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再抱一下我嗎?”他輕聲問道。
海蒂揚起了笑容,張開懷抱用力地抱緊了他。
“你也是值得被愛的人。”她重復道:“而且我一直都會在。”
達芬奇深呼吸著回抱住她,忽然眼眶也紅了起來。
他必須接受父母的消失,以及各種同父異母和同母異父的兄弟姐妹。
從自己的出身,到如同陌路的一個又一個家人,沒有人徵求過他的意見,卻又由他來承受這些選擇所帶來的痛苦。
他的母親有時間和精力去憐愛那五個孩子,卻不曾多問一句他為什麼在打冷戰。
列昂納多閉上眼,感受著這最後一秒的溫暖。
他有些不想放開手了。
第39章
海蒂的生意做得越來越大了。
她在上輩子時一直生活拮據,大量的片酬被傾注到錯誤的投資上,以至於晚年都沒有攢下多少積蓄。
大概是吸取了太多教訓的緣故,如今她對待財富更加謹慎和小心,同時也在不斷地調整著策略。
青霉素的藥坊其實是半國有的存在,實際控制權是在美第奇家族的手中。
——這件事頗為符合歷史規律,本身美第奇的金色家徽商有五個紅色圓球,被後世的人們一度猜測為賣藥起家的。
那紅色圖飾到底象徵著先祖騎士盾牌上的凹痕,還是用來代表金錢兌換和交易的符號,她也聽說過了很多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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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看著這樣的紋章在她的多個產業上懸掛的時候,海蒂還是會松一口氣。
她的財富是有守護者的。
隻要這個家族保持興盛,可能連小偷都不敢潛進來。
除了接連開始建造的多家紡織工坊之外,她還又買下了一塊地,用作顏料的生產工坊。
雖然硫酸銅藍的生產和還原方式已經免費的公之於眾,但海蒂留下了普魯士藍的制備方法,並且向政府申請了專利。
早在一百多年前,英國那邊就有類似的設置,如今正是各種新理論和技術快速發展的時期,專利技術的保護和獲利顯然也頗為重要。
洛倫佐不僅批下了普魯士藍的設計,而且還把青霉素的制備方法也進行了專利保護。
如今已經有好些行遊商人拿著類似的小瓶兜售‘青霉素’,哄騙著急於治病的可憐人交出所有的錢——這讓海蒂不得不把美第奇的家徽直接烙在瓶身上,以進行區別和展示。
在填寫專利說明的時候,書記員問她這種藍色應該叫什麼。
海蒂怔了一下,忽然發現這個固有的名字已經不能使用了。
在化學領域上,它應該叫做鐵藍。
被稱呼為普魯士藍,也是因為它曾經用於德國軍服的長期染色。
但這兩樣都不符合如今的歷史常識,就算這麼命名也不好解釋。
“其實我們在看見波提切利先生使用這種藍色創作的壁畫之後,私底下給它悄悄起了名字。”書記員忽然有些難為情的笑了起來:“因為它確實很好看——與群青石是完全不同的色調,更加深沉和遼遠。”
“哎?”海蒂訝異道:“你們稱呼的是?”
“pulchra caerulea。”對方聳肩道:“拉丁語裡的藍色美人。”
她怔了一下,啞然失笑:“那便這麼登記吧,挺好聽的。”
也就在這個節點上,斯福爾扎的婚禮終於要來臨了。
如今已是九月,天氣也漸漸涼快了起來,城裡有車隊來來往往,顯得格外的熱鬧。
按照佛羅倫薩的慣例,結婚一般要分為三個階段,每個階段又有許多個步驟。
首先中間人向雙方家庭介紹情況,然後由男方帶著禮物來拜訪做客,但不能與女方直接接觸。
等婚禮細節之類的事情議定清楚了,再在其中任意一方的家裡進行聚會。
這個階段隻允許男性成員參加,並且男方需要帶更加豐厚的禮物過來,其中必不可少的就是珠寶,這將用於將來婚禮上的裝扮。
而最為重要的一個環節,也就是婚戒日。
新娘要準備豐厚的嫁妝,用以保證婚後的富足生活——如果她是可憐的孤女,在毫無財產傍身的情況下,隻能在修道院裡度過一生,很難得到一場圓滿的婚姻。
而新郎則需要為她準備華貴的禮服和首飾,用以彰顯雙方家庭的身份和地位。
由於阿爾伯第家族活動於佛羅倫薩,斯福爾扎又是米蘭的領主,所以他們隻能在這邊先行舉行家宴,然後第二天把新娘接去米蘭,在抵達之後再開始環城遊行,以進一步昭告市民。
作為結交的家族成員之一,海蒂也應邀去了婚禮現場,瞥見了新郎新娘交換戒指的那一幕。
那位小姐將深褐色的頭發盤在帽下,修長的脖頸連同鎖骨一起裸露出來,禮服由淺金和深藍色錦緞織成,脖頸和手指上都是碩大的珠寶。
她的袖擺上刺繡著莨苕葉紋,衣襟上綴滿了雪白泡沫般的細小珍珠,看向丈夫時眼神裡透著些小得意和撒嬌。
等宣誓的環節結束,新郎俯身親吻了新娘,人們便開始歡呼著開始享受慶典和宴會。
劇場演員們受邀而來表演短劇,鋼琴的奏樂聲被喧鬧的嬉笑淹沒。
綠茵草地擺放著長桌與花束,僕從們往來著添酒送杯,還有許多人排成長隊在一起跳舞。
華爾茲的出現,其實也與海蒂有關,隻是人們並不知道而已。
在這個時代,人們的舞蹈是如同隊伍行列一般並排前進再不斷變化的。
而圓舞曲和相關的舞步並不存在,太過貼近也似乎有些不雅。
去年新年時在領主大人的生日宴會上,她多喝了兩杯蘋果酒,然後教了一個四五歲的小男孩如何跳舞。
小男孩面容如同純真的天使,笑起來也幹淨又好看,不一會兒就可以牽著她的雙手在整個大廳裡蹁跹旋轉,一度吸引了許多人的目光。
後來幾次宴會裡,她再也沒看到過那男孩,也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等到了去米蘭參加斯福爾扎的慶生宴會時,竟有許多人都開始這樣跳舞了。
當時海蒂還以為是自己記憶出了偏差,特意問過當地人這是哪兒來的新舞,還是早就有人這麼跳了。
對方的回答卻完全超出她的預料:“——是從羅馬傳來的,很時髦,對嗎?”
