,遞巾帕。
德妃一雙芊芊玉手正摸著懷裡的貓,玉指穿過白毛,若隱若現,單看手完全看不出這已是年逾三十的女人。那貓是德妃娘娘的愛貓,見到傅辰進來,“喵”了一聲。聽說貓是能見到死靈的生物,傅辰自娛自樂想著該不會是看穿他的異世靈魂了吧。
傅辰沒看坐在上首德妃,低垂著頭,“奴才給娘娘請安。”
“起吧,可會蔻丹?”德妃娘娘聲音輕柔文雅。
傅辰想到之前墨畫在宮門外回復安忠海的話,平靜回道,“會的。”
“哦?若是不會裝會,本宮可是要懲罰的。”依舊不輕不重的語調,氣度雍容淡然,讓人也不得不感慨也隻有這般人物才能有三皇子那樣的兒子。
“請娘娘讓奴才試試。”他恭敬回道,並沒有看到墨畫投來贊賞的目光。
幾乎可以肯定,如果回答不會,那麼現在他已經以欺瞞的名義被拖出去了,宮裡頭要的不就是這隨機應變的能力。
這時候,便是不會也要會的,也幸好這步驟並不難,重點在於將花瓣的顏色攪拌均勻的過程。
蔻丹因常取千層紅的花瓣為原料,故而又名千層紅,在現代叫做美甲。這染甲的風潮是從晉朝乾平初年就開始流行的,宮內娘娘們的穿衣打扮,很快就傳到了宮外,引得無數女子爭相效仿。女子愛美,更是以此來彰顯身份地位。這個年代的步驟和傅辰在書中看到的相差無幾。傅辰慶幸自己的過目不忘,他躬身將桌面上的豔紅色花瓣放入陶缽中,拿著器具將之搗碎,他手指纖長白皙,在紅色的花瓣下居然生出一抹豔麗的魅惑。
德妃娘娘看著小太監將明矾加入陶缽中,用均勻的力道磨著缽裡的花水,這是個細致的活,力道大了色澤就重,輕了就沒浸透,要保持長時間一個力道需要很大的耐心和專注力。傅辰將絲綿制成的薄片浸入花水中,等待完全浸透。
整個過程,德妃身邊的幾位大宮女都看得瞠目結舌,沒想到這小太監不但會,而且還像是行家的樣子。平日裡專職做蔻丹的宮女也不過這個模樣,甚至都沒有傅辰那一套行雲流水的味道。
傅辰年輕時愛上茶道,這修身養性的藝術說起來也有互通之處,比如做事的氣質動作與常人相比多了幾分沉穩雅致,看著便賞心悅目,單單這動作擺出來,說不是行家都沒人信。
“請娘娘抬手。”傅辰看到德妃伸出一雙保養得當的手,心知算是得到認可了,古往今來這打腫臉充胖子的事也要具備一定底蘊,“奴才逾矩了。”
“無礙,看座。”德妃一手抬於桌面上,一手摸著懷裡的貓。
“謝娘娘賞。”傅辰坐了下來,握住德妃微涼的手,傅辰開始仔細為指甲上色。
那貓有著一雙冰藍色的雙眼,似對傅辰很好奇,它從德妃膝蓋上站了起來,蹭進傅辰懷裡。
傅辰不敢動,任由那貓在自己衣服上打滾,德妃身邊的大宮女看到這一幕,輕笑出聲。
“這小家伙平日傲得很,倒是與你親近。”待傅辰做好了蔻丹,規矩站在一邊,德妃說道。
傅辰冷汗落下來,忙稱不敢。
德妃泛起溫和的笑意,將貓遞給墨竹,與墨畫一樣的大宮女。
德妃輕抬手在空中劃出優美弧度,所有宮女躬身退下。
空氣裡還殘留著方才沁人脾髒的花香,傅辰卻莫名覺得有些忐忑,這屋裡頭隻剩下他與德妃娘娘。
當然,這裡裡裡外外都清空了人,就是有什麼話也是傳不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