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這個好不容易得來的孩子,林婉兒十分重視,因著年歲過長胎氣不穩,便聽了太醫的吩咐在宮裡安心養胎,幾乎連寢殿門都不出。
我這個中宮皇後,順理成章地拿回了統領六宮之權。
宮裡的事千頭萬緒十分繁雜,哪怕我之前做足了心理準備,前幾日依舊像陀螺一樣忙得腳不沾地。
就連秦嬤嬤也扶著老腰感嘆:
「老奴自幼在崔家長大,原也是見了些世面的,沒承想竟這般不濟,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還是差點出了差錯,難為林婉兒能做得如此滴水不漏。」
我淡淡一笑:「前朝時後宮爭鬥幾乎到了圖窮匕見的地步,她能在那般險象環生的情況下護皇上無虞,自是有些本事的。」
正因如此,我待林婉兒始終有幾分發自內心的尊重,從未覺得她是一個爭寵奪權的情敵。
一個女人用身家性命陪伴保護的男人,如今用獨一無二的深情來回饋她,本就理所應當。
事在人為,經過最開始幾天的手忙腳亂,我處理後宮事務漸漸得心應手起來。
林婉兒倒也不是沒有暗中給我使絆子,但都不是什麼大事,我並沒有發作起來,雲淡風輕地遮掩了過去。
倒不是我有多懦弱,隻是想讓她明白我自始至終對她都沒有任何敵意,她也並非心思惡毒之人,漸漸也不再生事。
我做的一切皇帝都看在眼裡,他不再如剛進宮時那般對我百般排斥,闲暇之餘也會主動來鳳棲宮坐坐。
秦嬤嬤幾次提醒我要抓住機會侍寢,可皇帝到底顧及林婉兒孕中的心情,並沒有留宿鳳棲宮的意思。
我亦沒有表露出爭寵的心思,如此過了三個月,才在一次隻屬於帝後的月圓之夜,成了皇帝真正的女人。
春去秋來,林婉兒很快到了臨盆之期。
許是年歲過大的緣故,她這一胎懷得十分辛苦,生產時更是慘痛不堪,足足生了一天一夜才生下一個瘦小的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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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婉兒虛耗過度昏死過去。
小皇子胎裡帶了弱症,從出生就開始吃藥,林婉兒的身體受了重創也需要精心調養。
哪怕遠在鳳棲宮,都能聞到昭陽宮飄過來的苦澀藥味。
我幽幽嘆息,對秦嬤嬤道:「小皇子怕是活不成的。」
言猶在耳,遠處已傳來林婉兒撕心裂肺的哭喊聲。
小皇子苦苦掙扎了二十幾天,終究還是在滿月的前一日咽下最後一口氣,撒手人寰。
這樣的死別,從小皇子出生那刻起便人人心知肚明,隻是早一天晚一天罷了。
我換了身稍稍素淨的衣服,囑咐內務府準備好喪儀之事,帶著秦嬤嬤去了昭陽宮。
林婉兒窩在皇帝懷裡,已然哭昏了過去。
休養了一個月,她不僅沒有半分豐腴,反而迅速消瘦了下去,整個人盈盈不堪一握。
猶在昏睡中,口中還迷迷糊糊念叨著,「皇上對不起,臣妾對不起您……」
「……」
皇帝咬了咬唇,想說什麼可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出來,隻默默流下兩行清淚。
皇室規矩,尚未滿月的孩子喪儀不宜大操大辦,隻簡單發送出去就好。
皇帝自是不肯,想要追封心愛的兒子為太子風光葬入皇陵,大臣們紛紛上書駁斥。
僵持中,還是尚在病中的林婉兒親自勸諫,皇帝才收回成命,兩人又抱頭痛哭了一場。
林婉兒生產傷了身子,太醫診斷恐再難有孕。
