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眶紅了起來,努力忍住眼淚道:“列奧,你做到了,不是嗎?”
“一切都過去了,我們回家吧。”
“回家……”他再度把她抱緊,身體微微顫抖著:“嫁給我,海蒂,嫁給我吧。”
“我永遠都會守候在你的身邊,誰都不會再做出這種事情……”
海蒂伸手輕撫著他的脊背,垂眸笑了起來:“我們不是早就有了婚約嗎。”
而且還是主教親口證明的。
在想到洛倫佐的這一刻,她才突然想到了某一件事。
“佛羅倫薩有間諜,是克希馬做的這些事情——列奧,我們要回一趟佛羅倫薩。”
“克希馬?洛倫佐的那個侍衛?”列奧納多皺起了眉頭,卻仍然抱緊著她:“不是波奇亞的人把你擄走的嗎?”
“我們在城堡裡的看守已經很嚴密了,而且背景之前都調查過,不是嗎?”海蒂直起身來,注視著他的眼睛道:“但知道我們婚期的,可以給我們增派援手和侍從的,隻有他——是克希馬做了這些事情。”
他暗中在熱那亞安插了棋子,利用著他們對美第奇家族的信任和依賴。
“但克希馬現在就在洛倫佐的身邊——”列奧納多露出警惕的神情:“而且他隨時可以接觸到領主夫人和那些孩子們。”
“我們要加快速度趕過去。”海蒂急促道:“羅馬這邊生出變故,他可能會對洛倫佐下手。”
“好,我去吩咐車夫——”
話音未落,遠處突然傳來了唿哨的聲音。
列奧納多抬起頭來,露出詫異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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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他和內部官員約定的暗號,三起一落,重復兩遍。
他抬指吹哨,再次重復著這哨聲。
遠處的哨聲漸漸靠近,而且越來越清晰。
一個少年騎著駿馬從灌木叢中一躍而出,騎術好到猶如老練的騎士。
“——馬基雅維利?!”海蒂根本沒有想到他會出現在這裡:“你也和他們過來了嗎?!”
“老天,是領主大人,你居然真的被他們找到了,”尼可羅長籲了一口氣,揚起韁繩讓白馬跟著馬車並肩前行:“我是過來接你們的。”
“接我們?”列奧納多皺眉道:“我不是吩咐你留在熱那亞好好管理政務的嗎?”
nb s “你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嗎?”尼可羅豎起眉毛:“我們帶著軍隊殺過來了啊。”
“軍隊?”海蒂眉毛跳了一下:“哪個國家打起來了?”
“大人,您應該問是哪幾個國家打起來了。”尼可羅抓著馬鞍道:“現在加上我們,有四個領主和羅馬教廷宣戰,而且羅馬聯合好幾個城邦在激烈的反抗——露裡斯帶著軍隊都已經去東部戰區了。”
馬車上的兩個人都懵了幾秒。
他們當中有一個被綁架了幾十天,另一個最近都在專心做女僕,根本沒來得及了解羅馬城外的動靜。
“準確來說,是洛倫佐先生和我們共同發動的戰爭——我們稱呼為涅槃之戰。”
在羅馬教廷威脅未果之後,憤怒的教皇直接單方面宣布剝奪所有美第奇的教籍,而且煽動摩德那和錫耶納公國一前一後發動戰爭。
在此之前,熱那亞的眾人在商議之後,還是聽從馬基雅維利的戰略,先帶一部分軍隊往南支援列奧納多——這位軍師隱約感覺到不管領主是死是活,戰爭都會無可避免,還不如主動帶人迎過去才好。
他們的軍隊很快順著修了一半的道路去了佛羅倫薩,又闡明了他們之前做的所有事情。
領主對列奧納多去羅馬展開營救的這件事不置可否,但直接聯合露裡斯的軍團發動了更加激烈的戰爭——從中部直接攻打去。
這一次,他們不要任何邊緣的領地,如利箭一般直取教廷的心髒——羅馬。
涅槃,盛滿罪惡與血腥的舊教終究被烈火焚盡,而新教也應當如不死鳥一般在整個歐洲的上空飛翔。
“洛倫佐是瘋了嗎……”海蒂加重聲音道:“他的兩個孩子還留在羅馬!”
哪怕不顧及她的死活,繼承人也不要了嗎?!
“噢——那兩個孩子我也撈出來了,就在車隊的前面。”列奧納多咳了一聲:“我的手下找到他們的時候,他們在一塊給耶穌畫貓胡子。”
馬基雅維利長長地松了一口氣,解釋道:“亞歷山大六世本來就是欺軟怕硬的性格,一般碰到這種事都會寸寸退讓,免不了交出許多好處來祈求和平。”
他並不是什麼野心家,而是個善於揮霍和享受的愚蠢男人而已。
這些年的酒肉生活讓他極度虛偽和自我,比起領地又被割讓了多少,他寧可多花些時間在怎麼榨取稅務,以及利用兒女榨取種種好處上——也正因如此,這幾年那不勒斯才會屢屢騷擾邊境,用軍事恐嚇他吐出更多金子來。
“所以,你是說——那不勒斯、米蘭、熱那亞、佛羅倫薩,他們都已經加入戰場了?”
“對啊,”尼可羅點了點頭:“搞不好過幾天就打到羅馬了。”
“問題在於……”海蒂斟酌著語氣道:“列奧他把羅馬給炸了。”
“炸了?”少年機械地重復道:“什麼炸了?”
“五座教堂,六處大小庭院,還有幾棟房子。”列奧納多握緊了海蒂的手,語氣裡還有些慍怒:“如果不是火藥受潮了一部分,我可以把他的居所炸成齑粉,連骨頭渣都沒辦法收斂。”
……這男人生起氣來怎麼有點可愛呢。
“達芬奇將軍,”尼可羅伸手扒住窗口,高高揚起聲音道:“你就這樣把教廷的老巢給炸了?!”
