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有外敵攻來,城中的人可以迅速抵達制高點,並且用火銃進行轟擊。
海蒂特意去看了他的手稿,忽然發覺自己早已習慣這個天才般的存在。
驚嘆完一次一次又一次,後來也隻能笑著搖頭表示贊賞了。
這種人如果生活在現代,恐怕會被fbi第一時間招走吧。
在這種信息閉塞的年代,清晰立體的地圖就如同強有力的武器,而他甚至知道如何用半立體的繪畫方式來表現地質情況。
聖母升天節一到,人們就開始紛紛休假。
地中海氣候的夏天燥熱的讓人煩躁,毒辣的太陽讓許多家店鋪都關了門,城市比從前要清靜許多。
達芬奇沒有闲著,帶著她去看自己設計的升降梯。
兩人坐著馬車去了城牆邊的要塞處,好些工匠還在不休不止地忙碌著。
“有了我發明的這個東西——士兵們可以用最快的速度登上城牆,這要比爬樓梯快上許多倍!”
達芬奇那深琥珀色的眸子裡泛著笑意,示意她靠近了看看。
海蒂打量了一眼旁邊的齒輪裝置,又抬頭看了眼這升降臺。
“它有名字嗎?”
“暫時還沒有……”
“我有個建議。”她扭頭看向他,神情頗為正經“‘elevator’這個詞就很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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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芬奇設計的,顯然就是由多個輪軸裝置設計而成的大型升降機,而且現在已經投入了使用之中——
在他們談話的過程中,就有好些磚石和塗料和工匠被運送了上去。
比起修築教堂用的起降裝置,他創造的這個更加穩定和承重性強。
海蒂和他一起繞著城牆看了許久,決定和他一起散步回去。
雖然天氣炎熱,但在陰涼下行走其實也還算好。
“我一直有個很好奇的問題,你的名字和芬奇,有什麼關系?”
達芬奇腳步微頓,側眸看向她:“芬奇原本就是地名。”
“地名?不是什麼家族的後綴麼?”
“列奧納多·迪·皮耶羅·達·芬奇,”他頓了一下,語氣裡多了幾分自嘲“出生自芬奇鎮的紳士皮耶羅之子——列奧納多。”
他其實是無姓之人。
海蒂怔了一下,忽然想起了在他們剛認識不久的時間裡,他曾經透露過的信息。
列奧納多……他其實是個私生子。
“到今年為止,我的父親終於得到了他的第二個兒子。”他停下了腳步,靠在牆壁上,仿佛在調整著情緒。
深茶色的牆灰蹭到了他的衣袍上,讓素來被照顧很好的布料都蒙上了一層黑痕。
“這已經是……他的第四次婚姻了。”
海蒂怔了一下,有些不安地站在了他的身側。
達芬奇很少對她,或者說對任何人談論他的痛苦。
至於家世和父母,更是基本不談及的語氣。
但一直以來,她以為他和皮耶羅先生的關系還算不錯。
那位先生會關注他的畫作進度,甚至主動提供了幾項很不錯的委託。
如果不是他的緣故,可能他們現在也不會受到領主的贊助和扶持。
蟬鳴聲嘈雜的讓人疲憊,達芬奇閉上眼靠著牆壁,仿佛終於想要傾訴些什麼。
他已經足夠信任她了。
海蒂觀察著他的表情,還是給予了鼓勵。
“我不會告訴任何人。 ”
這裡連鳥雀都沒有,誰也不會偷聽到你的秘密。
那褐發褐眸的青年緩緩睜開了眼,低聲和她講述了一個故事。
從前有位叫做卡泰麗娜的少女,在十四歲時父母雙亡,十六歲時和一位男人有了肌膚之親。
她很快就懷了孕,變得欣喜而又忐忑。
但她愛上的那個人,是公證員世家出身的青年,而且是即將成婚的男人。
他們不屬於同一個身份和階層,更沒有任何結婚的可能。
列昂納多出生在一個星期六,在接受洗禮的時候,幾乎所有的鄉紳和親友都全部到場,連教父和教母都來了十餘位。
在那個小鎮上,他的父親有地位也有聲望,即使是私生子也能得到所有人的觀禮和祝福。
“畢竟這是個私生子的黃金年代。”他忽然笑了起來:“沒有他的姓氏,我不能繼承他的職位,但這對他也許反而事件好事。”
海蒂沉默了一會兒,問道:“後來呢?”
“後來?”