皇帝至今尚無子嗣,已然威脅到國本,消息傳出去,無論太後還是朝臣都勸諫皇帝多去年輕嫔妃處。
皇帝不勝其煩,來到鳳棲宮看我時難掩惆悵落寞。
「皇後,朕不是不為國本考慮,那可憐的孩子才沒了不到一個月,婉兒還病得起不來床,難道朕連稍稍傷心一下的資格都沒有嗎?」
「皇上心裡的痛苦,臣妾都明白。」
自從上次侍寢後,我跟皇帝的關系也親近了許多,輕輕為他捏著酸脹的太陽穴,柔聲勸慰道:「皇上春秋正盛,子嗣之事倒也不急,隻求您保重龍體,不要太過傷心。」
皇帝默默良久,不知在想些什麼。
因著皇嗣早夭,這個新年亦在愁雲慘淡中度過,直至太液池邊漸有春意盎然之色,才稍稍熱鬧了些。
這期間,我陸續侍寢過幾次,可始終沒有懷上子嗣。
秦嬤嬤總想著我能有一個嫡子傍身,難免唉聲嘆氣,我卻不由想起林婉兒分娩時的慘痛模樣。
平心而論,我並不想去鬼門關走那一遭。
罷了。
與此同時,宮中不知何時傳出風言風語,說是我這個出身尊貴的中宮皇後容不得林婉兒生下皇子爬到我頭上去,著人在她的安胎藥裡動了手腳,才導致林婉兒生產艱難,幾乎一屍兩命。
林婉兒愛子如命,聽到這樣的謠言勢必要對我恨之入骨。
這傳播流言之人,居心實在惡毒。
可偏偏人最擋不住的就是流言,根本無從查起,連辯駁都不知如何辯駁,為今之計,隻有……
就在我準備兵行險招,準備置之死地而後生時,卻是林婉兒先出手了。
她的辦法一向簡單粗暴,也不管流言是從哪裡傳出來的,抓到一個胡言亂語的就打二十大板送入辛者庫做苦役。
短短一下午處置了上百人,慎刑司行刑的小太監,板子都快打出火星子,辛者庫的大通鋪更是躺都不下,後來的隻能趴在地上養傷。
如此一番,宮裡的流言徹底消停。
「……」
倒真是個妙人兒,甚得我心。
「娘娘身在旋渦中心做什麼都是錯的,隻有貴妃這個苦主出面處置他們,才能讓人心服口服。」
秦嬤嬤原以為林婉兒會向我發難,如今懸著的心暫時放了下來,卻依舊心存擔憂:「娘娘,貴妃當真不會懷疑您嗎?」
林婉兒可不是什麼善茬兒,否則當日也不會三言兩語激怒族姐,讓族姐責罰於她,生生丟了後位。
「本宮也有過擔憂。」
我走到廊下,抬眸看了看碧藍如洗的天空,輕聲呢喃道:「到底是我小看了她。」
在世人眼裡,林婉兒不過是個善妒跋扈的無知婦人,仗著自己有從龍之功便肆意妄為,把好好的後宮攪得烏煙瘴氣。
實際卻並非如此。
女人深愛一個男人,不願意跟其他人分享他的愛並不是什麼彌天大錯,她有腦子也有分辨是非的能力,知道什麼才是最緊要的。
這件事就輕描淡寫地過了,誰也沒有繼續往下追究。
我依舊是高坐在鳳棲宮裡的皇後娘娘,端莊持重,把後宮打理得井井有條。
林婉兒倒真是個要強的,所有人都以為她會沉浸在喪子之痛中萎靡消沉下去,她卻很快緩了過來,又成了往日那個囂張到不可一世的貴妃娘娘。
她特意來了一趟鳳棲宮,向我行禮後自顧自坐了下來,緩緩撥動著茶盞道:
「臣妾身子不濟,多次進言讓皇上來鳳棲宮過夜,娘娘怎就懷不上呢,白白辜負臣妾一番心意。」
這番話說得雖然難聽了些,我卻明白林婉兒是感念我替她主理皇子喪儀之事,以此還了人情。
「萬事萬物都講究一個緣分,兒女之事上亦是如此。」
我並沒有因為林婉兒的無禮而生氣,隻含笑道:「姐姐身體好起來了也不能大意,要好好保養才是。」
林婉兒幽幽道:「這是自然,臣妾不像娘娘這般清闲有福,還要替皇上開枝散葉。」
「……」
我一口茶水差點沒噴出來,脫口而出道:「你才從鬼門關回來還想再生,不要命了?」
若是年輕點的妃子,想生個兒子繼承大統待皇帝駕崩後有所依靠倒還說得通,林婉兒比皇帝大十餘歲,多半是要死皇帝前面的,何必跟自己的性命過不去?
