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蒂直接帶著達芬奇去看了牛肉湯罐裡最新的進展——菌絲均勻又細密,完全比從前的要好太多。
兩個人趴在旁邊看了好久,笑的跟小孩兒一樣。
復活節終於來到,城中的劇院也開始上演老套的神話故事,叛徒猶大永遠都蹩腳的如同一個小醜。
按照慣例,他們一行人都要去聖母百花大教堂參加祈禱和聖吻儀式。
這是個老傳統了——早在兩三百年前,原本是教眾們相互親吻,以賜予對方平安。
但由於異性的吻容易引發異教徒的攻訐和抹黑,後來教廷便規定教眾們隻允許親吻同性的唇。
再到後來,便改為親吻金屬盤和聖像。
他們一行人排成長列,在主教的注視下交接著金屬盤。
“願平安伴隨你,我的兄弟。”
洛倫佐放下了銀盤,人們開始一一低頭親吻和傳遞。
“——伴隨聖教。”
海蒂接過了銀盤,漫不經心地給了它一個吻。
由於痛經的關系,她一夜都睡的不是很安穩。
達芬奇接過了她手中的銀盤,忽然想起了古希臘的浪漫小說、奧維德的詩歌,還有默羅德的那一句“我告訴那位少女她很漂亮,於是緊隨其後親吻了聖像牌。”
他怔了一下,意識到主教正在注視著自己,於是低頭也飛快地吻了一下。
卻剛好是她剛剛親吻過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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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著些許的微熱,以及淡淡的柑橘香味。
海蒂……
他回過神來,發現自己下意識地在深呼吸。
青年有些慌亂地看了眼旁邊的姑娘,對方卻在仰望彩色玻璃上的聖像。
主教的聲音遙遙傳來,顯得渺遠而不真實。
“——伴隨你的靈魂。”
第38章
聽說那來自米蘭的領主大人已經求婚成功了,下個月就會在阿爾伯第家族的府邸裡舉行盛大的婚禮。
海蒂一邊確定著青霉素的發酵速度和制備規模,一邊聽著來自各個途徑的各種說法——
有人說那位多情又霸道的領主是連哄帶騙才馴服了那嫵媚的貴族小姐,也有人說這是兩個貴族之間的又一筆交易。
還有人聲稱他看見了斯福爾扎帶著別的□□在外頭快活逍遙——但這句話似乎可信度有些存疑。
海蒂聽著這些八卦,心裡沒有把那些危言聳聽的陰謀論當一回事。
在這個時代,貴族聯姻是頗為常見的事情——洛倫佐的姐姐就是如此。
美第奇家族和魯切萊家族的關系既緊密又親切,在生意上也多有往來。
她上次去深夜急診的宮邸就坐落在城市的西邊,那裡也正是新興紡織區的發展之地,連她購置的整個工坊也就在那附近。
年輕的魯切萊先生不僅擁有古老的血統,而且和美第奇兄弟關系一直頗為不錯,在十年前他們還曾一起去慶賀西斯圖斯四世教皇的當選。
政治婚姻不僅可以交換資源、穩定格局,也有助於一起聯合起來抵抗外敵。
她回過神來,繼續看筆記本上的數據,心裡感覺輕盈又快活。
託達芬奇的福,那甜瓜上的霉菌被提純後進行發酵,速度一下子就提升到了令人長長松一口氣的程度。
如果今後這工廠不斷擴大規模,他們甚至能穩定供應整個城市的藥物使用。
這種新興藥物當然昂貴又稀有,但起碼已經能每個月治療兩三位患者。
富人們都隱約聽見了這風聲,開始以更加熱忱的態度向美第奇家族示好。
也就在這個節骨眼上,洛倫佐再次召見了她。
“一百人理事會?我?”
“考慮一下?”洛倫佐低頭審批著水利溝渠方面的文件,語氣淡淡道:“有一位老先生死於中風,如果你想參與的話,魯切萊先生和其他幾位來自領袖團的人願意選你。”
她怔了一下,表情還是有些不安。
倒不是她對政治感到恐懼,或者本身怯懦軟弱。
而是這種突如其來的示好,有些突然和超出認知。
“在想什麼?”他終於抬起頭來,端詳了兩秒她的神情:“你在懷疑。”
“您說的這個一百人理事會,裡頭有女性嗎?”
“之前沒有。”洛倫佐抿了一口清水道:“但現在可以有。”
“足夠安全嗎?”
