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村裡也有組建巡防隊,但因為沒有酬勞,還很危險,而且白白浪費了大家外出做工的時間,所以並無多少壯年漢子肯幹。
現在侯府願意出錢出糧,還幫著交稅免除徭役,情況卻又完全不同了。
其實小侯爺不來找我劉三,隻要隨意放出風聲,十裡八鄉全部的壯勞力怕是都會去侯府爭搶這份差事。小侯爺來找我是看得起我啊!
想到這裡,劉三拍著桌子大吼一聲:“老子幹了!”
一邊是腥風血雨,前途未卜;一邊是安居樂業,平平順順。傻子都知道該怎麼選!
算盤落空的江匪石:“……”
拍完桌子,劉三才意識到坐在自己對面的人是小侯爺,不能自稱“老子”,於是連忙站起來賠罪。
秦青擺手朗笑,全然不曾介懷:“劉大哥果然豪爽,那麼這事便定下了。你這邊召集人馬,明日帶到侯府登記造冊,後日開始巡防。登記的時候,侯府會提前給你們發放一個月的月錢,解你們燃眉之急。”
這“燃眉之急”四個字真是說到劉三的心坎裡去了。他武藝高強,常常能打到獵物,便也不愁吃喝,但他手底下的弟兄們卻都一個個快斷炊了。
餓極了的人比野獸可怕無數倍!
劉三看了看院子外面不停遊蕩的那些婦人和女童,心下悽然,末了深深彎腰,向秦青道謝。
江匪石也笑著感謝小侯爺大仁大義,實則心裡略有些不虞。他的計劃還未開始就被這位小侯爺攪黃了。
為了侯府的安全,小侯爺還真是想了一出高招。隻要把附近的壯年漢子都聚攏在侯府麾下,匪患自然就杜絕了。大家有了這麼好的生計,誰舍得離開家人上山為寇?
已經落草的那些人聞聽消息或許也會偷偷跑下山來,混進巡防隊伍裡。
當然,若是小侯爺馭下無方又太過露富,怕是會被這支隊伍反噬。說不定在未來的某一天,侯府會被衝天火焰燒得一幹二淨。
亂世裡的男人一個個堪比豺狼,隻有虎豹才能震懾豺狼,而不是一隻嬌弱的兔子。
Advertisement
江匪石微微一笑,並不曾提醒天真的小侯爺。
葉禮也想到了其中的種種好處與隱患,卻不知道該如何點明。他現在隻是一個“蠢笨無知”的莽夫而已。
正糾結時,葉禮忽然聽見小侯爺用信賴的語氣說道:“葉禮,你武藝高強,這支隊伍由你來管。”
受到秦青忽然的“重用”,葉禮竟覺得精神一振,想也不想就壓著脊背,沉著嗓音說道:“小侯爺請放心,小的一定把這支隊伍管得服服帖帖!”
千軍萬馬他都能轄制,幾個村夫又算什麼?
江匪石微微上揚的唇角僵了一僵。
劉三認真打量葉禮,目光長久地停留在對方煞氣滿溢血光迸射的眸子上,便也順服地說道:“日後還請葉兄弟多多指教。”
事情已經談妥,秦青站起身,仔細打量了江匪石一眼,轉身離去。
“你說得對,他不是好人。”一聲嘆息響在心裡。
996連忙附和:“對對對,你身邊沒一個好人,誰都不要相信,誰都不要喜歡,咱們過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
秦青沒有回應這句話,慢慢走了出去,剛來到院門口就聽不遠處傳來一陣絕望的哭嚎。
“當家的,求你不要賣掉草兒!那可是窯子啊!草兒今年才七歲,不能去那種地方!求你了,求你了當家的!”
