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凝然怨毒地看著我:「她既然敢打臣妾,那皇上就百倍替臣妾還回來如何?!」
「臣妾要掌摑她一百!」
說著,她便揮了揮手。
身後兩個健壯的嬤嬤上前,盯著我的眼神淬了毒一般。
這是程凝然特意帶來的做粗活的婆子,手勁兒比一般男人還大些,真要是掌摑了這一百下,我的臉估計也就爛了。
她壓根就不光是想還回這一巴掌,她是想毀了我的臉,徹底以絕後患。
賀洵一頓:「不然還是換一個……」
程凝然難以置信地看向他:
「皇上?!」
「皇上,她不過隻是一個廢妃,您難不成是舍不得,那以後我豈不是成了天下人的笑柄?!」
賀洵深深看了我一眼,眼裡湧動著些我看不清的東西。
我知道賀洵是不會讓人掌摑我的。
曾經我為了他被掌摑五十,臉上沒一塊好肉的時候,他死死摟住我,一字一頓對著我起誓:
「阿靜,我這輩子不會再讓人動你一下。」
向來不會彎腰的少年,第一次弓著身子,痛恨著自己的無能為力。
雖然走到如今,賀洵已經對我不剩幾分情分,但他是不會讓人掌摑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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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賀洵默了一會兒,還是道:
「隻這一樣不行,你換個別的。」
程凝然身側的手都攥得失去了血色,看著我的眼神恨不得把我扒皮抽筋。
她這一生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不知有多順遂,如今被我忤逆,可真是要氣炸了肺。
不過很快,她臉上的怒意就消失了。
她看向我身邊的綠萼,嘴角勾起的笑意好似隱藏在暗處的毒蛇。
她輕聲道:「既然皇上舍不得,那便讓那個丫鬟來替主子受過好了。」
「橫豎不過是個奴才罷了,皇上總不會再不允了吧?臣妾第一次受這樣的委屈,若是回去讓父親知道,他不知要多心疼呢。」
「皇上便把那奴才給了臣妾,如何?」
賀洵臉色微不可察地一變。
程凝然是程首輔的獨女,他對這個唯一的女兒可謂是捧在手裡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真正的千嬌百寵。
也才養成了她這般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
程首輔獨攬前朝大權,雖然賀洵這些年慢慢拔除了不少他的勢力,安插了自己的人進去,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如今賀洵還不到與他撕破臉的時候。
更何況,如今程首輔是正兒八經的國丈了,就是看在程凝然的分上,賀洵也要給他三分薄面。
可是唯獨綠萼不行!
綠萼陪了我這許多年,在我心裡她早就跟親人一般,她要是落在程凝然手裡恐怕十死無生!
「不行!」
我猛地抬頭道:「綠萼不行!」
「本宮在跟皇上說話,有你一個廢妃插嘴的份兒嗎?!」程凝然輕蔑地掃了我一眼,繼續拉著賀洵的胳膊撒嬌:
「皇上!」
賀洵眉心松開,隨意道:「不過一個奴才罷了,你喜歡便帶去。」
我徹底慌了神兒,也顧不得別的了,對著賀洵道:
「賀洵,綠萼是我唯一親近的人了,你讓她掌摑我好了,我願意!」
「什麼你啊我的,有沒有規矩了!來人啊,把這個奴才給本宮拖走!」
兩個身強體壯的婆子上來拖著綠萼就往外走,她驚恐得滿眼淚水,卻隻是面色蒼白地看著我,一言不發。
任由自己被拽著胳膊拖出去。
我知道,她是想用自己替了我。
我徹底亂了心神,伸手就抓住賀洵的袖子。
這麼久以來,我從沒向他低過頭。
我也是有自己驕傲的,君若無情我便休,不肯封我便罷了,大不了我從頭開始!
然而綠萼不可以,我不能讓他們帶走綠萼!
「賀洵,」我顫聲道,「這些年我沒有對不住你過,你……不能這樣對我!」
我為他這十年出生入死,他怎麼能這樣對我?!
眼淚順著臉頰流下,賀洵卻隻是凝視了我一瞬,隨即就轉過身去。
「賀洵——!」
我跌倒在地上,在他身後撕心裂肺!
