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人不要盧卡城了嗎?他們怎麼敢開城牆出來?!
而且怎麼會有這麼多的槍炮——難道是佛羅倫薩孤注一擲地想要把所有籌碼都壓在這個海灣了嗎?
“開火——”
露裡斯高吼一聲,緊接著好幾管火炮都開始迸裂火光——
炮彈呼嘯著在長空中劃出數道拋物線,如同上百隻鷹隼在撲向獵物一般。
人群開始如同摩西分開紅海一般向兩側奔跑散開,但船隻的上空很快傳來了爆炸。
火焰如惡魔一般吞噬著滋長著,無數藍白紅的旗幟在烈焰中被付之一炬。
“開火——!”
第一梯隊開始後撤,另一輪則如同接軌一般輪換上前。
巨弩和巨炮同時出現在他們的面前,連帶著還有許多人在驚慌逃竄時又引爆了地雷。
這原本是一場以少戰多的艱難守城,如今卻被逆轉到了這種地步。
已經有號角聲在遙遠處響起,甚至有好幾艘大船直接選擇掉頭離開。
山崖的長風寒冽如夾雜著冰雪。
海蒂深呼吸了一口氣,在高處扭頭看向達芬奇。
“二十二。”他低頭又畫了個一個叉,抬眸也看向了她:“在想什麼?”
“在思考波吉亞的事情。”她皺眉道:“羅馬教廷故意讓他把法國的機密泄露在佛羅倫薩的權力中心,是不是也在表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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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有可能。”達芬奇點頭道:“教皇本身也受著法國的鉗制,甚至有一部分領土其實也本應屬於法國。”
在這個情況下,羅馬教廷向過去關系交惡了至少一二十年的美第奇家族泄露這種信息,其實也是在發出一種信號。
——他們與法國相處的並不和睦。
——以及此刻是足夠合適的契機。
如果凱撒·波吉亞求婚的對象是另一位佛羅倫薩的貴族小姐,並且成功與她交換了誓言與戒指,那麼整個意大利的南部都極有可能聯合起來,畢竟佛羅倫薩和那不勒斯的關系也頗為不錯。
教皇想要的……可能是奪回原本屬於他自己的控制權。
海蒂也顯然想到了這一層,她露出有些擔憂的神情,看著陸續退卻的船隻道:“他們已經開始轉移目標了。”
哪怕這邊有三四千人或死或傷,他們也可以選擇其他的位置進行攻克。
——但比薩城早已被加強了防御工事和守城兵,那麼他們會不會直接順著阿爾諾河一路攻至芬奇,再從芬奇打到佛羅倫薩?
“佛羅倫薩城那邊不用擔心。”達芬奇伸手輕按住她的肩,搖頭道:“前兩天已經傳來了消息,連羅馬教廷都公開表示譴責法國人的宣戰行為——至少這一次,他們站邊的時候還算有腦子。”
法國恐怕原本想控制著羅馬來一場南北夾擊,但沒想到會被亞歷山大六世直接背刺。
“我們在這個地方守不了多久了。”海蒂皺眉道:“盧卡城是軍事要塞,可短短三天裡都讓他們折損了這麼多人——列奧,其他四個方向的地雷還剩多少?”
“加起來有一百一十二枚,我們的僱佣兵認識標記和重要性,不會亂來。”
整個盧卡城都已經固若金湯,哪怕有不長眼的倒霉蛋自己闖出去還誤觸了地雷,也不會牽連城裡的其他人。
“我們該走了。”海蒂低聲道:“法國人不會蠢到拿人命來強行開路。”
“但也不用回去支援佛羅倫薩,”達芬奇認真了神色道:“那邊的軍火在四年前,也就是你向洛倫佐提出加強軍備的建議時,就開始進行大規模的囤積和發展。”
“也就是說……”海蒂看向他的那雙眸子:“我們可以往西北打過去。”
盧卡城以北是阿薩瓦公國,再往北是緊緊毗鄰的熱內亞與米蘭公國。
一旦佔領那擁有蜿蜒海岸線的熱那亞,他們就……站在了法國的面前。
“足夠大膽的想法。”列奧納多揚起了眉毛:“不過我們在這裡還需要至少駐留一個月。”
這是個非常謹慎的選擇。
在整個中世紀,暗殺與潛伏都無處不在,美第奇家族的領主洛倫佐雖然以仁慈和博愛著稱,同樣也被懷疑是多起暗殺的背後金主。
如果他們貿然離開,可能會有南方來的法國軍隊秘密潛入城中,然後佔領搶奪這裡的一切。
海蒂回去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建立密令與紋章的雙份驗證。
從此刻起,盧卡城隻可出不可進,軍隊所有僱佣兵的檔案和指紋也被再次統計確認。
他們在這裡需要逗留至少三十天,以等待自佛羅倫薩的消息。
託美第奇的福,現在兩地的通訊被縮短到了三天,這已經是一路驛站換馬的極限了。
法國人果然繼續往南,在比薩城附近徘徊不走。