羅馬?
不應該是佛羅倫薩麼?
等到了如今,幾乎所有人都開始這麼跳舞了。
這種新式的舞蹈既雜糅了華爾茲特有的牽手與擁抱,同時又賦予了宮廷舞蹈的嚴肅和儀式感。
配上那些模仿著藍色多瑙河創作出來的圓舞曲,也還真是像模像樣。
前進,後退,旋轉——
海蒂無意去糾正具體的步伐,也就跟著他們一起排在長隊之中,與陌生人一起跳著舞。
伴隨著琴聲搖曳,人們同時輪轉和交換舞伴。
在向後轉身的那一刻,她忽然瞥見了一雙熟悉的眼眸。
洛倫佐單手握住了她的手,帶著她繼續往前走。
提琴和風笛的聲音讓庭院顯得格外喧鬧,還有琉特琴的歌聲讓人想起了夜鶯。
她模仿著其他人的步調,牽著他的手前進又退後,旋轉的時候碧綠的裙擺猶如綻開的矢車菊。
對方沉默而安靜,仿佛和那些並不認識她的陌生人一樣,連一句言語交流都沒有。
海蒂聽著旋律奇異的音樂,忽然想到自己已經來這快要四年了。
第一年進入杜卡萊王宮,第二年開創了微生物學,第三年從米蘭回來得知戰報和局勢,第四年,也就是今年,兩位國家領袖相繼離世,新的時代才剛剛開始。
竟流逝的毫無感覺。
她來這裡的時候,這副身體大概是自己十九歲時的模樣,如今算下來,也應該在三個月後滿二十三了。
洛倫佐低頭注視著她,腳步跟隨著音樂的節奏而加速或停頓。
如果他再微微俯身一些,就可以親吻到她的額頭,甚至是她的唇。
隻需要低下頭,甚至可以裝作是不經意的意外。
她發間散著風信子的香氣,脖頸修長而又纖細。
就這樣被他半抱在懷裡,仿佛是他的情人。
他的呼吸停頓了兩三秒,又悄然繼續。
“洛倫佐先生?”海蒂隱約感覺到有些奇怪,關切地小聲問道:“您是不是又痛風了?最近身體還好嗎?”
“嗯。”他淡淡地移開了視線,去看那遠處的神祗雕像。
“看您好像在壓抑著什麼,”她也抬頭往遠處看,語氣溫和又帶著淡淡笑意:“如果是在為政事操心的話,也不用太焦慮——會好起來的。”
不,是在壓抑著不去親吻你。
有那麼一瞬間,洛倫佐甚至會想到其他的一些可能。
如果換做另一個男人,憑借著領主的身份,他甚至會邀請她成為他的情婦,甚至與她一起誕育一個孩子。
但他不會這樣做,她亦如此。
小提琴演奏出悠長的尾音,人群再一次如海浪般分開,再十字狀交換舞伴。
他們兩人平靜地各自分開,不曾回望對方一眼。
-2-
女人接觸政治並不是什麼新鮮的事情。
而且有些人會做的比男人更好。
海蒂參加領事會會議的時候,狀態鎮定而大方,連眼神也頗為有力。
她在前幾場會議裡沒有發言和提出異議,而是在觀察絕大多數人的態度和傾向,以及他們目前在討論的重點。
達芬奇在修整好佛羅倫薩周邊水系交通之後,城市和周邊的灌溉和排水效率都提高了不少。
他修建的城防建築也因此被提升了不少防御性,而且升降器的設置也頗為合理。
在這個情況下,人們開始討論周邊貿易和外交的情況。
等漫無目的的討論差不多快結束了,有人看向那一直保持沉默的美第奇小姐,半是開玩笑的開口道:“看來,我們多了一位忠實的旁聽者。”
海蒂沒有貿然開口,而是先展開了地圖,才緩緩起身。
“我的建議是,加強對比薩控制,以及發展軍事力量,奪走盧卡。”
這句話一出來,許多人就露出了詫異或嘲諷的眼神,顯然並不算太贊同。
她並沒有停頓,而是給他們展示附近的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