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機械工坊的制造,政令的修訂與發布,甚至是攜手一起彈首曲子。
不用任何多餘的眼神與話語,隻要感受到彼此的存在,就可以擁有心領神會的默契與共鳴。
他們也本應擁有同樣的痛苦——才華無法施展的鬱鬱不得志,被施加罪名和拘捕,被眾人議論是非嘲諷羞辱,糟糕困窘的經濟狀況,以及永遠都無法滿意的作品。
她看著他筆尖的畫作不斷豐富,開始想其他的事情。
如果那一次,在熱那亞宮內被擄走的是他,她恐怕也會做出同樣的舉動。
不顧一切的,忍住所有恐懼與顫慄的,甚至是隻身一人,穿越整個半島前往羅馬,去把他重新追回來。
這世上如果有一模一樣的靈魂,便隻有他會與她的完全吻合。
也許連脈搏和心跳都同一著共鳴,猶如一首不會停歇的歌。
列奧納多回過神來的時候,發覺已經從中午到晚上了。
他們甚至連晚飯都沒有吃過。
“海蒂?”他轉身去看她,如許多年前一樣苦笑著抱歉:“我又畫到把你忘掉了。”
“前幾天我也是這樣。”她把酒杯遞給了他:“扯平了。”
這幅畫的創作技巧跨越了三百年,但呈現的效果卻與未來的畫作不相上下。
日落之際的光芒降臨到靜謐的街道上,教堂窗戶的光芒在經過彩色玻璃之後猶如被剪碎的彩虹,兩側的樹木深淺不一,牆面和長街的石質也影響著日光的色彩。
一切都完美的無可挑剔——沒有人會發覺這是由他們兩人共同創作而成的。
直到兩人相伴著走回舊宮的時候,海蒂才突然想起了什麼:“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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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了?”
“我想起來,我中午來找你的緣由,”她腳步一頓,看著他道:“你的生日快到了——我不知道該送你什麼才好。”
列奧納多也怔了一下,神情有點茫然:“我什麼時候過生日來著?”
“下周,很近了。”海蒂揉了揉額頭道:“送你珠寶花束什麼的,反而感覺都怪怪的——列奧,你有想要的東西嗎?”
“有,”列奧納多注視著她,忽然笑了起來:“到了那天,陪我去打獵吧。”
她真的應該好好休息了。
幾乎從加冕日開始,她就沒有停止過批閱公文和召開會議,如同西西弗斯一般不知疲倦地推動著石頭。
而他也真的應該好好與她共度一段時光——
從兩年前開始,他們就沒有停下腳步過。
“列奧,你是在撒嬌嗎?”海蒂眨了眨眼,忍不住親了他一下:“你再說一遍?”
“女王陛下,”他不緊不慢地行了個禮:“請問您願意陪我一起無所事事玩一下午嗎?”
“稱呼錯了,”她矜持的搖頭:“再來一次。”
“海蒂,我的天使,我的愛人……”他俯身親了一下她的唇,聲音低沉而又溫柔:“我們溜出去一起玩吧。”
“好。”她揚起笑容道:“就這麼定了。”
-2-
然而這項理所應當的請求,執行起來有種荒唐的困難。
這個時代的女性,並不能光明正大的騎馬,即使是騎馬出巡也必須要側坐才可以。
一方面是因為,女性在很長時間段裡都隻有裙裝,如果真穿著裙子在馬上顛簸,雙腿內側都會被鬃毛磨到傷痕累累。
另一方面則是因為,女性公開張開雙腿,對人們而言是很不雅的姿勢——也可以用傷風敗俗來形容。
在一百年前,英格蘭的女王——波西米亞的安娜,為了能夠公開出巡,令工匠們設計出了側坐的馬鞍。
哪怕是驍勇善戰的男人,在跨坐於高頭大馬上的時候都隨時有翻倒或跌傷的風險,每年因此喪命的也不計其數。
可女性為了爭取到騎馬的權力,必須冒著更大的風險選擇側坐。
身體的穩定性被極大減低,而且許多基本騎術都無從施展。
事實是,即便工匠設計出了側坐的馬鞍和馬镫,還在兩腿之間設置了防止跌落的障礙,那位英格蘭女王也無法用這種姿勢駕馭她的馬。
經過商議之後,貴族們還是安排了另一個男人跨坐在她的前面,代為進行對馬匹的控制。
用粗俗的話來說,這種事就很脫褲子放屁了。
海蒂沒把騎馬和這些風俗聯系在一起,隻輕巧地吩咐了一聲德喬安排日程,就繼續去看來自法國的信函。
德喬頗有些為難,在躊躇之後還是問了這個問題:“您是打算……讓列奧納多先生坐在您的前面嗎?”
女王專心回復著信件,筆尖在羊皮紙上沙沙作響:“他為什麼要坐在我前面?”
“那您要如何來駕馭馬匹呢?”
“我會騎馬,德喬。”
“可側坐著真的很危險,請您注意安全。”
“側坐?”她終於抬起頭來,反問一句道:“為什麼我需要側坐?”
