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城堡的婚禮裝飾現在看起來蒼白又諷刺,原本忙碌準備餐食的廚師們也訕訕的停下來休息。
馬基雅維利甚至帶人打開了城堡的每一個箱子和通風口,此刻按著額頭久久的沒有說話。
阿塔蘭蒂臉色鐵青,在壁爐前反復踱步。
“她絕對是被人擄走了——是誰?美第奇?斯福爾扎?波吉亞?”
列奧納多已經收拾了行裝,拎著長劍就走了出來。
“阿塔蘭蒂,你來管領地中的所有財務進出,還有貿易和稅收。”
“尼可羅,你暫時替她處理所有的政務,露裡斯去管軍隊。”
“你要去找她——?”尼可羅猛地抬起頭來:“去哪裡找?滿世界亂兜彎子嗎?”
“美第奇和斯福爾扎的人不可能動手。”列奧納多快步走了出去,任由他們跟在自己的身後:“我帶走一支火藥部隊,現在就去羅馬。”
“羅馬?”露裡斯深吸了一口氣,叫住了他:“你需要一匹好馬。”
她吹了一聲唿哨,不出一會兒,自馬厩的方向竟有一匹淺棕駿馬跑了過來。
“這是我們兵團最快的馬,而且也是半個戰士。”她把韁繩交到了他的手中,又解下了自己的長劍:“這是最好的長劍,我當初花了一整袋金幣才從黑市裡換回來——要是卷刃了你得賠我個新的。”
尼可羅一臉不放心地看他翻身上馬,忽然開口道:“你真的知道她在羅馬?”
他擔心這人是急瘋了才這麼做。
那帶走她的人把蹤跡藏得極好,窗外和地面上沒有任何腳印,就仿佛是鬧鬼了一樣。
如果情況更糟糕一點,領主可能已經被暗殺掉,現在連屍首都沉進了第勒尼安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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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沒有任何蹤跡的情況下,他要僅憑直覺過去找人……
“我知道。”列奧納多把舊劍扔給了露裡斯,冷聲道:“我沒有回來之前,誰都不許再談論這件事——直接說領主大人病了,需要休息。”
他們在四處巡查的時候,說的都是將軍的私藏丟了,沒有提過她半個字。
“我們在這。”阿塔蘭蒂長嘆了一口氣道:“你放心。”
整整二十多天裡,他帶著部隊急行往南,一路穿過泥沼與長河,內心煎熬如同在被烈火燒灼。
幾乎每一天都無法安眠,每一次睡著的時候都會夢到她。
列奧納多從來沒有與她分開過這樣的久。
哪怕是那一次她連夜回佛羅倫薩,他都隻與她分離了半個月。
僅僅半個月,他都焦急又困窘的坐立難安,仿佛失去了半個靈魂。
而熱那亞與羅馬相隔如此之遠,這一路上日夜輪轉,幾乎每一秒都在折磨他的神經。
什麼人會在深夜把她擄走?
他們是為了殺她,還是做更惡毒的事情?
她還活著嗎?身體還好嗎?
煩亂的念頭如氣泡般一串又一串的升起,連向來與他開玩笑闲聊的軍士都不敢多出一口氣。
這一路從熱那亞返回比薩城以北,在 即將進入城門的時候,列奧納多突然看到有幾個男人在圍著什麼東西,有人甚至連褲子都扔到了一邊。
不——絕對不是——
軍馬長嘶一聲,他便拔出了長劍來,嚇得那幾個地痞流氓拎著褲腰帶落荒而逃。
一個小男孩縮在地上,衣服都被扒掉了一半,手裡卻死死地攥著什麼東西不肯放開。
“不要怕……”他翻身下馬,示意侍從給他加件衣袍,蹲下來安撫道:“我們不會傷害你的……孩子,你還好嗎?”
小男孩忽然就哭了起來,他顯然害怕極了,渾身都在打著哆嗦。
剛才如果不是遇到這些個軍官,他可能會死在這裡。
他一哭,列奧納多才發現他舌下還壓著什麼東西,哭的時候差點噎著自己。
“你是遇到什麼事了嗎……”他原本沒有精力去管這些瑣事,可這孩子身上新傷舊傷累累交錯,處處都透著古怪:“孩子,你叫什麼名字。”
“索多瑪……他們都叫我索多瑪……”小男孩抽噎著穿著衣服,寧可口齒不清都要把那東西護在口中,仿佛生怕任何人把它搶走了去。
“不……這不應該是你的名字,”列奧納多隻感覺這個稱呼太過刺耳,他深呼吸著輕撫孩子的頭發,再次安撫道:“你叫什麼名字?”
男孩怔了一下,仿佛又一次遇到救贖一般,眼眶很快就紅了起來。
“巴齊,”他喃喃道:“我應該叫巴齊。”
他戰戰兢兢地張開嘴巴,伸手把那刮破他口腔數次的戒指拿了出來。
“先生……先生……您能帶我去熱那亞嗎,”男孩哀求道:“我需要把這枚戒指帶給一位將軍,求求您了。”
列奧納多在看清楚那戒指的時候,隻感覺身體仿佛被雷電擊中了一般。
那銀戒上鑲嵌著珠寶綴成的白薔薇,內側的縮寫都是他親手镌刻上去的。
海德維希……他的愛人……
“這是從哪裡來的?!”他說話的時候,隻感覺全身的血液在沸騰燃燒,連心髒都在不受控制的狂跳:“——你見到她了?”
