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嫂子已經按捺不住了,拉著女兒擠開劉三,興奮地問:“小侯爺,我和我女兒可以幫您採藥嗎?”
“自然可以。隻是莫要往深山裡去,採藥的時候叫上村裡的巡防隊一起。”秦青走到馬車邊,笑著說道。
葉禮連忙半跪,用膝蓋和手臂把秦青送上車轅。這個動作,他做得越來越熟練了。
“謝謝小侯爺!我明日就帶著女兒去上工!”劉嫂子笑得嘴巴都快裂開了。丈夫每日在外面奔波,拿命去為她和女兒掙一口飯吃,她們也心疼啊!
如今可算好了,她和女兒每個月都能掙到銀子,還能在侯府裡吃一頓飽飯!日子終於有了盼頭!
劉嫂子千恩萬謝地把小侯爺的馬車送到村口,通紅的眼睛流下兩行感激的淚水。小小的女童站在她身邊,聽說自己也能掙到銀錢,不由高興地手舞足蹈。
這是亂世中最美的一道風景,因為它隱含著歡欣和希望。
葉禮和阿牛:“……”
急得差點掏刀子的兩人現在就很尷尬。根本不用裝,他們兩個的的確確是沒有腦子的莽夫。
第83章 4你是枝頭雪5
秦青沒有馬上離開劉家村,而是在村子周圍的山腳下轉了幾圈。
馬車一搖一晃,令人骨頭酸痛。秦青換了一個坐姿,忽然問道:“方才你是不是非常討厭我的冷血無情?”
葉禮心中一驚,連忙搖頭:“並沒有,小侯爺想多了!”
“你有。我看見你的手已經按在短刀上了,怒火從你的眼瞳裡冒出來。”
葉禮低下頭,不敢再為自己辯解。在秦青面前,他好像什麼都藏不住。可笑的是,他的那些怒火,以及所謂的鋤強扶弱的正義之舉,到最後都被證明是一種愚蠢。
“以後遇事先冷靜,莫要逞匹夫之勇。”秦青一邊撫摸懷裡的小胖貓,一邊漫不經心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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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匹夫之勇”四個字讓葉禮的臉皮火辣辣地燒起來。自己在秦青心裡不是匹夫就是莽夫,竟沒有一個好印象。
娘的!他極為挫敗地暗罵了一句。
秦青乜他一眼,又道:“我知道泰安侯府名聲不好,你先入為主覺得我與我爹都是為富不仁之輩,我也不怪你。世上絕大部分人都與你一樣,隻能看見淺表的東西,至於內裡隱藏著什麼,是好是壞,他們懶得去追尋。有一句話叫做難得糊塗,我覺得挺好。糊裡糊塗地活著至少不會痛苦,你說是吧?”
秦青勾著薄唇豁達一笑,柔而亮的眸子裡卻溢出淺淺的一層嘲諷。
他似乎早已經習慣了被誤解,於是懶得再去理會。
被暗指糊塗蛋的葉禮:“……”
娘的!更為挫敗的一句咒罵響在他心底深處。
996:“哈哈哈哈,你看他憋屈的表情!”
秦青細細打量葉禮一眼,轉而望向窗外,又道:“你對龍陽之好怎麼看?”
心緒很是煩亂的葉禮忽然一驚,張口答道:“有違倫常,有違天和,實在是惡心透頂。”
這個想法早在幼年時便根植於他的內心,已經成了一個不可碰觸的禁忌。他幾乎不用思考就說出了上面的話。
說完,他本就紊亂的心緒便開始劇烈翻湧,因為他知道,自己的話一定也觸碰到了秦青的禁忌。
996氣得嗷嗷直叫,尖尖的爪子從肉墊裡探出來,隨時準備撓花葉禮的臉。
“這人太壞了!秦青,咱們不要喜歡他了!”
秦青垂下眼眸,在心裡難過地低語:“他說我惡心。”
“秦青,你不要聽他的鬼話!他是恐同!恐同份子都這樣,很偏激。”996連忙安慰。
秦青搖搖頭,嘆息了一聲,繼而靠向車壁,厭厭地看著葉禮,坦誠道:“我喜歡男子。”
什麼?
葉禮萬萬沒想到自己已經說出了那樣的話,秦青竟還敢於承認。
秦青喜歡男子,所以他之前看向自己的目光裡夾雜的那些滾燙熱意,果真是愛慕吧?
從小到大,這樣的眼神葉禮見得太多了。他不是傻瓜,他早已察覺秦青的心意,隻是厭惡提及罷了。
然而現在,葉禮不帶半點厭惡的,甚至是迫切地一遍又一遍問自己:秦青喜歡我嗎?他說的這句話是暗示嗎?要不然他為何假扮馬夫接近於我?又為何執意將我帶回侯府?
葉禮的心髒撲通撲通一陣狂跳,急速奔流的血液令身體持續散發著高熱。
一時之間,他竟不知自己是在惡心還是在緊張。
然而下一瞬,秦青卻用一句話澆滅了這些紊亂而又滾燙的思緒。
“找到妹妹你就馬上離開吧。我會給你三千兩銀子,算作救了我的報酬。”他用一筆銀兩徹徹底底撇清了兩人之間的關系。
或許他是真心喜歡過的。然而當葉禮說出“惡心透頂”這四個字時,他便決定放棄了。
如此金尊玉貴的一個人,冰雪一般清冷高傲,又哪裡會忍耐著心裡的刺痛,去喜歡一個注定不會喜歡他的人?
這本該是葉禮夢寐以求的結果。秦青不再痴纏於他,對他百利而無一害。隨便找個人假扮成妹妹,送到侯府,他就能帶著三千兩銀子痛痛快快離開。
他還有很多差事要辦,很多案子要查,很多災區要看,哪裡有時間伺候這麼一個嬌貴的人?