領主沉默了幾秒,緩緩站起了身。
“你恐怕弄錯了本末。”
“把你安排到這種地方,本身為的才是能夠讓你能夠更加有威嚴,以及得到更多顯要者的庇護。”
海蒂忽然就聽懂了他這兩句話的言外之意。
她現在是並不安全的存在。
原因同樣是因為那突然現世的新藥。
這世上任何珍貴而美好的事物,都注定會被窺伺和掠奪。
而她手裡擁有的盤尼西林,是可以擊退幾百年來許多醫生完全熟手無措的惡疾的藥物,簡直如同神跡一般讓人能為之跪服。
如果海蒂的存在,隻是知道這一個配方的女人,她可能會被直接抹殺掉存在,由美第奇來單獨封存這個秘密。
但她懂得的,遠遠大於這被許多貴族敬畏的事物。
甚至可以說,她簡直如同神跡本身。
從微生物到婦幼產護,從醫藥制備到戰爭格局的推演,幾乎任何領域都有她發揮的餘地。
而且比起那些喜歡泛泛而談的空想家不一樣的是,她幾乎提出的每一樣事物,都是可以即時驗證和利用的。
達芬奇可能需要數月才能證明他的疏浚法是否有用,好些江湖騙子也會打著異教的旗號兜售所謂的神藥。
可隻有她注射的盤尼西林,能夠當晚就讓人消退病症,比放血灌腸要來的有效得多。
這種存在,不能掠奪,不能抹殺。
想要長期獲利,就隻能給予它最大程度的保護和關聯。
“首先,你現在的身份是美第奇家族的遠親,但同樣也是貴族身份。”
他繞開了辦公桌,緩緩走近了她。
那低沉又悅耳的嗓音如同天鵝絨一般絲滑,仿佛是無線電臺的播報一般。
“其次,女性參與政治,也並不是什麼稀罕的事情。”
海蒂回過神來,深呼吸了一口氣。
“從阿基坦的埃莉諾到瑪格麗特一世,對嗎?”
他笑了起來:“你無法做女皇,但仍然可以效忠於我。”
在中世紀,女性對政治和戰爭的影響也頗為深刻。
比如獅心王的母親,被稱為‘歐洲皇祖母’的埃莉諾,她於幾百年前先後嫁給了法國國王和英國國王,在七十多歲的高齡時期仍然執掌著英國政治,為十字軍東徵籌餉募兵,甚至隻身一人帶著巨額贖金去德國救回了兒子。
再比如丹麥女王瑪格麗特一世,二十二歲奪權上位,在之後的多年裡統一了瑞典、挪威,在權術和人心的對弈上如魚得水,幾乎控制著整個斯堪的納維亞。
頗為諷刺的是,在近百年裡,女性倒是地位不斷下降,甚至被斥為是罪惡的存在。
——羅馬教廷和如今的主流基督教認為女性是‘引誘男人犯罪的’墮落之物,不配被教育和平等對待。
但洛倫佐本身就是個叛逆的領主,他能公然與教皇對抗,能鼓勵波提切利創作多幅異教神話,做任何事都是從家族和他本人的利益出發。
如果海蒂加入這個類似議會的組織,她完全可以作為美第奇的又一張喉舌,共同協助他在更多領域達成法令的通過。
“我加入。”她笑了起來:“樂意之至。”
這個消息很快從內部傳到各個家族之間,有人直接惱怒的開始咒罵,還有人則大大的松了一口氣。
論聲望,海蒂在佛羅倫薩可以說受擁戴的程度水漲船高,她救下了許多人的妻子和孩子,而且還擁有珍貴到可以起死回生般的神藥。
她分享了制備淺藍色油彩的配方,讓許多畫家得以長舒一口氣,也養活了周邊城市的好些曠工——膽矾一度被大量開採和售賣,在聖誕節的小攤上也頗為常見。
基思勒大人博學、仁愛、寬厚,在佛羅倫薩學院的言談都讓許多學者為之震服,愛慕者和敬仰者比比皆是。
同樣重要的是,她也是這守護著整個城市的美第奇之一。
這已經是足夠有力的理由了。
如今的人民議會和選舉都以廢除,也不存在對立黨派的爭鬥。
就在去年,洛倫佐改建了政體,設置了由三十人領袖團和七十人議員團組成的理事會。
這採取了古老的終身制,空缺也由內部選舉替補,其實就是變相的君主專制與集權。
去年海蒂在聽說這個新聞的時候,還心裡感嘆這個時代集權的必要性——
與其讓一幫什麼都不懂的傻瓜輪流把持著方向盤,還不如把一個明白人焊在車座上。
但把這項改革和她現在的入選結合起來看,似乎前後有些微妙的聯系。
畢竟以三十人選舉剩餘的七十人是已有的規則,她的加入也全部符合規範到強行巧合的程度。
海蒂當選的那一天,魯切萊先生笑著贈與了她象徵著榮譽的勳章,臺下的人們在或笑或沉默著鼓掌。
她轉頭看向那簇擁著的人群,又看了眼最高位置上的那位領主。
然後也笑的頗為平靜。
從一開始,海蒂就知道為什麼他會扶持她這樣的人。
——因為非常好控制,甚至可以說,他握著她所有的把柄。
如果他們兩人在同一個利益立場上,她既無家族背景也無黨羽,即使能力出色也不會影響到他的權力。
如果有一天她叛逃或者有了異心,從她的血統到她這些年來犯過的禁忌,他隨時可以把她押往教廷火刑燒死。
真是個精明的商人。
在聖母升天節來臨之際,達芬奇那邊終於完成了接近一半的工程,效果也頗為令人欣喜。
他成功搞定了好幾處險要的交通問題,改善了水渠的大小缺陷,而且更重要的是,他給領主帶來了更加完善和清晰的地圖,以及修建了足夠穩固的防御工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