“你——”男孩懵了幾秒鍾。
“我就是你要找的那個人,列奧納多·迪·皮耶羅·達·芬奇,”男人幾乎是咬著牙在忍著淚意:“她現在在哪裡?她還好嗎?”
男孩木木的打量了他一下,又問了一聲道:“你真的是他?”
列奧納多直接雙手握緊了他的肩,凝視著他道:“你看到了她,對嗎?黑色頭發,藍色眼睛,而且很美,對嗎?”
“對,我見到了,”男孩訥訥道:“她快死了,叫我來找你。”
這句話一出來,後面幾個副官都同時倒吸了一口涼氣。
列奧納多露出空洞又絕望的眼神,用盡全力控制情緒道:“她在哪裡?”
“在一艘打撈梭魚的船上,那艘船已經開走了。”男孩低下頭,把手心裡攥著的镯子也拿出來給他看:“應該是去羅馬的。”
這原本是那位夫人送給他的東西,可他想這位先生此刻更需要他。
“她……在生病嗎……”列奧納多喃喃道。
“是的,船上還來了醫生和好多人,”男孩笨拙道:“她沒辦法下床,被抬到了甲板上吹風,說話的聲音都很小。”
列奧納多的眼淚忽然就流了下來。
他童年時哪怕被父母遺棄,都不曾流著淚哀求過任何人。
可哪怕隻是想象這個場景,哪怕意識她極有可能永遠都會離開他,他的心都在不斷地絞痛著,整個人都猶如快要窒息的溺水之人。
他深呼吸著擦幹自己的臉龐,在轉身看向軍士時又恢復到堅毅而鎮定的模樣。
“我們去找她,繼續去羅馬。”
哪怕隻有一具屍首,他也要把她找回來。
所有與這件事的人都要為此付出代價。
如果羅馬教廷真的殺了她,他會直接毀掉所有的教堂,然後抱著她的屍首沉入深海。
這一路上,他們都加快著腳步,仿佛在與死神賽跑。
列奧納多吩咐幾個下屬去佛羅倫薩取青霉素和其他藥物,自己則帶著人提前抵達了羅馬。
他們扮作波斯商人,給予了城門守衛足夠豐厚的賄賂,後者眉開眼笑的告訴他們,最近的車隊們都去了哪裡。
教皇的庭院猶如野兔的洞窟一般,一個個盤查過去都要不少時間。
可也在探聽消息的時候,有手下匆忙回來稟報,說波吉亞家族要舉行一場婚禮,在大肆的採辦綢緞和美酒。
等他歷經種種曲折,扮作侍女終於混進那裡,又終於接近她所在的禁閉室時,已經距離新婚前夜過了整整五十天。
這五十天裡,他日漸消瘦而又臉色蒼白,連聲音都有些嘶啞。
可那熟悉的身影就在不遠處,日復一日的望著窗外,同樣憔悴而又疲憊。
——她沒有死。
她還好端端的活著,而且沒有被折磨和虐待。
在親眼看到她的那一刻,列奧納多突然又開始相信上帝的存在。
如果——如果他們能成功的逃過這一劫,他會去教堂裡為上帝用所有的才華與恩賜繪制聖畫,以感激這幾乎是不可能的恩賜。
這是他第一次祈求神靈的眷顧,也是最後一次。
-2-
“所以,你做了幾乎一個禮拜的女僕,一直在踩點和安排這場逃亡?”
海蒂讓偌大的毛絨披肩裹緊他們兩人,躺在他的懷裡打了個寒噤。
電影裡的情人們在絕境中相見的時候,總是要淚流擁抱長籲短嘆。
可他們久別數日,自高樓上一路逃亡下來,連鑽狗洞的時候都不敢多言語一聲。
難以想象……
這樣一位驕傲又在意形象的男人,會為了她假扮成一個女僕。
而且還把羅馬教廷的許多處庭院和教堂都炸成了餅幹渣。
根據這位先生的敘述是,‘路上的火藥呆了太多,拿回去的時候並不方便’。
但從這爆炸的規模和威力來看,這事絕對沒有這麼簡單……
海蒂隱約感覺到他還陷在不安和焦慮裡,低頭親了一下他的手背,又靠近了一些。
馬車在黑夜中猶如疾飛的蝙蝠,寒冽的長風裹挾著露水的氣息。
“海蒂……”他抱緊了她,仿佛還沒有從噩夢中醒過來一般:“海德薇……海德維希……”
一聲又一聲的呢喃,仿佛像是害怕自己隻是做了一場幻夢一般。
她輕嘆了一口氣,傾身抱緊了他,讓兩人冰涼的臉頰緊貼著彼此。
十指緊緊相扣傳遞著溫度,連心跳聲都開始重合。
“我還活著。”她輕聲道:“也沒有生病受傷。”
他的眼神終於漸漸有了焦距,又開始不由自主的深呼吸。
“我這些天一直在想念你。”他喃喃道。
“我也在想你。”海蒂溫柔的印上一個吻:“我知道你會找到我的。”
“那個男孩說你快要病死了,”列奧忍住淚意,幾乎想要把她擁抱到骨血之中:“我差點就要瘋了……我真的不知道我是這樣的愛你……”
“如果你真的離開這個世界,我也無法再呼吸多一秒鍾,海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