秦青轉頭看去,卻見之前遊蕩在路邊的一個骨瘦如柴的婦人此時抱住一個中年漢子的腿苦苦哀求。中年漢子手裡提著一個瘦巴巴的女童,交給坐在牛車上的一名矮胖男人。
對於妻子的哭嚎,女兒的啜泣,中年漢子仿佛全然不曾聽到。
“銀子給我。”他伸出手,滿目都是貪婪。
“你這婆娘賣不賣?”矮胖男人伸出手捏住婦人的下颌,迫使其張開嘴,左右查看牙齒。
這是買賣牲畜的方式,卻用在了人身上。但眼下的世道便是如此。亂世中人不如狗啊。
“賣賣賣,您給我半兩銀子就行了!”中年漢子欣喜不已地點頭。
“當家的不要啊!福生還小,需要人照顧,你別把我賣到那種地方去!”婦人愣了愣,繼而哭得越發悽慘。
“滾你丫的!”中年漢子狠狠踹了婦人一腳,又把提溜在手中的女兒隨意甩上牛車,迫不及待地喊:“總共一兩半的銀子,快給我!”
矮胖男人從懷裡掏出銀子,仔細掂量一下,這才放在中年漢子手心裡。
一個三四歲的小男孩從一旁的院子裡跑出來,抱住中年漢子的腿說道:“爹爹,我餓了!”
母親和姐姐又哭又喊地被抓上馬車,他也隻是懵懂地看了看,並不曾流露出哀傷與不舍。他小小的腦袋瓜裡隻裝著兩個字——吃飯。
這就是飢餓壓迫下最為殘酷的人性。隻要留下一根獨苗傳宗接代,什麼媳婦、老娘、女兒,都能拿去賣錢,甚至可以交換給別人當成兩腳羊烹熟。
中年漢子抱起兒子,樂呵呵地說道:“爹爹有錢了,爹爹帶你去城裡下館子!”拿了賣妻賣女的錢,他也隻是用來揮霍,並不曾為生計考慮。
秦青站在原地默默看著這一幕。
阿牛和葉禮的拳頭已經握緊了,卻礙於身份不能衝上去救人。
江匪石和劉三早已對此司空見慣,隻是一臉漠然地站在門口。
看見中年漢子賣掉妻女拿到了許多銀子,不少人從屋裡鑽出來,攔住矮胖男人的牛車,不斷詢問情況。
“我隻要童女,若是誰家的媳婦長得標致,身段也佳,可帶來與我看看。”矮胖男人高聲說道。
於是整個劉家村都熱鬧起來。原本還在黃土路上遊蕩的那些婦人與女童都像雞崽兒一般被家人捉住,拉扯到矮胖男人面前。
有些婦孺掙扎哭泣,有些婦孺滿臉麻木,還有些婦孺滿懷希冀地問:“去了窯子能吃飽嗎?”
矮胖男人呵呵一笑,滿臉yin邪地說道:“我怕你們吃得太飽,撐死了!”
一聽這話,那些不斷掙扎哭泣的婦人和女童竟也安靜下來,接受了被販賣的命運。
人要先活著,而後才能保有尊嚴。不知怎的,葉禮竟想起了秦青的話,一股怒火在他的胸膛裡燃燒。
若是不曾微服,他恐怕永遠都看不見這樣的慘況。
“小侯爺,你能不能把他們買下?”葉禮啞聲問道。
如果他是李夙夜,他會處死這些買賣婦人和女童的牲口,杜絕這樣的慘事發生,隻可惜他現在什麼都不是。
江匪石和劉三也默默看向秦青,眼裡帶著期盼。
他們倒是想救人,但他們是村裡人,把周圍鄰居的妻女都買下算怎麼回事?將來又哪來的銀錢和米糧養活這麼些人?萬一更多村民帶著妻女找上門,讓他們出錢買下,他們又該如何?
在這亂世,隻有行惡是理所當然,行善卻會害了自己!
劉嫂子抱緊女兒,害怕地瑟瑟發抖。她很慶幸自己嫁了一個能幹又敦厚的丈夫,以至於她和女兒不必像牲畜一般被賣掉。
哭泣的聲音已經停止了,矮胖男人樂呵呵的笑聲不斷傳來。以往需要花五兩銀子才能買一個人,現在他可以一直壓價,壓到半兩甚至幾百個銅板。
這些村民為了把妻女甚至老母賣出去,叫的價一個比一個低。
人命在這亂世裡不值錢啊!
