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昂納多靜默的看了幾秒,忽然馬車絆到了一顆圓石,車廂往另一側晃了一下。
她在沉睡中跟著搖晃了一下,便靠在了他的肩上。
幾乎是在這一瞬間,青年坐的筆直而僵硬,整個人都有些慌張。
他沒有和女性有過這樣的接觸,而且也頗不習慣這種被依靠的姿勢。
對方顯然睡的很香甜,隻下意識地調整了一下額頭的位置,繼續做著好夢。
列昂納多規規矩矩的坐在那裡,忽然開始懷疑很多事情。
他甚至感覺自己一整晚都要這麼僵著保持紳士了,連眼睛都隻能倉皇的往窗外看——
明明在浴室裡已經看過了許多女人的裸體,畫起來也不會覺得有什麼羞恥。
可他甚至不敢這樣親昵的低頭看她。
風信子的淡淡香味伴隨著她垂落的長發散了出來,肩頭的溫熱也讓他有些呼吸急促。
列昂納多此刻感覺窘迫而又緊張,兩隻手也如同接受檢閱般放在膝蓋上,坐的筆直如三角尺。
對方大概夢到了什麼愉快的回憶,還在睡夢中蹭了蹭他的肩頭。
他在感受到那個細微的動作時感覺自己的頭發都快豎起來了,內心開始祈禱她趕緊醒過來,以及最好在醒後不要誤會他是個怎樣心思惡劣的壞人。
然而海蒂就這麼安安穩穩的睡了一夜,直到六點的晨光照進車窗時,她才打了個哈欠緩緩醒了過來。
她恢復意識的時候,聞到領子附近有淡淡的無花果樹香氣,顯然不是她慣用的那一款。
海蒂揉了揉眼睛坐正了一些,又打了一個哈欠道:“早上好leo——你昨晚睡得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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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顯然還有些不清醒,但坐姿依舊規矩而筆直。
“不好意思,我昨晚好像是靠著你睡著的。”她失笑道:“你可以放松些了,還請不要生氣。”
海蒂明白他對接觸異性的不自然,這時候安慰的也非常體貼。
達芬奇下意識地搖了搖頭:“不會,隻是有些不習慣。”
昨晚夜風有些冷,他小心地給他們兩披上了一條軟毯,後來望著月亮也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依靠著對方的感覺……很溫暖。
他好像也做了一場好夢。出錯了,請刷新重試
第43章
公爵女兒是個十三歲的小姑娘。她有紅撲撲的臉頰,長發柔順而有光澤,是優雅又活潑的小淑女。
在達芬奇到來之前,她便已經出手大方的買下了多幅畫作,而且家裡也添置了好幾座她親自挑選的雕塑。
公爵夫婦對這個孩子頗為寵愛,不僅給了她最好的教育,而且縱容她如男人一樣去騎馬射獵,把她培養的健康而又博學。
在這個時代,男性最好的職業選擇是神職或者從軍,而女性則在出生之後便要接受為出嫁而準備的各種學習——比如紡線與縫纫,又或者是如何烹飪釀酒。
在遙遠的東方,女性被裹上小腳被奉之為美,而在費拉拉公國附近的威尼斯,同樣流行著讓女性穿上二十釐米有餘的高臺鞋,美其名曰為規避髒汙。
這些事物無形的限制著女性的出行,讓她們不得不龜縮在家中充分勞動,卻不能參與外界的許多事務。
在女性地位逐漸下降的中世紀,有伊莎貝拉這樣性格開朗又獨立自信的小姑娘,實在是黑暗裡的一抹亮色。
海蒂在抵達的第一天,就被她親切的贈與了好些禮物。
這位小姐慷慨的與她分享了私人浴室,還吩咐侍女送上了一籃沾著露水的玫瑰花瓣。
她喜歡藝術,熱愛科學,同時也贊成讓女性更多的參與世俗事務。
海蒂在短短幾日裡教了她一些來自《元素四論》的小常識,又教會了她如何照顧好自己的身體,連帶著受到了公爵夫婦的歡迎。
“您是如此的善良和睿智,”公爵夫人溫柔道:“費拉拉公國將永遠歡迎您的到來。”
這句話,無異於在告訴她,這個不大不小的城邦將提供對她私人的庇護與支持。
海蒂驚訝之餘認真的感謝了一番,又幫夫婦兩人也檢查了身體。
一位有並不算嚴重的糖尿病,控制飲食就可以改善狀態。
另一位則是失眠多夢,適當散步和睡前熱牛奶都效果不錯。
這一次他們兩過來,目的之二是邀請達芬奇為伊莎貝拉小姐畫像。
他雖然先前因出色的戰爭機器設計而聞名,但同樣也創作出了許多優秀的作品。
達芬奇在小姑娘面前放松而又友好,畫素描時效率也還算不錯。
伊莎貝拉坐在窗旁,不時看看木板後的畫家,好奇的提著各種問題。
從油畫的材料到筆刷是不是豬鬃毛做的,再到他最喜歡聖經裡的哪個故事。
“對了,”小姑娘眨了眨眼睛道:“你是美第奇小姐的情人嗎?”
畫家差點把鉛筆畫到板子上。
他擦掉了歪斜的線條,咳了一聲道:“隻是朋友……為什麼問這個問題?”