“因為……裙子……”德喬嗫喏道:“不合適……”
“我難道沒有一條可以作為騎裝的褲子嗎?”海蒂不假思索地問道:“這三天都不夠一個裁縫做一條褲子出來?”
德喬被問的都小幅度後退了一步,神情很窘迫:“您……打算穿男人的褲子?”
這個定語聽起來有些刺耳。
海蒂把羽毛筆放了下來,直接告訴她自己需要什麼樣的衣服。
她在二十出頭的年紀來到了美國,並且在那裡長期定居直到老去。
而伴隨著她成長和蒼老,另一個女人的名字也在整個歐洲和美國綻放出不朽的光彩——
加布裡埃·香奈兒。
她改變了整個世界對女性服裝的定義。
在香奈兒的店鋪開設於康明街區之前,女人們幾百年如一日的打扮妍麗而華美。
她們需要一頂綴飾繁復的禮帽,需要顏色明快的不同裙子,又因為它們的存在而步履遲緩。
可香奈兒選擇賦予她們如同男人一般的自由。
看似沉悶與嚴肅的黑色在她的手稿中變得經典而飽滿,女性們也終於擁有了自己的褲裝——足夠輕便,足夠靈活,也足夠得體。
這個設計對於現代人而言理所應當,在那個舊時代裡卻如同引發了一陣飓風。
哪怕有再多的人攻擊與詆毀,越來越多的女性也穿著長褲甚至短褲走上了街頭,成為更自由和獨立的存在。
而她所踐行的,也與她從前的話語一致:“衣服的優雅就是行動的自由。”
這位充滿傳奇色彩的女性,也與海蒂頗為相似。
比起她所創造出的偉大設計,人們更樂意議論她作為情婦的往事,她與間諜這個身份的醜惡關系,以及所有能證明她黑暗而不堪的話題。
海蒂忽然有些懷念她的香奈兒五號。
“騎裝——給您也定制一份?!”德喬的驚愕表情不亞於看見她從教皇手中取走王冠:“我——我這就去辦。”
這個要求頗為荒唐,可她已經是至高無上的存在了,即便裁縫會搖著頭嘟哝幾句,一整套衣服也在第二天被送了上來。
列奧納多剛好帶著無線電設備的報告進來找她,一眼就望見了她嶄新的樣子。
幹淨利落,而且有種中性的帥氣。
修身的長褲把她的腿部曲線襯的非常明顯,小馬甲和外套也不輸任何紳士的衣裝。
簡潔,大氣,而且非常合身。
他意識到了她想做什麼,發出由衷的感嘆:“你就缺一件這樣的衣服。”
“還缺一匹好馬。”海蒂調整著袖扣,挑眉笑了起來:“我希望後世的歷史 學家在評價我的時候,會說‘是她讓女人們擺脫了側坐這種愚蠢的行為。’”
“你會的。”列奧納多站遠了一些,打量著她修長而勻稱的身材:“也許我應該現在為你畫一幅像。”
“樂意之至。”
4月15日的那一天,人們驚訝的發現,這一次外出遊獵的貴族裡,竟然還有他們的女王——而且她還穿著男人的衣服!
她烏黑的長發披散在肩側,全身都穿著修身又輕便的騎裝,而且公開如男人一般岔開腿騎馬!
就連好些貴族都變了臉色,不自覺地打量著她的衣服,露出茫然的神情。
可有很多時候,羞恥感是自己帶給自己的。
她坦蕩而從容的坐在馬上,無論發號施令還是行走奔馳都穩健如初,神情完全沒有半分的羞赧。
人們見到她英姿爽朗的樣子,反而心中多出幾分敬意來。
——這種事情隻有女王會做到。
賽特獵犬與愛爾蘭獵狼犬一起追隨著尋獵人隱入山林之中,而一眾貴族則在森林的邊緣等待著消息。
打頭陣的老獵人很快折返回來,肩上還立著來自挪威的獵鷹。
“有好幾頭鹿——還有野豬!”
女王抬手吹了一聲嘹亮的唿哨,一眾人便縱馬躍入深林之中,上十隻鷹隼隨之盤旋高唳,與獵犬們共同驅趕包圍著獵物。
列奧納多握著韁繩立在她的身邊,一偏頭示意她往右側看:“那邊有鹿。”
海蒂握緊連弩調轉馬頭,喝道:“hya——”
兩匹駿馬一躍而出,翻越灌木叢去接近目標。
一隻公鹿已經覺察到了動靜,然而各個方向都傳來了聲響,不斷幹擾著它的判斷。
“soo——”海蒂一拉韁繩,單手抬起連弩對準獵物,在射擊時沒有半分猶豫。
一發!
兩發!
三發!
那頭鹿直接被射到踉跄兩步,隨後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於此同時,另一頭野豬被追逐著從東方跑來,吭哧吭哧著就快要撞到他們。
列奧納多舉起燧發槍直接瞄準,在下一秒就扣動了扳機:“砰!”
子彈直接從它的頭顱擊入,穿透它的脊髓還炸開了它的背脊!
那頭笨重的獵物被擊飛到連著打了幾個滾,喘著粗氣閉上了眼睛。
這是一場盛大又熱烈的圍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