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倫佐這一次來米蘭的時候,身體狀態顯然沒有從前來的好。
他開始不受控制的飲酒了。
從前可能一個月喝一杯,現在每天都會有兩三杯。
對食物的控制也似有若無,痛風也跟著回歸,一度在深夜發作時有鑽心般的疼痛。
這種改變很難解釋,既可能是他想下意識地彌補某些缺失和遺憾,也可能是因為食物和酒是嚴肅生活裡的最後慰藉。
即便要以痛風為代價來換取,他也不在乎了。
斯福爾扎頗為滿意自己的妻子和情婦們和諧相處的狀態,圓滾滾的肚子又圓了一圈。
“你這次怎麼沒把那位貴小姐帶來?”他晃著酒杯漫不經心道:“我夫人如今懷孕了,還想託她幫忙照顧一下來著。”
領主沉默地接過了斟滿葡萄酒的玻璃杯,喝了一口又放下了。
終究沒有橡木桶裡的陳釀來的好喝。
“她最近生病了,”洛倫佐淡淡道:“還在宮裡靜養。”
“那倒挺可惜的。”斯福爾扎聳了聳肩,又開始和他聊最近自己看上的風情萬種的褐發美人。
他在米蘭停留了七日,德喬也過去如實匯報。
海蒂在米蘭生活的很好,變得更加健康和放松。
她會在每天早晨外出禮拜,又或者去觀看戲劇以及逛逛古董市場。
她有了自己的一個小院落,還養了幾隻白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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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近隱秘安排的守衛都有進行輪值,前些天還趕走了一個試圖翻牆進來的小偷。
費拉拉的秋天很美嗎?
領主望向東方,沉默了一刻,還是登上了返回佛羅倫薩的馬車。
“照顧好她。”
德喬其實隱約已經看出了什麼,猶豫著在馬車旁小聲問道:“如果她有愛人了呢?”
是否要告訴您?
領主低頭笑了起來,沒有回答她的問題,隻揮了下手。
馬車漸漸消失在了女僕的視野裡,卷起了好幾片栎樹的落葉。
海蒂在回來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檢查院落是否有被入侵的痕跡。
她在離開之前,背著德喬在多處做了隱秘的布置,連筆記本上都別上了頭發,面對北方向東傾斜六十度。
沒有人進入過她的書房,以及其他的地方。
她松了一口氣,開始解決石蕊溶液上色的問題。
本身這是一種地衣類植物,屬於會變質腐爛的有機物。
在回來的路上,他們已經逐漸摸索出了過濾的最佳方式,還做了好幾個濾網。
但這種液體一方面要足夠能著色,在畫布和牆壁上最好有清晰的表現,而且最好能夠保存很久。
如果每次畫畫之前都要反復壓榨和提前靜置,實在是太浪費時間了。
達芬奇給她斟了一杯葡萄酒,神情略有些好奇。
“直接加到蛋彩裡試試看?”
海蒂注視著那杯酒愣了一下,忽然歡呼了一聲。
“找到了!”
她伸手大大的擁抱了他一下,轉身就跑去了酒窖。
她找到了一大瓶新釀的酒,然後開始支起工具進行蒸餾。
葡萄香味飄散開來,讓人聞著甚至有點餓。
達芬奇還沒想明白自己怎麼就得到了一個擁抱,扭頭就看見她帶著一瓶淡色液體走了過來。
“這是?”
乙醇,用於工業染料的最簡單的著色劑。
而且可以防腐。
過濾後的濃紫色溶液和酒精進行充分的混合,又在蘸取後在白紙上刷了一下。
柔麗的痕跡比從前要清晰多了。
海蒂琢磨了一刻,決定開始籌備新的工坊。
她要賣顏料賺錢,越快越好。
錢這種東西,總歸有各種用場。
在現代,它會用來支付醫藥費,購置住房,以及採買各種必要品。
而在這個時代,她有了更加大膽的想法。
——組建一支艦隊。
隻屬於她一個人的艦隊。
由於交通不便的關系,他們現在被困在半島裡,去一趟法國都頗有些困難。
但如果能夠讓自己艦隊裡的人比麥哲倫更早的環遊大洋,他們就可以獲取更多的東西——如果可以的話,橡膠、金雞納樹、黑胡椒,還有各種她想要的東西,最好全都帶回來一份。
海蒂如今的資產已經足夠她購置一個小莊園,但住在這兒已經足夠習慣和悠闲。
她不但僱佣了私人守衛,而且把工坊的面積快速擴大,將來真僱佣水手和船長恐怕也不是難事。
作為一個執行力頗高的現代人,她整個聖誕節都在籌備這些事情。
從穩定供應硫酸銅礦的合同籤訂,到買下長滿了石蕊的荒地,所有事務都進行的有條不紊。
