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正值夏日,動物們無不吃的油光水滑,個個都腦滿腸肥。
貴族們驅使著獵犬去撲咬追趕,連野兔都捕了好些。
人們漸漸已經習慣了女王的這身奇異打扮,甚至會主動誇贊她比從前更加漂亮。
而海蒂在玩累了之後,眺望了一會兒遠山,側頭看向列奧納多道:“比一次麼?”
親王殿下揚起了笑容:“我可是很老道的騎手,這對你可不公平。”
他們兩人猶如兩道電光一般穿梭而去,從草地奔躍至山丘之上,動作迅捷而又快速。
海蒂久違的放松到這種地步——
長風在她的耳側呼嘯而過,連帶著長發也飄揚如翻滾的海浪。
不用考慮任何政事,不用在意任何人的感受,也不用去顧慮任何細節。
再快一點,再自由一點!
駿馬長嘶一聲,順著風在平原上奔馳而過,翻越障礙時猶如飛龍一般敏捷而又靈活。
所有的景色都開始疾速後退,山林草野都化作眼前的一抹碧色,他們便如同追逐著落日一般加快著速度,一路穿行過小溪深林,跨越過枯枝斷木,猶如在夕陽下奔逃的一對騎士。
兩人共同翻越了整個山林,在暮色西沉時才緩緩歸來。
遠處隱約能聽見布谷鳥和灰椋鳥的叫聲,草野的清新氣息沾著湿潤的露水。
他們牽著馬喁喁低語,走了許久才看見那亮起的營地。
“列奧,也許有一天,等我解決完所有的事情以後,”她忽然道:“我也會歸隱田園,做個快樂的自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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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所有的牽掛都得償所願,她也許會放下王冠,卸掉華袍,重拾平靜又放松的簡單生活。
“到了那個時候,我也會和你一起離開。”他握著她的手,兩人默契的十指相扣,連掌紋都貼近吻合:“不會有任何猶豫。”
她望向他,在夜色下凝視著那琥珀般的眼眸。
純淨澄澈,與九年前毫無差別。
列奧納多垂眸笑了起來,把她擁在懷中,低頭親吻她的額頭。
我會愛你的所有向往。
第75章
海蒂睡醒的時候,窗外還才蒙蒙亮。
她的愛人已經提前離開,前往聖母百花大教堂裡檢查油彩的風幹情況。
海蒂搖了一下床頭的長繩,內官很快就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早餐是溫熱的小漢堡——這也是女王創造的食物之一。
牛肉餅被酥炸到剛剛好的地步,夾上生菜和醬料,再配上煮沸後的牛乳和其他小點心。
海蒂靠著羽絨枕坐了起來,還有些沒睡醒。
她聞了聞那橄欖油被炸過以後混著牛肉香氣的味道,恹恹道:“不想吃了,撤下去吧。”
內官有些神情惶恐:“陛下……那您……”
“兩片白面包就好。”
她最近一直對油腥的食物沒什麼胃口。
如今佛羅倫薩學院已經開展了對蒸汽機和電臺設計的研究,第一條通訊線路從學院內鋪設到舊宮中,而且成功完成了信息交換——
不過由於距離並不算太遠,人們如今隻用它完成一些簡單的應答。
比如兩短一長,便是‘這裡又有了新的重大發現,請女王有空的時候過來看看’。
也在這個檔口,上下議院通過了對經費的批準,開啟了電臺線路的鋪設進程。
傳導工具是銅線,但內外要包上三層,並且深埋於地下。
——老鼠和貪婪的農夫一樣討厭,一個不小心,這耗費巨資建成的信號網就可能被他們一塊毀掉。
第一條線路將從佛羅倫薩通往盧卡。
如果一切順利的話,更多的工人和僱佣兵會被招募入行伍之中,同時開啟‘佛羅倫薩-熱那亞’與‘佛羅倫薩-羅馬’的有線通訊電臺搭建工程。
至少在眼下,這幾個地區都開始有蛛網般的道路開始修建,日後出行和出兵都將大大縮短時間。
女王依舊關注著經濟的發展,並且在任命尼可羅·馬基雅維利兼任財務部長之後,又給予他足夠的權力去搭建一個更大的部門,用來平衡和鼓勵整個國家的經濟交換。
從前商人在神聖羅馬帝國自南到北走一趟貨物,可能要給教會和不同的領主交上幾十次的稅,但現在在意大利境內,隻要他們出示相關證件,繳納一次稅務就可以了。
不僅如此,從佛羅倫薩到其他城市的商隊開始被政府鼓勵著組成更大的組織,甚至在各個城市都開設了長久的貿易市場。
人們不必在等到有盛大節日的時候再進行一場貿易,集中且固定的貿易點開始吸引許多外邦的商人——連移民的數量都開始穩定增加。
海蒂找了一個時間,去巡視西城附近的新紡織工場。
從家庭式的小工坊到集中工作的小工場,再到規模較大的手工工場,在歷史的趨勢下至少需要小幾百年的演化和更迭。
可在她的手下,這一切隻花了六年不到。
——給予足夠的引導和推動,制定穩妥的規範和章程,便可以讓很多東西健康又科學的發展下去。