然而心裡想得再清楚明白,葉禮終究還是沒忍住。
娘的!他惡狠狠地暗罵了一句,為心中莫名的憤怒和不甘。
娘的!他又咒罵了一句,不為什麼,隻為宣泄萬般的糾結與難受。
秦青抱著小胖貓懶懶地斜倚在車窗邊,凝神看向遠處的山林。他失去了談話的興致,因為坐在他對面的是一個嫌他惡心的人。
一道無形的鴻溝出現在秦青與葉禮之間,將他們劃分為兩個天地。
葉禮隱隱窺見了這條不可逾越的鴻溝,眉頭不由緊皺。
秦青的態度變得更冷淡了。這是肉眼可見的。他會不會把我撵得遠遠的,發配到馬棚或者是外面的莊子,叫我不要再靠近他?
我方才說的那些話,他聽了肯定很難受。再加上我屢屢幹的那些蠢事,他對我的印象必然已跌入谷底……
越想,葉禮的眉頭便皺得越緊。不知怎的,他忽然憶起自己在劉家村裡差點拔刀子幹架的糗事,面皮不禁一熱。
娘的!你能不能少丟點臉?葉禮在心裡狠狠叱問自己,心緒亂了又亂,已是再難平復。
“你看山上。”秦青指著周圍的山林忽然開口。
葉禮連忙回過神,定睛看去。他非常努力地觀察著,每一個細節都不肯放過,力圖找到秦青讓自己看的東西。
但山林裡除了滾燙的燻風,焦黃一片的樹木,偶爾傳來的虎嘯狼嚎,並沒有什麼特別。
葉禮看了又看,找了又找,心裡一急,面皮就開始漲紅。
他已經不想再當莽夫了。他也想讓秦青對自己刮目相看一番,好叫秦青的態度不要那麼冷淡。
“你看見了什麼?”秦青果然問道。
葉禮定了定神,答道:“許多不耐旱的樹木都枯死了,野獸缺了食物,怕是會成群結隊下山吃人。不組建巡防隊,村民的傷亡會更重,更何況附近還有匪患。”
葉禮頓了頓,極為刻意地拍了一個馬屁:“小侯爺未雨綢繆、防微杜漸,真是英明。”
996:“……李夙夜是不是在奉承你?!他轉性了?”
秦青搖搖頭,徐徐說道:“這都是顯而易見的,還有呢?”
還有?
葉禮連忙又往窗外看去,反復巡視多遍,卻還是一無所獲。熱熱細細的汗珠不知不覺布滿了他的額頭,緊張的情緒襲來,竟仿佛幼時被父皇考校功課一般。
半晌後,葉禮無奈地垂下頭。
正當他絞盡腦汁地思忖答案時,忽聽秦青幽幽說道:“算了,你從小沒讀過什麼書,見識短淺也是自然。”
葉禮:“……”我他娘的從小就飽讀詩書,還有名師鴻儒教導!
算了,不說出來了,說出來也是丟人。
葉禮紅著面皮隱忍下來。
996:“……哈哈哈,秦青幹得漂亮!叫他說你惡心,咱們懟死他!”
秦青撇開頭,小小地彎了彎唇。被人當著面說惡心,他也是有脾氣的。
“回村裡吧。”他厭厭地吩咐了一聲。
坐在車廂外面的阿牛連忙答應,趕著馬車回了村。
遠遠的,秦青就看見江匪石搬來一套桌椅坐在村口,身邊鬧哄哄地圍滿了人,劉三和村長站在一旁連吼帶罵的幫他維持秩序。
“都他娘的散開!排好隊!婦人和女童先登記,然後是獵戶,無關人等全他媽給老子滾,否則老子揍人了!”
“散開散開,別擠!”
最先賣掉自己妻女的那個中年漢子高聲哭喊:“村長,我婆娘和女兒都被我賣了,這可咋整啊?家裡已經沒米了,我兒子都快餓死了!”
他一開口,人群裡就傳出許多喊聲:“村長,你幫我們把婆娘女兒都要回來吧!我們可以把錢還給人牙子!村長,你替我們想想辦法!”
村長不耐煩地罵道:“賣都賣了,誰他娘的幫你們去要!人牙子背後都有豪紳或官府撐腰,你們以為是我一個小村長惹得起的?家裡沒有妻女老娘的都給老子滾,別來這裡添亂!”
“可是村長,我們活不下去了啊!你給我們一條生路吧!”那個中年漢子撲通一聲跪下,哭著給村長磕頭。
於是賣妻賣女的那些人全都跪了下去,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
村長面露不忍地避開,沉沉嘆了一口氣。
江匪石卻淡淡一笑,戲謔一般說道:“堂堂幾個大老爺們兒,難道還找不到養活自己的生計,隻能靠妻女?活不下去就回家扯一根繩子吊死算了。”
村長扭頭就走,徹底不管了。正如江匪石所說,都是大老爺們兒,難道自己找不到活兒幹,非得把妻女找回來給他們掙錢?
不斷磕頭跪拜的那些人知道江匪石是個鐵石心腸,隻好踉踉跄跄地站起來,恍恍惚惚地走了。懷裡揣著的幾百個銅板好像變成了烙鐵,燙得他們心口發疼!
然而這種疼痛卻絕非源自於對妻女老娘的不舍,而是對未來的絕望。
葉禮擰著眉頭冷睇這一幕,並不同情任何一個人。
秦青掀開車簾走出去。
葉禮連忙回神,一個箭步衝出馬車,跳了下去,半跪著送上自己堅硬可靠的膝蓋,手臂已經伸出,大掌靜靜攤開,等著秦青的小手將之握住,借一把力。
這是葉禮唯一能夠讓秦青滿意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