“應該會引發連鎖反應,火災和房屋崩塌都沒那麼簡單。”海蒂靠著他的肩慢慢道:“我們走了之後才炸的——不知道現在還剩下幾個波吉亞。”
那混亂而罪惡的詭異家族……也許也隻有火焰才洗滌掉某些骯髒了。
“真是夠狠的,”尼可羅小聲道:“米蘭大劇院都不敢這麼演。”
洛倫佐低頭瀏覽著戰報,半晌才翻動一頁。
“大人,已經夜深了。”克希馬端來了一杯剛熱好的桔汁,語氣恭敬而溫和:“您也早些休息,免得腿痛又發作。”
已經不僅僅是腿痛了。
情況嚴重的時候,這種疼痛會輻射到他的四肢,而且能讓人痛苦地痙攣許久。
“知道了。”
侍衛在旁邊守候了一會兒,見他似乎並不在閱讀軍情,小心地試探道:“您在擔心……那位大人嗎?”
領主沒有吭聲,半晌之後把文件放到了一邊。
“聽說波吉亞家族那邊要召開一場婚禮,而且由教皇親自見證誓言。”克希馬嘆了口氣道:“您真的打算犧牲她嗎?”
明明隻要洛倫佐讓步松口,讓美第奇與教廷站在同一個戰線上,進行共同防御和商業往來,這些事原本不用鬧得這麼復雜。
現在整個半島上幾乎所有的國家都在混戰撕扯,羅馬的那位大人恐怕要瘋了。
“如果足夠值得。”他低聲道:“退下吧。”
侍從馴服的點了點頭,鞠躬退了下去。
洛倫佐靜默地一個人坐了許久,抬頭打量了眼那杯冒著熱氣的橙汁。
他伸出手,把一整杯都倒進了旁邊的花盆裡。
第69章
洛倫佐的身體在不斷衰退。
他在兩年前發覺這個跡象的時候,一度以為是與痛風有關的並發症狀,又因為海蒂並不在身邊,也無法再確認更多。
直到她出事的時候,他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許多事情。
——克希馬是一個孤兒,在十幾歲時被他在街頭相中,一路提攜教導到了現在的地步。
他當初說話帶著一些西班牙口音,但強壯而又勇敢,日子久了說話也與佛羅倫薩人沒有什麼區別。
洛倫佐原本以為自己培養出了一個忠心耿耿的部下,沒想到自己是親手把一個狼崽子引入了宮中。
海蒂在熱那亞的人他全都再三叮囑過,要求從上到下都要足夠清白幹淨,不要留給人任何內亂的機會。
哪怕是半途出現的馬基雅維利,他也讓德喬秘密的核查過身世和私下往來。
——是老貴族一派的人,利益立場一致,沒有威脅。
可克希馬……他發現的太晚了。
腸胃的絞痛,四肢的無力,又或者是肌肉的痙攣,洛倫佐根本無法確定在過去兩年裡,他對自己的飲食用水動過什麼手腳。
領主最近似乎身體越來越容易疲倦了。
他可以沉睡一上午,在批閱公文的時候也會皺緊眉頭一言不發。
醫生開始頻繁的進出核查,但始終沒有得出具體的結果。
洛倫佐拒絕了灌腸和放血之類的建議,但睡眠時狀態越來越昏沉,也不再能回應僕人的呼喚。
終於在一個深夜,他又一次經歷了整場劇痛,然後沉沉地倒在了床上。
克希馬小心地幫他蓋好了被褥,用輕如蚊吶般的聲音問道:“您還在痛嗎?大人?”
對方毫無聲息,猶如已經墜入夢境,又或者已經昏迷。
“洛倫佐大人,”克希馬提高了聲音道:“海蒂小姐回來了,她現在請求見您。”
整個臥室都陷入死寂之中,沒有任何回應。
下一秒,侍從的袖中滑出了一把雪亮的匕首。
先生,隻需要一下,您就可以永遠擺脫這些折磨了。
隻需要一下。
他高高揚起了手,抓緊了領主的肩頭。
昏暗中脖頸的位置並不算清晰,但劃歪了也不要緊——這個重病的男人已經沒有任何反抗的力氣了。
克希馬猶豫了一刻,最終還是深呼吸著再次確認位置。
可是他突然聽見了三道破空的箭聲。
心口和腹部的位置突然變得冰涼又麻木,緊接著翻江倒海的疼痛就開始如同猛獸咆哮般讓他跪了下來——
這,這都是怎麼回事?!
“克希馬。”男人起身坐了起來,聲音冰冷:“這就是你所說的效忠?”
侍從捂住被刺穿的腹部,任鮮血流淌了滿手,一路蜿蜒著染汙了整片地毯。
“你……”他嘶聲道:“你……”
躲在暗處的弓弩手從三個角落的隱蔽處走了出來,為了防止他暴起動手,直接把刀刃架在了這反叛者的咽喉上。
克希馬已經無法完整的說出一個句子,他握住自己腹部冒出的箭頭,喉嚨全是含混的鮮血,眼睛也布滿了血絲。
“我把你當做弟弟一樣。”洛倫佐坐在床邊,低頭看著這個跪伏在他面前的人:“可我怎麼也不會想到,我的宮裡還有一個波吉亞。”
克希馬冷笑起來,他哆哆嗦嗦地想要保持身體的平衡,卻因為劇痛直接歪倒在地毯上,無法控制地發出呻吟聲。
“你——你已經——”他斷斷續續道:“你也會——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