他們在盧卡城這裡碰了一鼻子的灰,總想著至少討點什麼好處再回去。
三萬多人的軍隊不是小數目,光是控制和管理都是件難事。
然而南方的幾位領主早已修築了銅牆鐵壁,回擊的也足夠強硬。
當好消息從南方傳來的時候,海蒂心裡松了一口氣。
她隱約感覺到,這件事最好跟著她的直覺鬧得越大越好。
如果雙方都裝傻充愣,隻當做那突襲的海軍是前來搶掠財寶的亂賊,以後的紛亂還會有無窮大。
歐洲的地圖被瓜分的如同碎裂的餅幹渣,前後五百年都是無休無止的戰爭和互相騷擾,統一這個詞聽起來像個笑話。
別說統一歐洲,哪怕隻是統一意大利,都足夠推動整個地區的科技、文化和經濟用更快的速度發展。
一定要打。
她定了定神,眼神落在地圖的‘genova’上。
熱內亞,如今幾乎控制了一整個第勒尼安海,是無比富饒與脆弱的存在。
除了意大利語的‘genova’之外,它還擁有另外一個拉丁文名字——‘janua’。
傳說janua是一種擁有兩張面孔的神怪,它的一張臉往前看,一張臉往後看,站立在過去和未來的時間之門上。
也正因如此,英文的一月被稱為‘january’,象徵著一切的結束和開始。
海蒂望著那猶如下弦月一般的輪廓,內心平靜而又深沉。
她隱約感覺,如果能奪下這個國家,也亦將昭告一段歷史的結束與開始。
奪走它,她就會成為一個可以與佛羅倫薩抗衡的領主,以及足夠能夠影響意大利局勢的政治人物。
控制他,也意味著她將直面來自法國的威脅,以及更多的麻煩與挑戰。
可隻要她再往前走——
再控制更多的權力與軍隊,擁有更多的話語權與地位。
那鬱鬱不得志的前世,被惡意曲解和冷嘲熱諷的無數醜聞,還有一度身不由己的現世,都將被顛覆和改寫。
另一隻手按在了她的手背上,掌心的溫度熾熱而又清晰。
“我來陪你。”他凝視著她道:“不要再露出這樣彷徨的表情。”
海蒂抬起頭來,看向列奧納多時怔了幾秒,聲音有些沙啞。
“我沒有做過領主。”她低聲道:“也沒有插手到……這種地步。”
“可你會做的很好。”列奧納多凝視著她的眼睛道:“而且我會成為你永遠的幕僚。”
從戰爭機器到長橋城門,從醫藥救治到火藥轟炸,他可以為她做任何事情。
“海蒂,你是足夠強大的存在。”他握緊了她的手,如同騎士一般宣誓效忠:“你做到了無數女性都不敢幻想的事情。”
她深呼吸了一口氣,忽然笑了起來。
是啊。
我做到了。
-2-
整個盧卡城還保留著先前的布置,設計上也足夠穩妥。
他們選定了露裡斯的大哥作為守城者,吩咐來自佛羅倫薩的支援回撤南方,分走了五分之四的兵力繼續北行。
大軍從一條地道中撤離,在最後一個人推著車出來之後封死了出口。
車隊開始浩浩蕩蕩地往北方行進,如同回歸的大雁長陣一般。
海灣旁邊有還算平坦的長路,行路時還算順暢。
這附近有連綿的山脈,將這一帶切分成兩塊。
西邊是崇山峻嶺之中碎如餅幹渣般的許多小鎮,東邊則是米蘭公國與摩德那公國的地盤。
他們選擇不去招惹那些領主的主意,直接抄近道去熱內亞。
在離別之前,洛倫佐領主那邊就早已收到了消息。
他的回復依舊簡短與有力。
“——佛羅倫薩是你永遠的後盾。”
海蒂把那一頁信函折疊放好,心裡松了一口氣。
最核心的這個人沒有猜忌,已經是絕對的幸運了。
如果控制佛羅倫薩的是另一個糊塗的領主,在得知她決定北伐熱內亞的時候,恐怕就會開始猜忌甚至做出不理智的指令,那她可能連盧卡城都保不住。
打下熱那亞並不算很困難的事情。
從地理位置來看,它易攻難守,又因為許多資源變成足夠有吸引力的存在。
實際上,在整段歷史裡,它簡直如同搖擺的珍珠耳墜一般,被反復折騰過太多次。
當初在羅馬人過來蓋房子之前,這裡的土著是利古裡亞人。
等羅馬帝國滅亡之後,拜佔庭人又將這裡據為己有。
然後倫巴底和法蘭克人也相繼前來,輪流享受了一下這得天獨厚的超棒港口。
再後來這裡逐漸繁榮,成為了熱那亞共和國,還和威尼斯打過好幾次仗。
在未來的幾百年裡,它還將在西班牙帝國和法蘭西第一帝國的手中來回倒騰,歸屬權也不斷顛沛流落,也一度被英國人當做一塊國際交易的奶酪。
海蒂頗為清楚,由於自己和達芬奇的存在,也許未來的幾百年歷史都會被改寫,將來的世界會變成什麼樣子,她也完全無從想象。
至少在現在,她可以用足夠冷靜和成熟的戰略,先把這彎月一般的城池奪下來。
擁有得天獨厚的深水港口,將來等局勢穩定以後,就可以擴張發展艦隊和國際貿易,甚至去探索其他的大洲。
而一旦美洲和亞洲的存在足夠明確,許多資源和藥物的獲取也終將能夠開啟。
她揉了揉額頭,感覺自己想的太深遠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