伊莎貝拉注視著如同麻雀尾巴一般的一翹一翹的筆杆,還是有些不得其解:“美第奇小姐這麼美好,難道你不想做她的情人嗎?”
“她還沒有結婚。”畫家更正道:“而且情人並不是一個很光彩的身份。”
“那她的求婚者一定很多吧。”小姑娘在椅子上搖晃著腿道:“你見過幾個?”
達芬奇低頭數了一下,不確定道:“十二個?”
從大小領主到騎士富商,最近在米蘭也有人提著禮物被關在了門外。
正如波提切利所說的那樣,人們對美好的事物有天生的感知,以及下意識的佔有衝動。
小姑娘捧著臉贊嘆了一聲,嚴肅的點了點頭:“她這麼好,確實不能隨便嫁給其他人。”
達芬奇怔了一下,低頭笑著繼續描繪著肖像。
是啊。
她自己已經說過了,以後不會愛上任何人。
在想起海蒂的時候,他就感覺自己的內心如同聞到藍莓的知更鳥一般,在繞著灌木忐忑不安的轉著圈。
想要多試探一些,又不敢再往前走。
而被談論的對象正在花園裡漫遊,忍不住打了兩個噴嚏。
……都秋天了,怎麼還是會被花粉嗆到。
海蒂多畫了一份草圖交給了阿塔蘭蒂,拜託他幫自己找找那株植物。
這花園設計的廣闊而又精美,連樹籬迷宮的設計都頗為適合拍電影。
她年輕時扮演著法國王後,如今自己一覺醒來到了中世紀,總有種是重新到了哪個布景的感覺。
海蒂漫無目的的思索著,突然指尖好像碰觸到了什麼光滑的小果實。
她愣了一下,蹲下來撥開了薄荷和雛菊的葉子,終於看到了有些類似的東西。
石蕊在五百年前,長得是這種樣子嗎?
“阿塔蘭蒂——我好像找到了。”
少年應了一聲,匆匆走過來查看,表情有些吃驚:“原來是這個啊?我還以為是什麼很昂貴的花草呢。”
他說了一個意大利語的詞匯,聽起來頗為陌生。
“這東西漫山遍野都有啊,你尋找它是為了做草藥嗎?”
海蒂拜託他多去找些類似的來,然後臨時去找了一個玻璃瓶,將草葉碾碎以後連同汁液一起靜置在了水中。
等到了第二天,整個瓶子裡的水都變了顏色——
沉靜的,高貴的,剔透的紫色。
好看的讓人都有些想要用它來染一身新衣服穿。
海蒂一晚上都睡的不太踏實,此刻看到溶液時捂著臉快樂的無以復加,第一時間換好了衣服去喚達芬奇過來看。
“是紫色!”達芬奇一臉愕然,還好奇地湊過去聞了一下。
完全沒有任何臭味,甚至能聞到草本植物的微微澀味。
海蒂試著蘸了些溶液到白紙上,發現著色性還是比較差——但也比沒有來得好。
他們剛好今天要返程回佛羅倫薩,等會吃完早餐以後就要與公爵一家告別。
回去的沿途都可以採集許多這樣的東西,還可以對比著做些實驗。
兩人圍著這一瓶紫色的溶液都開心的想要圍著它一起跳舞。
海蒂又找了一個小瓶子回來,往裡面分了一些石蕊溶液,然後當著達芬奇的面滴了幾滴蘋果汁。
透明的果汁在墜入液體的一剎那,豔紫色的溶液忽然變成了飽滿的紅色,簡直如同變魔法一般。
達芬奇愣了一刻,都有些說不出話來。
他聽她解釋著大概的原理,也接過了另一個玻璃皿,做同樣的嘗試。
“對了——還有肥皂水!”海蒂找來了她自制私用的精油肥皂,弄了些碱性的水,在又試著倒了一些。
這一次,液體又變成了輕盈的水藍色。
達芬奇怔怔的看著這三種顏色,轉頭看向她道:“這真是……一個奇跡。”
海蒂拍了拍他的肩,語氣頗為溫和:“以後你就可以用紫色來隨意畫畫了,是不是很好?”
“我?”他停頓了一下,有些拘謹地問道:“你創造這些色彩,是為了給我畫畫麼?”
海蒂啞然失笑:“當然啊,還記得我當初在工坊裡做女僕的那段日子嗎?”
那時候我就在想,如果你能隨意使用這些色彩,該創作出多麼令人贊嘆的作品。
“紫色,藍色,紅色,也許以後我把孔雀綠也能找出來送給你。”她注視著他笑了起來:“剛好能當做這四年來的生日禮物,喜歡嗎?”
達芬奇忽然感覺他的心跳又開始加速,連呼吸都變得有些紊亂。
細微而又熱烈的情感如同潮水一般在他的心頭湧動,這感覺陌生又讓人有些慌亂。
她居然一直記著這些事情……而且真的把世間僅有的紫色送給了他。
明麗的硫酸銅藍,深沉的普魯士藍,還有這樣柔美的石蕊紫。
“我,”他一時間有些不知該如何回應:“謝謝……”
如果,我想要這世間所有的顏色,
你會不會永遠都陪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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