彼此都是聰明人,有些話雖然沒說出口,卻也足夠明白。
「娘娘,不是所有人生孩子都是為了那把龍椅,臣妾隻是想生個跟皇上血脈相連的孩子,待臣妾百年之後,皇上看到他,能時常想起臣妾。」
林婉兒沒好氣地白了我一眼,仿佛我的想法褻瀆了他們偉大的愛情。
好吧。
我的確褻瀆了。
見我識趣地低下頭做自慚形穢狀,林婉兒也收回適才的鄙視,徐徐道:「臣妾自知產育兇險,若到時候有什麼三長兩短,還請娘娘替我照顧好孩子。」
我一時語塞,想了想終究還是嚴肅勸慰道:「相比於有個孩子,皇上更喜歡你能好好活著。」
「我身子虧損得厲害,哪怕不生孩子也沒有多久好活,倒不如好好換一個孩子。」
林婉兒不再多啰唆,隻淡淡道:「行了,你沒拒絕我就當你答應了,這宮裡我隻信你。」
「……」
這信任到底也不知道從哪裡來的。
林婉兒是個說到做到的主兒,待得盛夏之時,再次如願懷上了孩子。
直到這時,皇帝才知道林婉兒瞞著他把避子藥偷偷換成了安胎藥。
前來診脈的太醫連連搖頭,「皇上,貴妃娘娘身體太虛弱,這個孩子還是不要的好。」
「放肆!」
林婉兒不顧形象地怒喝一聲:「你們必須保本宮平平安安生下孩子,否則本宮誅了你們九族!」
太醫戰戰兢兢,皇帝到底拗不過林婉兒,答應讓太醫為她保胎。
許是心中信念強大,林婉兒整個孕期過得十分安穩,太醫預想中那些兇險的情況並沒有發生,孩子在母胎裡順利待到了六個月。
正當我稍稍松了口氣時,一個大腹便便的宮女卻在我去太液池散心時,從假山後面跑出來,跪倒在我面前。
「皇後娘娘,求您救救奴婢肚子裡的孩子!」
在宮女斷斷續續的哭訴中,我漸漸理清了事情的大概。
林婉兒懷孕後,朝中不斷有大臣勸諫皇帝雨露均沾,甚至要皇帝再次選秀,皇帝不勝其煩,喝了酒在太液池旁的閣院小憩時,臨幸了這個宮女。
一夕之幸過後,皇帝並沒有打算給這個小宮女名分,宮女也不敢聲張,有孕之後更是嚇得六神無主,生怕同樣在孕中的林婉兒知道,害死她的孩子。
直到即將臨盆,再也瞞不住,這才求到了我面前。
我猶自唏噓,跪在地上的小宮女已經因情緒過於激動胎動發作,竟是要生了。
孩子生得很順利,是個白白胖胖的小皇子,生下來就會笑。
我一面命人去請皇帝過來當面核實此事,一面安慰小宮女不要太緊張,既然於皇家子嗣有功,這宮裡自有她一席之地。
小宮女感恩戴德,掙扎著要起身向我磕頭謝恩,卻在起身的瞬間臉色慘白呼吸急促。
我眼睜睜看著她身下血流如注,待得反應過來,人已經沒了氣息。
皇帝急匆匆趕過來,隻見到了小宮女的屍體,太醫跪在地上回稟道:「婦人生產兇險,這小宮女孕中擔驚受怕已是傷了元氣,便是突發血崩去了。」
鳳棲宮裡充斥著濃濃的血腥味,以及孩子的啼哭聲。
皇帝還記得這個小宮女,從其受寵幸的日子上來推算,懷的卻是皇嗣無疑。
如今人沒了,亦破格追封為妃位,葬入妃陵,小皇子取名為宏兒,由我親自撫養。
這麼大的事,沒能瞞住林婉兒。
林婉兒並沒有如皇帝預料那般嫉妒鬧騰,隻說讓我時常把宏兒抱到她面前瞧瞧,也好讓她順利生產。
宏兒不哭不鬧,小小一個嬰兒見誰都是笑盈盈的模樣,當真是個有福氣的孩子。
在這份福氣感染下,林婉兒這一胎生得比上一胎順利了些,皇子雖然依舊胎裡不足,卻比他的哥哥健壯些。