程凝然看我這樣,更是得意,面上浮起一絲陰狠的笑意。
「你放心,本宮定然會好、好、照、顧你那奴才的。」
她特意加重音量。
03
我一夜未眠。
一閉上眼睛,我似乎就能看到綠萼渾身是血,哭著喊我:
「娘娘,綠萼好疼啊!」
我終究按捺不住,天還未亮就衝出了冷宮。
侍衛還想攔我,我冷冷衝他們道:「要麼你們現在就殺了我,要麼就放我出去!」
他們一愣,過了一會兒竟然真的讓開了。
我有些意外,卻來不及多想,提著裙子就跑到了養心殿前。
每月中旬賀洵總是要宿在養心殿幾天的,這是他的習慣。
大太監攔住了我,曾經賀洵獨寵我的時候他受過我的恩惠,隻能有些為難道:
「娘娘,您就別讓咱們為難了,這、這不合規矩啊!」
我一掀裙擺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不敢為難公公,隻求公公為我通傳一聲。」
大太監嘆了口氣,皺眉扭頭進去了。
出來時臉色卻有些難看:
「娘娘,更深露重的您快回去吧,皇上……皇上說不見您呢。」
我面無表情:
「那我就跪到他見為止。」
「哎,您這是何苦呢!」
他表情都快扭成麻花兒了,卻不敢動我,隻能訥訥站在一邊。
深秋的夜帶著濃重的露水,很快我全身就湿透了,凍得瑟瑟發抖。
屋漏偏逢連夜雨,天邊烏雲滾滾,低垂天際。
很快,一道熾烈的閃電劃破夜幕,隨即低吼著的雷聲炸裂開來。
瓢潑大雨衝刷著我全身,大太監勸不動我,急急地打了傘撐在我頭上。
我不語,固執地往邊上挪了挪。
他愁眉苦臉道:「娘娘,身子要緊吶!何苦糟蹋了自己!」
我一聲不吭。
雨越來越大了,我的眼幾乎睜不開了,寒意混雜著水汽滲入骨子裡。
四肢百骸都傳來尖銳的疼痛,早些年賀洵被人下毒,他倒沒什麼事兒,因為我先替他試了毒。
那毒性烈得很,就是要他命來的。
我結結實實在鬼門關走了一遭,也是全憑系統續命才熬下來的。
那時候,我因為挨了五十棍身上已經帶了舊疾,這一番下來更是徹底壞了身子骨。
尤其是一到陰雨天,萬蟻噬身般疼。
賀洵從前在我宮裡設了火牆,鋪了滿地的白狐皮,用最好的金絲炭烘著,還要摟著我給我揉捏四肢,我才能堪堪好受些。
如今這些都沒了,反噬來得比我想象中還嚴重些。
我幾乎昏厥過去,就在我眼前逐漸黑下來的時候,宮殿的大門終於被人怒氣衝衝地推開。
我匍匐在地上,賀洵眉眼間噴著火,臉色難看得嚇人:
「阮靜,你不要命了?!」
我強撐著最後一口氣,躬身跪拜,聲音被雨水衝刷得破碎:
「皇上,賤妾跟了您十年,沒有功勞,亦不敢稱苦勞。」
「隻求皇上憐惜往日情分,把綠萼還給臣妾吧。」
賀洵聲音壓著怒火,冷冷道:
「不過一個奴才罷了,就真那麼重要?!」
我再拜,額頭重重叩在地磚上:
「臣妾隻有綠萼了。」
腳步聲重重響起,濺起滿地的雨水。
一隻手用力捏住我的下巴,強迫我抬起頭,撞進賀洵深不見底的黑眸中。
他的聲音聽不出情緒:「那朕呢?」
「朕又是什麼?!」
我扯起嘴角,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皇上坐擁天下,賤妾再不敢妄想。」
賀洵怔住。
片刻後,他的手指顫抖起來,雙眼通紅。
「你很好!」
他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
旋即他猛地一甩手,我狼狽地摔在地上,卻還不忘了去拽他的衣角,哆嗦著嘴唇:
「皇上!」
「朕明日便命人將她送回去!滾吧!」
他像是氣急了,看都不看我一眼,怒吼道。
我緊繃的身子這才放松下來。
眼前的黑漸漸蔓延。
我軟倒在地上。
隻是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昏迷之前,我似乎看到了賀洵焦急的眼。
他驚慌失措道:
「阿靜!!!」
04
綠萼第二天一早,就被送回來了。
隻是我幾乎已經認不出她來了。
程凝然把所有的酷刑都在她身上用了一遍,她渾身上下竟連一塊完好的地方都找不出,血肉模糊地凝結在一起。
那雙曾經天真的眼睛,也被剜了出來,隻剩下黑紅混合的洞。
我大腦一片空白,一下子就癱倒了。
等我反應過來連滾帶爬地到她跟前,卻發現我竟然連一個下手的地方都找不到。
我不敢動她。
我眼淚一下子就出來了,聲嘶力竭地抱著頭痛哭!
我隻有綠萼了啊!