“小侯爺?”葉禮再次喊道。
秦青收回憐憫的目光,嘆息道:“我若是把這些人買了,明日便會有更多人去侯府門前賣妻賣女。”
“賣給侯府,總好過賣進窯子。”阿牛忍著怒氣說道。
“我買得下一個村的婦孺,卻買不下一個城的婦孺。救人不是這種救法。”秦青還是拒絕。
“小侯爺,你就行行好,把她們買下吧。”阿牛開始掏自己的荷包:“我攢了一些銀子,我把銀子給你!”
葉禮也摸向了自己的荷包,胸膛裡燃燒著怒火。
他不明白秦青為何能眼睜睜地看著這種事發生。他的仁慈難道隻針對某些特定的人?他可以照拂小凳子,也可以給附近村寨的青壯年一條活路,卻不能救下這些婦人與女童?
於他而言,這應該是舉手之勞的事吧?秦家的銀子可是多到花不完!
是因為婦人和女童身子孱弱,沒有用處嗎?養了也是浪費米糧,所以見死不救嗎?
葉禮的臉色已是一片陰沉。
便在此時,秦青忽然說道:“我昨日在古籍中找到一張養發的方子。”
葉禮:“……小侯爺,現在誰還有心思養發?活都活不了了!你的頭發難道比人命還金貴?”
矮胖男人把女童和婦人一個一個拎上車,嘴裡發出貪婪的笑聲。那些村民竟還主動拿來繩子,把自己的妻女像豬崽一般綁好。
葉禮的手暗暗摸向腰間的短刀,已是做好了暴露身份的打算。
卻在這時,江匪石搭了一句話:“我祖父便是遠近聞名的大夫,我也識得幾個字,承襲了他老人家的衣缽。敢問小侯爺可否透露一下方子裡的配伍,我幫您參詳參詳。”
秦青轉而看向江匪石,眼裡閃爍出興味的光芒:“方子是這樣的……”
他一一道出藥名,流光溢彩的眸子上上下下打量江匪石,全然不敢相信這人竟聽懂了自己的用意。
“原是這個方子!”江匪石裝作恍然大悟的樣子:“這方子還有最奇特的一處,小侯爺未曾道明,是也不是?”
秦青真心實意地笑了,被太陽照得微微發紅的臉像一朵初綻的桃花,既清又豔。
江匪石臉皮一熱,心髒莫名有些怦然。
葉禮按住短刀的手頓了頓,目光凝在秦青燦笑的容顏上,心緒一時間竟有些翻湧。這是他從未得見的絢麗風景,卻因另一人而發。
秦青笑望江匪石,緩緩說道:“最奇特的一處是,這方子裡的所有藥材都必須由婦人或女童親手採摘、炮制、熬煮,方才有效。男人滿身都是汙濁之氣,任何一味藥材他們都碰不得。”
江匪石指了指周圍的蒼山,笑道:“巧得很,這周圍的山林,遍地都長著小侯爺需要的藥材。”
“採藥的婦人與女童何處去尋?”秦青立刻接上。
“採藥的婦人與女童小民幫您招來,敢問小侯爺能出多少工錢?”
“藥材自然是按照市價收購,想必江先生最為清楚,婦人和女童的工錢是每月一兩銀子,每日管一頓白米飯和幾個饅頭,也是葷素齊備。江先生可否幫我把消息放出去,明日侯府便要招工。”
“我這便與村民們說,看看誰家的婦人和女童能去上工。”江匪石拱拱手,一邊低笑一邊去了。
這位小侯爺真有意思!如此一來,把家裡的婦人和女童全都賣得一幹二淨的那些人此時該有多懊悔?
人牙子給他們的幾百個銅板夠花幾天?可是幫著小侯爺做工卻能不斷拿到月錢,藥材又是另外算錢,採的多賺的也多。
小侯爺給出的各種藥材能從夏日一直採到入冬,月月都有一兩銀子進項就足以保證一大家子不挨餓。家裡婦人和女童多的,還能每個月拿到好幾兩銀子,那可是不菲的收入。
這筆賬不能算啊,一算,方才那些賣妻賣女的畜生怕是要氣到吐血!
想到這裡,江匪石便又低笑了兩聲,忍不住回過頭,定定地看了小侯爺一眼。
有這樣的人繼承爵位,泰安侯府若是被抄家滅族便是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