令人松一口氣的是,今年的聖誕節無事發生。
沒有刺殺,沒有暴亂,也沒有什麼讓人太揪心的事情。
在平安夜那天,佛羅倫薩又有信寄了過來,除了例行的問候以外,領主夫人還提到了洛倫佐的通風又開始頻繁發作,如今似乎有些影響移動——為此他開始常常使用手杖,狀態好的時候並看不出來問題。
海蒂很快就回復了信件,解釋了痛風無法進行手術和藥物治療,最好還是靠對飲食和飲酒的控制。
在這個時代,她絕不會貿然給誰開刀做手術——這件事已經完全超出她的能力範圍了。
1484年的春天終於來臨了。
也就在這一年的一月,一家全新的顏料專賣店在最繁華的地段開業,其生意之火爆簡直讓人為之咂舌。
這世界上最為昂貴的藍色和紫色都被降低到了十分之一的價格,而且色澤穩定還帶著微微的香味。
瘋狂的畫家們每天一開門就搶購一空,教堂和宮邸裡的繪畫也開始擁有更加飽滿的色彩。
由於生意太好的緣故,早上甚至隻用開一會兒就可以關門了——
有人試圖囤貨居奇,很快被其他畫家憤怒地圍著揍了一頓。
如此的便宜,如此的質量優越,以至於好些賣青金石和骨螺紫的商人都碰了一鼻子的灰,開始纡尊降貴不情不願的降價。
然而人們都嘗到了甜頭,開始以更狂熱的方式來購買這些顏色——
雖然紫色本應是貴族才應擁有的色彩,可這兒是米蘭,沒有人在意那些勞什子。
店主本人神神秘秘的,而且總是讓伙計代為輪流看店。
但能賺到這麼多錢還不被教廷和宮廷盯上,恐怕也是個很有後臺的人物。
也就在這個間隙裡,斯福爾扎發布了建設放牧業的命令。
他本人雖然在私生活上有些混亂,但對於國家的建設一直令人敬佩。
這位攝政者認為國家的強大來自於經濟的昌盛,不管是發展軍事也好建設學院也好,本質上應優先促進財政的壯大。
他在維吉瓦諾附近開設了一家巨大的農場和畜牧試驗所,聽說裡頭養了兩三萬隻牛馬羔羊,而且馬是全歐洲最好的馬種。
海蒂嗅到了商機,很快也做出了同樣的投資。
她找到了牧草肥美的地帶,以足夠劃算的價格把這塊地方買了下來,開始僱佣工人建設牧場。
這個時代蓄奴之風多起,摩爾人如同黑奴一般被買賣來去。
而她直接買下了一大部分的摩爾人,重新給予他們身份和收入的自由,甚至派人教授他們更加先進的生產功能。
老實敦厚的摩爾人們都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在做工的時候也越發的賣力。
馬、綿羊、山羊,還有各種蛋雞和肉雞,全部都被引入了優秀的育種進行繁育。
肉雞不用出去遛彎,被圈禁著吃飯喝水就好。
在海蒂的解釋下,達芬奇幫她設計出了可以循環且方便添加的谷物槽和飲水槽,連處理排泄物的方式都做的頗為高明。
米蘭的肉價也開始緩慢的往下降低。
人們漸漸發現雞肉和羊肉的供應開始越來越充足,而且價格也足夠讓人能夠接受。
海蒂的顏料在購買力接近飽和之後,開始轉而向佛羅倫薩、威尼斯、費拉拉等地進行出口,越來越多的商人試圖從她這裡進貨,波斯商人反而失去了從前緊俏的人氣。
達芬奇依舊是那副老樣子,每天早出晚歸去米蘭大教堂參與壁畫或者穹頂的設計,但漸漸開始用更多的時間為他的僱主畫畫。
如今他的僱主隻有一位,那就是美第奇家族的那位貴小姐。
阿塔蘭蒂有時候會幫忙遞個筆刷刮刀什麼的,然後湊在旁邊跟著看。
終於在某一個下午,他忍不住發表一些見解。
“列奧納多,”少年抿了口果汁道:“你是不是喜歡她啊。”
畫家的動作頓了一下,下意識地反駁道:“這不是你該問的事情。”
“那就是喜歡?還是很喜歡?”阿塔蘭蒂晃了晃玻璃杯裡的小青桔道:“你現在每天都能看著她的畫像發好久的呆——偶爾還忍不住會笑起來。”
達芬奇揉了揉額頭,壓低聲音道:“不要做這種揣測,以後我畫畫也不用你幫忙了。”
這種隱秘的心情被人看見的感覺,讓人有些不安。
“你別著急啊。”阿塔蘭蒂揚長了聲音道:“她現在又沒有成婚,就是成婚了你一樣可以追求她的。”
“如果這種心情不告訴她的話,她搞不好就喜歡上別人了。”少年擠了擠眼睛道:“需要我幫你找一首足夠合適的情詩嗎。”
“不——不需要。”達芬奇試圖露出嚴肅的神情道:“你最近不是在學法語和小提琴嗎?心思應該放在更重要的事情上。”
“我的老朋友,”少年露出憐憫的神情:“我下個月就要結婚了。”
“你再慢一點,搞不好等我孩子都結婚了,你還一個人在這對著她的畫像發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