為什麼連這僅剩的一個人,都不肯留給我啊!
綠萼聽到我的聲音,顫抖著手,一點點挪動著。
她那黃鶯出谷的嗓子已經徹底毀了,嘔啞難聽,指甲磨著窗戶般嘶啞尖銳。
「娘……娘。」
她全是結痂的手摸到我手上,輕聲道:
「別哭,綠萼……不疼的。」
我再也無法忍受,指甲插入肉裡也不曉得,血順著滴在地面上,我卻連起身的力氣都沒有,隻能委頓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
「娘娘,以後……以後綠萼就不能陪你了,您……身子骨弱,可不能再——」
她虛弱得說不出話,喘息許久後才攢了一分力氣繼續道:
「可不能……再由著性子來了。」
「綠萼,」我拽住她的手哭得說不出話,「你等等,我去找御醫,一定能治好你的!」
「眼睛沒了沒關系,以後我就是你的眼睛,綠萼!」
她卻隻是艱難地笑了笑,低聲道:
「娘娘,要好好保重啊。」
說著,那細瘦的腕子便無力垂下。
我渾身僵住,還想再說,喉間卻泛起一股腥甜。
隨即,我猛地一口血噴出!
眼前一黑,我就失去了意識。
……
綠萼沒有親人,我拿出僅剩的一個镯子託大太監操持了她的後事。
好歹不會一條破席子裹了草草扔到亂葬崗,能用棺材下葬了。
隻是墓碑上我不知道該寫些什麼,她自打進宮來就一直叫綠萼。
我甚至都不知道,這個陪了我許多年的姑娘本名叫什麼。
最後,還是隻能刻了綠萼二字。
我大病一場。
這次,就連系統也沒辦法了。
它安慰我道:「宿主,你再忍一忍,再有半個月你就可以脫離這具軀殼了。」
「任務失敗的懲罰裡就有體驗死亡這一項,我也實在沒辦法,隻能幫你把痛感調低一點兒。」
我形同枯槁般躺在床上,想了很久,找人幫我給御前一個不起眼的小丫頭傳了個話。
半夜裡,一個黑影翻進我宮裡。
他扯去臉上的布巾,露出少將軍孔連那張清雋俊秀的臉。
「娘娘。」他恭敬地向我行禮。
「有何吩咐?」
從前孔家遭人陷害,是我在賀洵面前勸了許久才讓他沒滅了孔家九族。
後來孔家洗盡冤屈,孔連曾經找人給我帶過話。
說他肝腦塗地無以為報,以後我有用得上的地方他絕無二話。
這還是我第一次用這個人情。
我開門見山,沙啞道:「孔將軍,我要程凝然死。」
孔連瞳孔一縮:「皇後?!」
「皇後是程首輔獨女,若是動了她說不定會影響皇上——」
我淡淡道:「孔將軍隻說,行還是不行?」
都到了今天,我還怕影響什麼賀洵?
如今我們,真稱得上是一句反目成仇了。
曾經那樣的繾綣,不過是我天真的愚蠢罷了。
孔連沉默許久,最後還是低聲道:「孔家上上下下幾百條命都是娘娘的,憑娘娘吩咐罷了。」
……
我跟孔連約定,讓他在除夕夜裡行事。
那晚的宮宴人多眼雜,下手的機會多。
窗外的煙花炸開映亮天際,我正在幻想程凝然的死狀時,孔連突然急急翻進來,跪地稟告道:
「娘娘,事情有變,我們安排進去的人正想下手,皇上卻不知為何突然發作,說程首輔有謀逆之舉,已經把程家全家打入天牢了!」
我一怔,賀洵這樣的性子最是容不得臥榻之側有他人酣睡,我知道他早晚會對程首輔下手。
隻是我沒想到會這麼快。
我還以為看在程凝然的面子上,他會讓程首輔告老還鄉。
「那……程凝然呢?」
孔連低聲道:「皇後已經被下旨廢除,如今已經被帶走一並下牢了,娘娘您看我們是否還要去?」
他做了抹頸的動作。
我心裡一時有些亂。
程凝然竟然也被下牢了?賀洵那樣寵愛她,他怎麼舍得?
還是說她不過和我一樣,隻是被人用完就丟的敝屣罷了?
我揮了揮手讓孔連下去:「先不必了。」
「是。」
我正出神,冷宮外卻突然傳來太監拉長的聲音。
他臉笑成一朵菊花:「娘娘,奉皇上旨意,曉諭六宮,即日起著復廢妃阮靜為靜妃,欽此!」
「娘娘,皇上到底還是惦記著您的,步輦已在外面候著了!」
05
當了三個月廢妃,我又成了靜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