在列昂納多出生不久,他的母親就被皮耶羅安排了婚事,讓她嫁給了一個受他們家族庇佑的普通燒窯工。
也在同一年,皮耶羅和那位來自佛羅倫薩的小姐正式成婚,開始過全新的生活。
他的母親很快與那個燒窯工生育了四女一兒,而皮耶羅和妻子一直沒有生育。
再然後,他接連亡妻,開始一次又一次的續弦。
直到今年,他才有了一個同父異母的弟弟——而且年齡相差二十餘歲。
海蒂聽著列昂納多不疾不徐地說著這些舊事,忽然明白了許多事情。
在歷史上,他被判定為疑似無性戀或者同性戀的存在。
在她面前,他也對愛毫無興趣,甚至有些厭惡親密關系。
這一切,都源於他的這段童年。
父親住在遙遠的佛羅倫薩,母親又忙於對那五個孩子的照顧。
他生命最開始的那五年裡,都是與祖父母們一塊生活的。
沒有母愛,沒有父愛,沒有任何能給予他撫慰和溫暖的親密感情。
這對於一個小小的孩子而說,該有多孤單和無助啊。
如果在年幼的時候都沒有感受過最真切和無條件的愛,成年以後,又有誰會這樣教給他?
又有誰能夠讓他放下防備和壓抑,去接受親密無間的存在?
他不是無法愛人,是從未被愛過,也不會愛人。
“等等……”列昂納多說到一半,忽然發現他的好友眼眶有些微紅,似乎也在控制著什麼情感。
他下意識地揚起了笑容,用更輕快的語氣道:“別露出這麼難過的表情,我還是有人照顧的好吧。”
海蒂蹙著眉看向他,半晌長長地嘆了口氣。
“比如我的叔叔弗朗切斯科,他雖然被我父親稱之為‘無所事事’,但對我非常的好啊。”列昂納多語氣放緩了很多:“我肚子疼的時候,他還會想辦法讓我舒服一些呢,是很善良的人。”
不……那些不是對你的賞賜,而是你本應擁有的東西。
海蒂想不出安慰他的話語,卻能無比真實地感受到他童年所面對的一切。
雙親缺席、原生家庭的分裂、父母各自婚育和重組家庭……
一個小孩子在沒有指引和陪伴的情況下長大,能夠逐漸走到如今這樣,已經是非常的不容易了。
“這些事都已經過去了,你沒有必要傷懷的。”列昂納多拍了拍她的肩,仿佛隻是在談論別人的故事:“放松些吧。”
下一秒,他卻被深深的擁抱住,整個人都怔在了那裡。
達芬奇不與誰跳舞,也很少和異性有近距離的接觸。
哪怕是貴族小姐們與他搭話,他也表現的禮貌而克制,與那些猴急著搭訕的男人們全然兩幅做派。
也正因如此,他一直被贊譽為有禮的紳士,無論何時都有恰到好處的分寸。
可就在這一刻,這個擁抱來的溫暖而熱烈,讓他感覺陌生又有些手足無措。
他的兩隻手下意識地舉起來,甚至不知道該放哪裡。
在這一刻,他能聞見她發梢的茶花香味,還有那纖細又白皙的一雙手就環抱在自己的腰側。
更加奇妙的,是她傳遞給自己的溫暖。
兩人的脖頸交錯在一起,胸膛也如同野獸們依偎著一般在傳遞溫暖。
明明現在是炎熱的夏日,可抱著她的時候,好像一點也不會覺得潮湿不適,反而讓人放松的想要長長地籲一口長氣。
這種溫暖到底是肌膚靠近時給予的溫度,還是他的內心終於得到了什麼,在這幾秒裡難以分析。
他僵硬著不敢動,伸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背,示意她可以放開自己。
“我很好,你不用這樣擔心我。”
可那姑娘把他抱得更緊,悶悶開口道:“其實你也有說你不好的權利的。”
“leo,你其實不用活的這麼累。”
受傷也好,生病也好,哪怕是因為雞毛蒜皮的小事生氣難過,你也是可以抱怨出聲的。
“過去幾年裡,大家都誇贊你做人處事完美又從容,而且對待每一個人都溫和又體貼。”
“但是,其實你也可以做你自己——至少是在我面前做你自己啊。”
她終於緩緩松開了手臂,淺藍色的眸子望著他,神情無奈而又溫柔。
“即使你不是那麼完美,沒有那麼的乖,這個世界也不會傷害你的。”
他張了張口,仿佛想要說句什麼,此刻心裡卻覺得有些委屈。
這種情緒是從未出現過得,仿佛就被遺忘在角落裡多年了一樣。
“我……我沒有……”
“你也可以生氣,也可以提出要求或者希望。”海蒂伸手幫他把垂落的碎發拂到耳後,語氣堅定而又溫和:“我們對你的在乎和喜歡,不需要你靠日復一日對自己的嚴苛要求來保護。”
達芬奇沉默了許久,低著頭仿佛做錯了什麼事。
他已經快要三十歲了,可站在她面前的這一刻,卻還像個緊張又忐忑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