現在西城已經有湧出了許多新的富商,他們手中可能握著與好幾個國家的訂單,而且也能夠闊氣到從阿拉伯商人手中買下價值上千兩黃金的一整套珍貴瓷器。
海蒂在侍從和官員的簇擁下走過這裡,猶如看見了一個工業區的雛形。
許多大型的機械已經投入運營之中——即便沒有蒸汽機的驅動,它們也可以用更快的速度織出又好又細密的布匹。
而每個工場的功能分區都頗為明顯,每個人都知道他們在做什麼。
這不同於汽車生產的流水線,而是對繁復步驟的分解和重構。
大團的羊毛被馬夫趕著車送過來,動作靈巧的婦人在捻著棉線搖著紡車,遠處鍋爐裡的水已經冒出升騰的熱氣,還有人在攪拌著用來柔順線質的藥水。
海蒂在聞見那羊毛腥膻氣味的時候剛好在與尼可羅交談,她隻感覺胃裡有什麼東西在翻攪著,緊接著就衝到旁邊開始不受控制的嘔吐。
——這個動作有些不得體,可她已經在努力壓制自己的異常行為了。
尼可羅臉色一變就衝過去扶住她,壓低聲音詢問她是否需要一個醫生。
海蒂似乎想到了什麼,在接過清水和手帕之後搖了搖頭,示意他們繼續去看其他的廠區。
她的月事已經停止了四十五天了。
如果過十五天以後還沒有來……恐怕……
海蒂對自己的身體一直有足夠謹慎的關注。
畢竟她活在一個感冒都可能死掉的古老年代裡。
青霉素不能治所有的病,而且戴著鳥嘴面具的那些男人們比起‘醫生’兩個字,更像是從波西米亞來的詭異巫醫。
她不確定自己是否懷孕了,但對此沒有任何檢驗的方法。
早在十天之前,在一次晨間的工作交接結束之後,她就用半開玩笑的語氣問過德喬:“現在的人們又是怎麼驗孕的?”
“還是老樣子,”德喬幫她把信件整理成三摞,還蓋上象徵不同領域的不死鳥紋章:“把尿液給醫生嘗嘗,或者拌進葡萄酒裡,看看酒液顏色的變化。”
女王陛下沉默了幾秒:“還有嗎?”
“或者是古埃及的法子——直接尿到小麥的種子上,看它是不是發芽的更快一點。”德喬想起了什麼,詢問她道:“您是有這方面的需求嗎?”
“不,暫時沒有,隻是好奇。”
她並不希望看見這三樣中的任何一種。
在上一次圍獵之後,海蒂還注意到了某些令人惋惜的事情。
由於有許多的貴族出席了那一次狩獵,很多年輕人也作為侍從或者引獵者陪伴在他們左右。
不僅僅是農夫或者獵人的兒子——有些貴族出行的時候身邊至少有十幾個大小侍從,他們都正值盛年,卻也活的如同獵犬一般。
不需要有什麼個人意志,從小到大接受的教育都是怎樣可以成為一個更好的僕人。
海蒂在把紡織工業方面的事情交給尼可羅之後,把更多的時間留給了辦公室。
她隱約感覺到最近小腿有水腫的情況,而且睡眠的時間也在不斷地拉長。
——教育是同樣值得被關注的事情。
列奧納多注意到她最近沒什麼精神,把手中的許多活都交給了米開朗基羅和拉斐爾,拜託他們代自己完成那些較為機械的工作。
他帶著文稿和設計稿回到了她的身邊,每天陪著她在辦公室中忙碌。
“列奧,”她屏退了下人,開口詢問道:“這個世界的學校,是什麼樣子的?”
海蒂對前一世的學校制度都不是很確定。
她成長於猶太人的教育體系裡,後來子女都在美國式的教育制度中長大。
但至少這個時代沒有sat,也沒有常春藤盟校的存在。
“學校……大概有兩種。”列奧納多拿過了一張紙,給她畫了一個簡要的表格。
『教會學校城市學校』
騎士教育在這段時間裡已經隕落,成為古老又可笑的遺留物。
海蒂眨了眨眼,露出遺憾的表情:“神學是如今最高貴的教育,對吧。”
男人聳了聳肩:“我很樂意了解五百年後的人們在鑽研什麼。”
教會學校一如其名,是最初壟斷著教育行業的存在。
這裡培養著虔誠的信徒,以及出身優良或品行高潔的學生們。
按照聖經的教義,他們需要保持服從與貞潔,對欲望應有足夠自制的規避。
然而在幾百年之後,屢出各種性醜聞的學校,往往也與天主教會有牽扯不清的關系。
學生們在這裡學習著文法、修辭、邏輯,也可能學習幾何和算術等常用知識。
但他們最終的信仰,還是離不開《聖經》這兩個字。
“另一種呢?”海蒂詢問道:“城市學校是什麼意思?”
“行會學校或者商人子弟學校,”列奧納多隨手寫了幾筆道:“我就是出身於此。”
比起華而不實的某些神學理論,這些學校都是為商人或手工業者的孩子們服務,給予他們足夠多的工作技巧,以讓他們用更快的速度脫離‘兒童’的身份,成為能夠自食其力的行業者。
不過因為城市學校在近百年裡的大量湧現,能讀會寫的人數不斷激增,以至於牧師不再成為代寫書信等好幾門生意的壟斷者——教會對這些存在一直頗為不滿,甚至還用各種名義反對阻攔過。
海蒂聽到這裡,忽然想起來一個更重要的問題:“那他們這些孩子,怎樣才可以進入大學?有統一的考試嗎?”
“沒有,”列奧晃了晃筆尖道:“準入門檻並不清晰,不過在學完之後要通過考試才可以取得學位。”
這個時代一共有兩種大學,人們傾向於稱呼他們為“先生大學”以及“學生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